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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着的唇角也渐渐松弛下来。
“其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啦。”鬼面人目见此景,有些讪讪的说。“反正什么都是你自己做的,我就调了些滋补的药草,反正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力量让他苟延残喘,你就别抓着我不放了呗?让我回药庐去熬药行不?”
“等他醒了,就需要你了。”梁征低沉的说道,握起青年的手腕,在腕间缓缓落下一吻。青年没有几分血色的手腕上,赫然浮现出一条如同翩然游龙般的黑色印记,如同用烙铁烙下的烧焦印痕,其中隐隐流动着暗红如血的光芒,深深烙入皮肤深处。
那缕本该千年前就消散的神魄能活下去,寄胎在人类体内,本来就是个错误的悲剧。脆弱的人类躯体根本容纳不了越发强大的神魄,而神魄的力量越发增强,也越发会给自己寄身的躯体造成巨大的负担,在身体承受不了这种负担死亡后,神魄失去了赖以衍生的土壤,同样也会不久消散。如果放着不管,青年的身体和魂魄迟早会玉石俱焚。
那抹漆黑的烙印,唤为定魂印,生生将与身体排斥的神魄强行封在体内,使其凝聚不散,即便已经死亡,只要封印一天不解,魂魄就一天无法离开体内。这本是极为强横残忍的封印咒法,不过,现在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他强行留住了这个人的生命,靠着他亲手种下的定魂印将神魄封在体内,又定期往体内透入力量护住心脉,面前这个人现在只能靠这种方法活下去。
今后,没有他的力量协助,脆弱的凡人躯体根本受不了渐渐苏醒的神魄带来的负担。如同成长的树木永远无法离开土壤的滋养,梁征知道,这烙印一落,就等于永远把这个人拴在了自己身边。
他所拥有的力量绵延千万年,本就足够强横庞大,定期往青年体内透入的力量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让他感到困惑的另有其事。
他从来孤高倨傲,力量远远凌驾天界众神之上,又被深封在章尾山中足足千万年,漫长的孤寂生命中从来未曾爱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好好珍惜一个人。他看着冥鸿,就如同看着在天空骄傲翱翔的自由飞鸟,迫切想把他锁在笼中强行留在身边,又矛盾的很想注视着他自由傲然的姿态,不愿折断他的羽翼。
这些复杂的感情时常让他很惶惑。他一直以为重视一个人自然而然就会想强行得到占有那个人,可后来又慢慢觉得不是这样。这样焦灼难安的感情比章尾山那些加诸上古封印的冰冷镣铐更叫他困惑难受,但唯一一点明确的,他很想珍视那个人,把那个人好好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同样也希望被对方依赖。
他倚上榻畔,皱眉示意房内的其他人退下,那鬼面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收拾起东西迅速离开了房内,房内的侍从们不安的跟在他身后离开,小心翼翼关好房门。房内缓缓寂静一片,梁征俯视着昏迷的钟凛,青年苍白的额头上满是冷汗,他轻轻抚着青年汗湿的黑发,指尖触摸到的皮肤灼热得烫人。他知道,那缕神魄在苏醒了。
魂魄的神识醒转,对现在的青年来说未必是件好事。神魄带着的黑暗记忆和巨大的伤痛太过沉重,远远不是年轻的凡人能够承受的。发现青年的双唇微微启开,他俯首抚摩着青年的头发,青年双眼紧闭,身体不断战栗,他知道,对方恐怕正在经历一个可怖如同黑色深渊的恶梦。深深凝视着对方,他凑近青年的耳畔,轻轻低喃出一句短暂的低语。
“你梦见什么了?”
“尸体……尸体……好多血……”青年的冷汗缓缓从额上滑下,眼眸疲惫而虚弱的睁开一线,眸中闪烁着模糊的青色光芒。“到处都是死人……大家都死了,没有人活下来,连我也……”
“不。”梁征低沉而坚定的打断了他的话,把青年揽入怀中,感觉到那缕渐渐复苏的神魄正灼热的在青年的身躯中跳动。“……你没有死,你还在这里。”
“不、不对,我应该也和那些人一样,我已经……”青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无意识的把头深深埋进男人怀里,剧烈颤抖的语调甚至像是迷途的无助困兽在哀鸣。
“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不要怕。”梁征轻抚着青年的头发,把青年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青年起初一直痛苦的低声呜咽着,最后缓缓因为对方的体温而放松下来,仿佛像找到了一个让自己镇定的庇护所一般紧紧蜷缩在男人的怀里,努力大睁着无神的眼睛。
“你睡吧,睡着的话身体才会好起来。”梁征抚着青年的头,金眸凝视着怀中人,低声道。
“我……我不要再睡了。梦……很可怕,我不……”青年无意识的摇着头,被膨胀的神魄压迫着的躯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清晰的知觉,只有下意识的反应和回答,眼神一片涣散。
“睡吧,我会在梦里保护你。”
一句低沉而近乎像是催眠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青年怔了怔,还想支撑着努力支起眼皮,但濒临崩溃的疲劳很快就抓住了他,他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在对方的怀中陷入了又黑又沉的睡眠中。
一边轻轻拍着熟睡的钟凛的背,梁征的视线投向榻边的红烛,想起那夜自己匆匆赶回府内时所见到的秦烈的表情,不由得轻蔑的低哼一声,金眸中透出一丝可怖的森冷。那条赤龙明明强烈动摇着,却又要故作冷漠的姿态实在让人怜悯,十足一条可怜的丧家之犬。
如果不是为了冥鸿,他早就杀了那条赤龙。不过现在,他没有闲暇去管那可怜的丧家犬,还有更需要他去关心的事物。
缓缓移回视线,他凝视着怀中人苍白的睡颜,微微皱起眉关。现在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他所追寻千年的这个人的梦境究竟是何景象,那个人的灵魂中,究竟深深刻着多少巨大的伤痛。垂下眼帘,他的手指触上青年的额头,指端缓缓泛起一道金芒,慢慢的,将自己的一缕神识谨慎探入了青年的梦境深处。
十八、梦魇
浮世夜话 隔世 十八、梦魇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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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的灰白战场上,厉风张狂的刮过耳畔,如同野兽般尖啸着。漆黑的飞灰如雪花般在空中弥散飞舞,到处都在燃烧,大地在燃烧,地面龟裂开来,青翠的草地顷刻变为焦土。
这是冥鸿的梦,属于冥鸿的记忆。梁征如此想着,静静伫立在龟裂的土地上打量着四周,他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神识透入了脆弱的青年的梦境之中,随即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惨烈而萧条的凄败之景。没有青草茵茵,没有清澈流水,也没有欢笑的面孔,有的只是无尽的厮杀和死亡,孤独和幽寂。
他在一片士卒的尸堆旁见到了冥鸿的身影,那个少年的身影独自伫立着,几乎还是个孩子,过大的盔甲套在稚嫩的身体上,手上拖着一把砍出裂缝的残剑,青色的发丝在风中孤寂的飞舞着。
梁征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由得微微拧起眉关。冥鸿告诉过他,自己很早就上了战场,但他却没有预料到,竟会在如此稚嫩的年纪。他看着那个少年转过脸来,满脸伤痕累累,视线却坚定而冰冷,透过梁征的身体望向远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和怯懦的表情,那种眼神,根本不像一个稚嫩的孩子。
血河横流的土地上,凄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一个披着残甲的士兵举起战斧从身后猛然袭向少年,但那个少年却像敏捷的野兽一般骤然回过身来,眼中锐光一闪,几乎轻车熟路的将手中的剑狠狠刺进了士兵的胸膛,再干净利落的拔出,灼热的血飞溅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脸庞上。
在敌人的尸体像断线的木偶般沉重砸在地面上之前,少年早已旋身跳开,一举扑向另一个朝自己挥剑砍来的士兵,汹然扑倒那个几乎比他高上两三个头的男人,眼眸如同猛兽般发出危险的厉光,刚沐浴过鲜血的剑锋毫不留情的直接举起捅进了第二个人的心脏。
更多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来,渐渐包围了少年,少年没有后退,只是环顾四周,缓缓攥紧了手中的利剑。风如同利刃般割着皮肤,下一刻,那把利剑开始在风中嗡鸣起来,森寒夺人的剑身一阵阵滚过耀目的青芒,青芒过处,已经残缺的剑锋焕然如新,如同沐浴月光般闪着冷冽夺人的光辉,如同它的主人,凛然散发出凶猛张狂的剑芒。
梁征伫立着,看着那个少年被层层士兵包围在中间,在士卒的怒喝和几乎刺耳的金戈碰撞声的浪潮下,他清晰的听见了在黑压压的士兵群中,传来了一声狂暴野兽的怒吼。
这是冥鸿的一生么?没有亲人,没有同伴,在战场上出生,在战场上长大,四处征战的戎马生涯,几乎伴随了年轻的半神并不漫长的一生。千年前,在章尾山时,他记得冥鸿曾笑着对他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注定要死的话,那么比起终老病榻,他更愿意在最鼎盛的华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这么一个自由而骄傲的人,却终结在愚蠢天规的制约下。作为半神,冥鸿在颛顼的时代带着异兽和归顺的异族征战,在那远古的神州大地上,他一生战功赫赫,从未畏战。最后,却只落得朱笔一划,残酷的划去所有功绩,赐死不周山诛仙台,从此世上没有神将冥鸿,只有恶兽梼杌,篡逆,背叛,让人轻鄙,昔日战功鼎盛的半神被指控作乱西荒,沦为千夫所指的凶戾妖魔。
神魄的记忆和梦境并不连贯,片断残缺不全,零落不堪。视界渐渐黑暗下去,梁征知道这个梦境恐怕就要结束了,但他想找的东西还未曾找到。冥鸿最深层恐惧的事物,并不在这里。
钟凛的思绪昏昏沉沉,头痛得几乎像要裂开。
在昏迷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抚着他的头发,把他搂在怀中,对他说了些什么。虽然他听不清楚,但那人低沉而温柔的语调让他觉得安定了几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内部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啃噬着心脏,非常痛苦,痛苦得让人几乎大叫出来,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昏沉中,他的手指摸到了湿润的泥土,随即嗅到了风中腐烂的气息。他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座洁白的石台,他以为那只青兽会像他之前的无数个梦中那样驯顺的趴伏着等待着他,可什么也没有看见。仿佛有什么事物在冥冥中呼唤着他,他艰难的站起来,一步步爬上石台的石阶,鲜红而黏腻的液体从石台上流淌下来,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群兀鹫正聚在石台上,仿佛在啄食着什么,乌压压的一片,他看不清它们围着的是什么东西,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几乎晕眩。他勉强拖着疼痛的身体走向它们,它们一见他就骤然扑扇着翅膀飞开了,只停在远处用贪婪的视线窥视着他。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那静静卧在石台中间的东西,当他看清楚时,他的心猛然一震。那是一具裹着青甲的尸身,躺在血泊之中,躯体被啄食得残碎不堪。没有人把这个人掩埋起来么?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开始疼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他努力凑近看了看,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孔。
在那一刻,他的视线凝固了,猛然后退几步坐倒在了地上。那是他的脸,他自己的脸!
他惊恐的呆坐在原地,眼看着那些贪婪的兀鹫又围了上来,啄食着那具与他面孔无异的尸体,他晕眩得想吐,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就挣扎着往后退去,脚下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