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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媛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抓住颜音肩膀的双手不自觉的一紧,“你说你是从源国皇宫来,那么你之前和谁在一起?你娘亲吗?”
颜音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源国皇上,他有没有脱过你衣服,动过你……下边?”
颜音知她要问什么,脸一红,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心道她们拿父皇当什么人了?父皇怎么会对小小女童用强?转念又想到那康玉珠的遭遇,心想她们或许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想到了颜启晟,颜音心中又是一阵忐忑:从没见过父皇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也从没听过父皇口中说出过杀了自己的话,这没入洗衣院的罚,也并没有说出个期限,父皇不会要在这里关自己一辈子吧?颜音蓦地想起了之前读过的一句诗“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突然心中一寒,该不会……该不会父皇永远忘了自己,任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便是百年之后,也想不起放自己出来吧?若是三哥继位,定会放自己出来,其他人可就难说了……可是,三哥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啊,就算三哥发现自己不在宫里了,皇上也总能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的,譬如说自己跟父王回了燕京什么的……
父王!对,父王!父王冬至时会回京祭天,到时候一定会问起自己,父皇可没那么容易敷衍父王,父王一定会来救我的!想到这里,颜音心中一喜,脸上便露出了一个迷离的笑。
朱淑媛见颜音呆呆的站在那里,时而蹙眉,时而咬牙,时而担忧,时而又笑得那么恍惚,但嘴上却又坚持说“没有”,反倒是更确信颜音遭遇过什么难以启齿的伤害,心中大生怜惜,于是柔声说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有些事……忘掉反而更好。”说着,伸手去抚摸颜音红肿的左颊。
颜音只觉得一只冷凉湿润的手掌抚了上来,脸颊上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瞬间平复了,冰冰的很是舒服。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想必是刚才一直在冷水中浸着的缘故。”朱淑媛笑着说道。
颜音轻轻拉过朱淑媛的两只手,把它们合在一处,用自己的两只小手捂着,“会生病的。”
“习惯了,没事儿的。”朱淑媛依然笑得那样云淡风清。
“你穿得太单薄了。”颜音从朱淑媛袖口中窥去,发现她只穿了这么一层夹衣。
朱淑媛苦笑一声,“这里就是这样,没有多余的衣服,小主子们都渐渐长大了,原来的衣服小了,破了,我们这些大人都把衣服改给她们穿了……所以,你这身衣服,要好好爱护着。”朱淑媛说着,帮颜音系上了领口的纽扣。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东南西三面是一圈火炕,几十个女子都挤在这里。炕不太热,但因人多,倒不觉得冷。
颜音呆呆的,任由朱淑媛服侍着,用冷水净了面,漱了口,却不想安寝。
颜音看着这一屋子衣衫敝旧,面带愁容的女子,看着这间简陋的大屋,看着炕上那薄薄的,灰扑扑的被褥,突然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
不想看,不想听,只希望自己身处一场噩梦,待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发生,三哥,师父,父皇,父王……都围在自己身边,融融泄泄。鼻端应该是干净爽利的透里衣香的香气,而不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皂角气味的,湿润而粘腻的女人体气。颜音突然有些后悔,若是……不炼制那些药便好了……
泪水虽然模糊了颜音的双眼,但周遭的声音依然一句不落的传到了耳中。
“这是谁?咱们的人吗?”
“不知道,她自己记不清了,说是从宫里出来的。”是朱淑媛的声音。
“宫里?哪个宫里?”
“这边宫里……”还是朱淑媛。
“她这么小,也能被选进宫吗?”
“不知道,你们有人认她吗?她只记得名字中有个音字,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不是和嘉福帝姬一样?”
接着便是久久的沉默。
第二日,倒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院子正中一口井,井的四周,是一圈青石砌的浅池,数十名女子,围在四周,手持着木棒,洗濯忙碌着。
颜音跪坐在池边衰草中,呆呆的看着:一桶净水泼下去,那沾满了污渍的氍毹上,湿痕渐渐扩大,连接成片。紧接着,皂角水又泼了上去,一层白色的泡沫泛起,那些污秽的东西,在木棒的捶打下,渐渐从羊毛的丝缕中渗了出来,漾在浅浅的水面上。又是一桶净水泼下去,那些污浊便混在水中,向浅池角落的排水沟流了过去……
再干净的水,只要出了井,流到这浊世,最终免不了变得肮脏吧?或者说,若想涤清污浊,必然要水与皂,这些洁净无辜的东西殉葬……颜音早已忘了昨夜是怎样入睡的了,甚至对早餐吃了什么也很恍惚,像是真的失去了记忆,不想回忆,也不想筹划将来。
“陪我玩,好吗?”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二十五、御寒无衣忘前身
颜音觉得有人从背后轻推自己的肩膀,便转头去看,见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蹲在自己身后,脸冻得通红,手里拿着两片枯叶。
“拔根儿,你会不会玩?不会我教你!”那女孩儿晃着手里的枯叶,一脸认真。
颜音笑了,怎么会不会玩呢?小时候在益王府的花园湖边,一到这个季节,大哥和二哥就陪自己玩这个。直到突然有一天,自己觉得厌烦了,不想再玩。记得那时候大哥揉着自己的头发,笑着说道,“音儿长大了。”
恍惚中,还记得父王也陪自己玩过这个,那是……自己早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之后的事情。父王常年不在家,所以总是低估自己长大的速度。那一次,自己不想扫了父王的兴,便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玩了起来,但是,和父王玩一点也不开心,不能肆意的大叫大闹,和跟大哥二哥玩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父王本来是想哄自己开心吧?结果,反倒成了自己顺着父王,要哄他开心。不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娘刚走的时候吗?还是蒲罕刚去的时候,只记得气氛有点悲伤,两个人都想尽办法想让对方开心,也都装出开心的样子,但终究没办法骗过自己,或许也没办法骗过对方。
那女孩儿见颜音呆呆的不说话,便把手伸了出来,在颜音脸前晃了晃,“你怎么啦,听不到吗?”
颜音抬眼去看,见那只白皙的小手红彤彤的,生满了冻疮,有些地方结了痂,有些地方还流着黄水。颜音顺着那手看过去,见那女孩只穿着一身中单,赤着一双脚。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我不怕冷,穿多了觉得这里烧得难受。”那女孩拍着胸口,倒似有几分得意。
“这怎么行?”颜音说着,三根手指搭上了那女孩的手腕。
颜音学医未久,这切脉的本事虽然不高明,但基本的判断还是不错的,见那女孩脉搏平稳有力,确实没有什么大毛病,不禁暗暗诧异。
那女孩也不以为意,笑道,“没有冬衣穿,一开始是冷的,冷着冷着,渐渐就不怕冷了。”
颜音心中一动,这话,倒是跟太子哥哥说过的话有几分相似。
“你的外衣呢?”颜音问道。
“给二十一妹了。她正月里溺水去了,捞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糟烂了,我不能让她光着身子去地下,爹爹,孃孃会心疼,会怨我没照顾好她。”那女孩平平淡淡说着,眼里没有一滴泪。
颜音想着,若是平常,自己一定会把这身衣服脱下来给她,因为自己的衣服要多少有多少,这一身根本不算什么。但此时,颜音犹豫了,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最惨的境遇会是怎样,最冷的季节还没到,若是……若是这身衣服破了旧了,父皇还不放自己出去,自己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呢?是不是也会渐渐适应了寒冷?
“我和你一样,也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她们都认得我,说我是十九皇女,是嘉福帝姬康金铃,我爹爹是肃宗皇帝,孃孃是朱皇后,现今大赵皇帝是我亲大哥……可是,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也不记得小时候在大梁的事情……”
原来,她是太子哥哥的亲妹妹!颜音微微有些惊讶,细细端详着那康金铃,希望能从她的眉眼中找到康英的痕迹。
康金铃见颜音怔怔看着自己,眼中蒙着一层水汽,忙安慰道,“你别伤心,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她们说孃孃是自尽的,若她不是皇后,只是个普通宫人,或者她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忍辱活着,但她是母仪天下的大赵皇后,她的荣辱,便是大赵的荣辱,她只能……去死……她们说,我就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孃孃去世的惨状,才突然……忘了过去的事情。”
还是那样平平淡淡的声音,很轻,很干净,去岁令她丧失记忆的人间惨剧,今年就已经可以淡然面对了。颜音突然心中刺痛,猛地脱下了上身的短袄,披在了康金铃身上。
“别!我不能要你的衣服,你会冷的!”康金铃推辞。
“穿好。”颜音的语气不容置疑,说着,便为康金铃扣上了扣子。
康金铃低下了了头,怜惜地抚摸着胸前的衣料,轻声说道,“真好看……”一滴泪,顺着那衣料滚落泥尘。
一只红肿皲裂的小手,轻轻握住了颜音那白皙柔美的手,小小的拇指嵌在颜音掌心里,带着一点温柔的暖意。
“你的手,像冰一样,你一定很怕冷吧?还是你自己穿吧?”康金铃抬起头,眨着颜音,看着颜音。
“我是……”颜音本想说我是男孩,话到嘴边发现不对又咽了回去,顿了一下方才接着说道,“我比你大,我不怕冷。”颜音抽回了自己的手。
康金铃细细打量着颜音,摇了摇头,“你个头儿虽然比我高一点儿,可未必比我大,你别看我矮,我转过年就十三了。”
颜音没有说话,因为不想继续再说“我不记得了”这样的谎话。
“你昨夜做了一夜噩梦,说了一夜梦话,是不是……想起了以前不好的事……”
颜音心中一惊,怕自己的梦话中泄露了什么天机,忙问道,“我都说了什么?”
“说了好多,把所有人都吵醒了,大多数都是女直话,大伙儿听不懂,只有一句汉话是“父王救我!”,大家猜你可能是哪个远支郡王家的千金,但却没有人能认出你,可也奇怪,你为什么会说女直话?”
颜音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竟然也和朱泽一样,便是说梦话也会同时说汉话和女直话了吗?
康金铃见颜音又怔在那里不说话,忙把手中的枯叶塞在颜音手里,“来,别想那些不开心的,咱们玩吧!”
颜音点点头,双手执起那枯叶的叶柄,便向康金铃手中的叶柄交叉着套了过去,颜音有意相让,便用自己手中叶柄最细弱的部分,套向康金铃叶柄最肥厚部分,哪知道康金铃也是这么想的,两下里一错,两个人都滑脱了手,两根叶柄都没有被拉断。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拔根儿,北方的亲应该都知道,北京每年这时候还有比赛,去年我微博转过
☆、一百二十六、诗书有梦可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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