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四壁城头上,红黄相间的大赵旗帜,或次第倒下,或中箭燃烧。那些赵军的幢幢人影,在女墙的缝隙间,忽而闪现,忽而便倒下再也不见……
突然间,一面黑色大旗挺立在城头,上面斗大一个金色的“源”字。珠儿心中一惊。
随即,那旗帜又立刻倒下了。珠儿立即心中一宽。
但是,又一面黑旗竖起,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渐渐的,景龙门上,黑旗的数量已经多过了红旗,玄色铁甲的身影,已经多过了赤色拥项。接着是顺天门、金耀门……
那些围着赤色拥项的溃兵们,从城上跌落、滚落、爬落……或狼狈地散入街巷,或无力的匍匐□□,丢弃的盔甲兵器,散落一地,间或有血迹迤逦淋漓,四处抛洒,像是上天那一双残忍的手,正在用朱砂,一笔一笔地描绘着死亡。
突然听到一声大呼:“源兵已经上城了!”
这声音,在一片矢石之声中,分外清晰,不知道出自哪位百姓的口。
迅即,一声呼喊转瞬变成了千声万声,像是回音一般,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如雷鸣一般,震摇着所有人的耳鼓……继而一片嘈杂之声嗡嗡响起,接下来便是震天动地的鼓噪:绝望的喊叫,凄厉的长号,呜咽的悲鸣……陷入绝望的大梁百姓,和城头那一面接一面顺风扬起的黑色旗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珠儿的心,随着这巨大的震慑人心的悲鸣,狂跳不止,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泪,止不住源源涌了出来。
东、南、北,三面的溃兵数万人弃城而下,与嚎哭奔走茫然无措的百姓撞在了一处。所有的人都互相推搡着,冲撞着,怒骂着……为自己争夺一条生路。
终于,那生路变成了血路,彼此白刃相向。也不知是溃兵杀了百姓,还是百姓拾起路边的武器,杀了溃兵,总之,道上的尸体,渐渐多了起来,一路延伸着,洒向城内。
似乎是血腥气让人们疯狂,又或者是悲愤怨怒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人们纷纷挥动着兵器,杀向那些无辜的同胞,士卒杀了将领,将领杀了文臣,文臣杀了百姓……武将怨文臣议和误国,文臣怨武将防守不力,百姓怨士卒不思杀敌尽忠,士卒怨百姓鼓噪作乱……或者完全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有人挡了自己的路,就必须死!至于自己的路朝向何方,何方可以求生求存,只怕那手持染血利刃的人,心头也是一片迷茫。
人们互相践踏着,屠戮着。生者茫茫奔逃,散入街巷,死者与伤者枕籍在一起,悲呼□□。血与血融汇在一起,汩汩流淌……这情景,宛若地狱。
与城下的混乱相对应的,却是城上的整肃,一面面黑旗,每隔一段距离,便迎风飘扬起一面,一路延伸着,逐渐,将整个大梁城合围。
直到,整个大梁城的四壁,再也找不到一抹代表大赵的红,那震天的鼓声,便再度响起。沉稳,庄重,不徐不疾。那鼓声,像是昭示着,源军,已经掌控了一切。
每一声鼓声,都伴着一阵大梁百姓的哀鸣,像是绝望的唱和,令人听之伤心欲死,但又欲哭无泪。
珠儿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一种叫做“铜盘子戏”的玩意儿。纸做的戏文中的小人儿,底座粘一圈斜向的猪鬃,放在铜盘上。只要一敲铜盘,它们便会旋转、移动,配上手中的武器,像是在砍杀、交战。
这大梁城,便是那铜盘,那自相残杀的同胞,便是那些小人儿,而城头击鼓的源军,便是敲击铜盘的那只手吧?本来是小儿常见的玩具,珠儿三五岁时便已经玩厌了丢在一边,此时突然想起来,却觉得这玩具凭空多了几分残忍。
皇宫内,圣旨频传:着守军退守内城护驾。
各路将领领旨整肃,溃兵渐渐如涓滴细流归入大海一般,逐渐布防内城。
更有一些外城百姓,拉家带口从汴河上踏冰涌入内城,一时之间,冰面乍裂声不绝于耳,溺水而亡的百姓,不计其数。
那些侥幸进入内城的百姓,因无处可去,便渐渐猬集在南熏门处。
突然,距离南熏门最近的城头上发一声喊,箭如雨下,那些簇拥在一起的百姓,便如刈麦时镰刀过处的麦子一般,纷纷偃倒。
箭太快太多,外圈的人们四散逃了,但内圈的人却未能及时反应,被尸体压住,绊住,瞬间变成了箭靶。尸体与尸体叠加着,像小山一般,直到生者散尽,死者气绝,那城头,才传来一阵阵放肆的豪笑。
南熏门前,皇榜俯视着的这一片空场上,陡然出现了一座人肉的山丘,插着不计其数的羽箭,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血,汪成了赤色的池塘。从高处看过去,倒像是一只目眦尽裂的眼睛,愤怒地望着苍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八、碧空一片雪霜寒
忽然,鹅毛一般的硕大雪片,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不一时,大地便一片洁白。
那些血肉污浊,尽被这至纯至洁的白雪所覆盖。仿佛苍天有泪,在为死难者安葬。
珠儿就这样怔怔站着,看着,心仿佛凝住了,无法思考。直到那白雪将顶心、肩头的大红,染成了一片洁白,依然伫立不动。
果然是不祥之兆啊……珠儿用手紧紧绞拧着身上的衣服,那“一年景”的织绣图案,被扭曲得变形,变成一片破碎的良辰美景,四时平安。
那一夜,源兵纵火点燃了十二座城门,火光亘天,通宵达旦。
城外的阳德观、马草场、葆真宫也燃起大火。
城内,皇后母家旧宅起火,驸马府起火,源军掳掠数十妇女出城而去。
各城门附近的百姓民居,王公大宅,尽遭洗劫。百姓的惨嚎悲哭,震天动地。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一般的无眠之夜。跟这一夜的惨烈相比,几日之前的那一夜,平静得像是一场新年的焰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所有的人,都被四壁源军如雷的鼓声惊醒。
那鼓很大,每个城楼放置一个,鼓槌分为数股,每一股上都系着球子,所以声音分外的响,又能及远。白日里,每个时辰都会击响三声。像是源军在对大梁百姓宣示,大源,已经牢牢控制了这个城市。
厚厚的积雪将大梁城粉饰成了一块无瑕的美玉。那些残肢,那些血迹,那些累累的死亡全都被埋在三寸厚的积雪中,无迹可寻。似乎在敦促大梁百姓忘记这一切,忘记死去的亲人,忘记屠戮,忘记仇恨,以便能够更坦然的接纳皇上的议和之策。
见珠儿还要出门去,紫笑忙劝道:“小姐,雪这么大,山路很滑,就不要出去了吧。”
“我也没缠足,你也没缠足,怕什么?”珠儿嗔道。
“那些惨事儿,真没什么可看的,看了也是心里难受,夜里又睡不踏实,净做噩梦,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珠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只是觉得心中忐忑,不去看就不能安心。
紫笑又劝道:“其他府里的夫人小姐,也不过是拜拜佛,抄抄经,为国为家祈福求平安,也就罢了。小姐若觉得心中不宁,不妨也念念经?”
珠儿摇头:“念经若有用,还要军卒将领做什么?她们不看,是因为她们看不到那么远。”说完,一提裙角,便大步走了出去。
紫笑无奈,只得抱着手炉跟上。
积雪很深,山路很滑,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得很慢。
还没走到山顶,便看到艮苑中一行人疾驰而出。待转过山路,登上山顶,便看到那一行人出了城门,直驱源军大营。
“那是谁啊?”紫笑问道。
“辉王。”珠儿凝视着那一袭蟒袍,回答道。
“皇上终于派亲王为使节,去议和了吗?”
“是啊……辉王是皇上的亲兄弟,身份也算仅次于太子了吧?”
“那源狗会不会答应和谈呢?”
“不知道……”珠儿摇头。
如今四壁城墙已被源军占领,若再抵抗,只怕大梁城就是覆巢之灾。若拖延时间,行缓兵之计,只怕也不行,如今的形势,整个大梁,朝臣,宗室,天子……都成了源军的人质,各路勤王之师又怎能不投鼠忌器。可是,即便和谈成功,又是一番屈辱,以源军今日之势,还不知道要提出什么苛刻的条件呢。
珠儿正沉思着,突然耳畔传来一阵喧噪。珠儿转头望去,却见都亭驿附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珠儿心中大惊,忙凝目去看。
只见三个源国服饰的人被一群人横拉倒拽地拖出了馆驿大门。那群人手脚并用的殴打着他们。
那几个源国人跌倒了,再爬起来,又被打倒……遍体血污,惨不忍睹。其中一个人伸张着手臂,大声呼号,转眼便被人一棍子打倒,一双薄底快靴,踩了在那只手上。
围殴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珠儿再也无法看清那几个源国人的身形,但是却清楚的看到他们再也没有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围殴的那些人略略散开了,收了手。珠儿才看清那被围在中心的一片狼藉。那已经称不上是人了,衣服和骨肉都被撕成片片,在血污中四散着,勉强可以分辨的一条大腿和半个身躯,扭成了奇怪的形状,旁边是个被践踏得血肉模糊的头颅,五官已经完全混成一片,只有耳上的金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珠儿只觉得胸中烦恶欲呕,不想再看下去,便仰起头来。
竟然,是难得的好天气呢!珠儿有些感慨。雪后初霁的天空,湛蓝如洗,骄阳似火,让人感觉到冬日里少有的暖。但,再明亮的阳光,也无法温暖这横遭屠戮伤痕累累的城了。
终究还是好奇,珠儿又凝目去看那边,只在这一转瞬间,那颗头颅上的金环,已经不知被谁拽走了,剩下一个残破的耳垂,静静滴着血。
这三个人,想必是金国的使臣吧?如今被百姓杀了,这议和之事,该当如何收场?珠儿忧心忡忡。
傍晚,永安郡王康微带来了都亭驿事变的详细情形。
起因是那馆驿中的一个厨子,家住在景龙门内,昨夜里一家老小都被源兵杀了,独生女儿还被源军掳去,生死不明。他心中怨恨,便买来砒霜,和在面里,制成了汤饼给源国使臣作为早餐。却没成想那几位源国使臣昨夜大醉,早上都没有起来吃饭,那汤饼便被几个下人分食了。
那几个下人吃了汤饼之后,便一命呜呼。
听说出了人命案子,馆驿外面负责警备的禁军便入内协查。却不料想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传成了源国使臣毒杀赵国禁军。
一腔怨怒无处宣泄的百姓们便持械将都亭驿团团围住,人越来越多,群情越来越激愤……终于,禁军也无法控制局面了,那些百姓,便一窝蜂似的,涌入了都亭驿。
头顶剃发,耳畔金环,是源国人最常见的装束,不消片刻,那几个源国使臣便被拖了出来,为首的那个大呼:“我是使臣,议和是为了你们不遭涂炭,你们不要杀我!”可这个时候,没有人能静下心来,去思考他话中的道理,就算有一两个人能保持清醒,也无济于事。
康微一边对妻女诉说,一边叹着气。
一方面忧心和谈会受到影响,另一方面也担心辉王的安危,如果源军也杀死使臣报复,那可如何是好?纵然和谈能继续进展,只怕经此一变,源军会提出更加苛刻,更加屈辱的条件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青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