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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颜启昊缓过这口气来,对颜音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颜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跪好,这一次,却是紧挨在颜启昊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九、万古天伦舐犊慈
“父皇,颜音认罪,愿受杖刑。但颜音的过犯,与父王无涉。父王身子不适,还请父皇开恩允他告退。”颜音朗声说道。
“两罪并罚,杖八十,你可心服?”
颜音身子一颤,垂下头去,“颜音心服。”
颜启昊适才从鬼门关中打了个来回,心中还是有几分恍惚,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八十”这两个字,忙一把按住颜音的膝头,呓语一般的说道,“不行,音儿,不行……你受不住的……”浑然忘了礼仪,忘了自己身在御前。
颜启昊久在朝中,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御断杖责,自己也曾经经受过,自然对于此中的轻重斤两知之甚详。御断杖责,通常以百杖为限,超过百杖,性命堪忧。若行刑者不枉不纵,四十杖以下不会伤筋动骨,超过六十杖,便有可能落下病来。体质极弱的人,也有受到七八十杖便当场毙命的。但是既然皇上旨意是杖刑不是杖毙,如果当场把人打死,行刑官便担着老大不是,因此行刑官若看到人犯赢弱不支,通常都会在后半程放水,但刑杖沉重,纵然是不使半分力气,也是不小的折磨。有些体质较差的人,虽不会当场毙命,但往往缠绵病榻一年半载,最终才不治而亡。
颜音纤白的手指,轻轻搭在颜启昊筋骨突隆的手背上,极轻极轻的声音飘进颜启昊耳中,“父王,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颜音冰凉的手指,让颜启昊一阵心悸。颜启昊收回自己的手,跪正身形,抬头朗声说道,“陛下,犬子年幼无知,无心铸成大错,皆因臣教子无方,一切过错,皆由臣而起,臣愿代子受杖,请陛下开恩。”
“不行!父王,不行!您身子有病,受不得这么重的刑罚……”颜音双手抓住颜启昊手臂,轻轻摇撼。
“你难道就没病?你的身子就受得了?”颜启昊眼中含泪,恍惚地看向颜音。
颜启晟一声冷哼,“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话音中微微透着醋意。
颜音慌忙再度跪好,口中说道,“颜音愿领责罚。”
“好!益王暂且退下,来人,传……”
颜启晟传杖的杖字还未出口,便被颜启昊打断了,“三哥!三哥!小六求您,放过音儿吧!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前八年是盈歌照顾他,后八年是三哥照顾他,我这个做爹爹的,没尽到半分力,中间那几个月,还害得他一身伤病,每次他遇到事情,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一次都不在他身边,一次都没有帮过他……这一次,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了……”
颜启晟沉默良久,一声轻叹,“你也只有想求朕了,才想起朕这个三哥来……”
“三哥!小六从小就什么都听你的,你只要说了,小六就去做,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也从来不问缘由。小六这辈子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恐怕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说不定那天,小六一觉醒来,心痛病犯了就去了,三哥您再想打小六,也打不到了……”颜启昊说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颜启晟也颇为动容,默然半晌,提起朱笔来,刷刷点点奋笔疾书。
“益王颜启昊三子子颜音,生性顽劣,怠忽职守,胆大妄为,欺君罔上。着益王严加管教,永行圈禁于益王府!钦此。”
颜启昊听了这话,心头一松,不觉浑身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他心中清楚,皇上先写后读,表示这已经是最大让步,再无可能更改。虽然永行圈禁是仅次于赐死的刑罚,音儿一生,将注定远离官场,再无爵位,但保住了性命,又不用承受皮肉之苦,只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何况圣旨中并没有写明颜音的过犯,只写了一些虚话套话,似乎也留下了转圜的余地,过得一年半载,皇上气消了,再讨个赦免,似乎不难……想到这里,颜启昊忙用手肘触碰了一下颜音,“音儿,快谢恩。”
颜音依言深深叩首,“颜音,谢恩。”说罢抬起头来,略带迟疑地说道,“父皇,颜音还有一事,请父皇允可。”
颜启昊大惊,心道何必在这时节外生枝?却见颜启晟眉头紧锁,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春明苑的图纸,已经完成过半,请允许我继续把它画完,并传递给工部依样修造。事关禁宫风水,若中途换样,恐怕会对父皇不利。”
圈禁的规矩,极为严格,受刑人被幽闭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中,除了日常什物之外,不允许内外交通传递东西,文书一类的东西更是大忌,因此颜音有此一问。
颜启晟神色顿和,“好,朕允了。”
颜音展颜一笑,“谢父皇。”
那笑容,如繁花绽放,在一片明媚日光中显得如此单纯灿烂。颜启晟被这样真诚的笑容感染着,不禁也微微露出笑容,眼中,恍惚又叠映出当年御书房中,颜音天真无邪的模样。
“音儿,过来,到朕跟前来。”颜启晟眼神飘忽,声音又轻又柔。
颜音困惑的看了颜启昊一眼,皇上并没有说平身,颜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过去。
颜启昊轻轻摇了摇头,曲起食指中指,在地面轻轻挪动了两下。
颜音点头会意,缓缓膝行着,向前挪去。
待颜音膝行了三四尺,颜启晟才反应了过来,忙道,“音儿,平身过来。”
颜音依言快步走到颜启晟近前,刚要下跪,便被颜启晟一把揽在怀里,颜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姿势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但颜音已经长大,再不能把那个小小的身子全部包纳到自己怀里了,颜启晟心中暗暗感慨。
“父皇……”颜音不明所以,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站在上首,父王跪在当地,颜音只觉得万分别扭。
“音儿,你跟父皇说实话,剩下的赦书,你准备怎么处置?”
“我……”颜音的脸又红了,求救似的望向跪在下面的颜启昊。
颜启昊知道颜音从不说谎,怕他说出什么惹怒皇上的话来,轻轻摇头,连连使着眼色。
“小六,你眼睛怎么了?迷眼了吗?”颜启晟不知怎的,突然心情变得很好。
颜启昊脸一红,忙垂下头去。
恰在此时,颜音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我很想把西黄庄的人全赦了,但又不敢……”说完,便挣开颜启晟的怀抱,跪了下去。
颜启晟一把拉起颜音,“音儿,朕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你若虚言欺朕,只怕朕立即就会传杖了。”
“谢谢父皇!”颜启晟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慈爱关心,令颜音也不由得想起往事,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颜启晟的手臂。
颜启晟心中一软,“那两张写了字的赦书,朕赐给你了。你好好闭门思过,切不可再意气用事,胆大妄为了。”
“是。颜音谢恩。”颜音再度跪下,这一次,颜启晟没有拦阻,受了这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戊申三月间,一南人货驴肉瓦桥,来买,得故纸,内有本朝足本赦书,司马朴营求得之,为京师医药靳法告于燕山留守,收捉司马朴,枷项禁勘。狱成,申元帅府,已而贷死,杖七十,依旧养济。————《三朝北盟会编》,这段构思的来源
☆、一百六十、王孙囚困惊闻变
留园的大门上了锁,门上贴着盖了玉玺的封条,右边那扇门中央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门,供递送食水什物,左边那扇门下面开了个更大的小门,是恭桶等秽物出入的通道。按律原本只能开一个门的,但颜启昊知道颜音好洁,便为他法外行了特例。门口看守的侍卫是宗人府派来的,但都已被颜启昊打点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颜音一向性子淡泊,喜静不喜动,对于这样的幽囚生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日常用度一样不缺,只是伺候的下人略少了些。颜音每日除了画那明春苑的样式图,便是看书作画,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颜启昊不管多忙多累,每日必来留园一趟,看望颜音。颜音总是要通过那个小门拉着颜启昊的手诊脉。然后就这么一直手拉着手闲话家常,不肯放开。
安述羽也常来,只是颜音和他以主奴身份相处了八年,如今换作了义父义子,多少有点别扭,言谈中不免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倒显得生分了。
戴子和公务繁忙,来的少了,但每次过来,总要待上半天,考校颜音医术,是必不可少的内容。颜音若是应对错误,戴子和依旧抓过手来就打,倒是和以往一模一样。
颜意已经去了神佑军,每个月只有一次假可以回府看望颜音。
倒是小五颜童每日里来得很勤。颜音被圈禁之前,教了颜童半年书,发现颜童跟自己确实很像,人极聪明,偏又不爱正经学问,只喜欢那些杂学。于是颜音便不拘着他,由着他看书自修,自己从旁指点。颜童风雨无阻,每日必来,两只小手扒在小门那里,和颜音谈谈讲讲,总要待上一个时辰,每次都是颜音再三劝说,他才离开。颜童嘴很甜,哄得看守侍卫人人喜欢,大家竟是每日都盼着这古灵精怪小孩儿的到来。
颜音的淡泊儒雅,温文守礼也征服了这些走马灯一般不停换防的侍卫们。从圣旨中,大家并不知道颜音犯了什么错,因此心中都略略替他不平。
春去秋来,转眼冬已深了。
明春苑的图纸已经画完交上去,颜音又在炮制颜料,准备将这个新建的禁苑用大幅山水画的形式再呈现一遍,作为给颜启晟五十大寿的寿礼。
“三郎君!三郎君!”
这日,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和急切的呼唤,正是蝶哥儿的声音。
蝶哥儿的哥哥康芦因另外还患有痨病,不便接到府里,颜音便为这兄弟两个另赁了一处房舍。为了让蝶哥儿有时间照顾哥哥,又给他安排了后门上夜的活计,没有让他跟到留园中贴身伺候。
颜音听蝶哥儿声音惶急,忙三步并坐两步来到门口。
小门外,赫然是蝶哥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脸。
“三郎君,三皇子出事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杖了一百多杖,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颜音眼前一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路上说,快!”蝶哥儿一边说,一边抓起颜音的双手要把他从那小洞中曳出来,“快!那两个侍卫已经被我支开了,说话就回来,我托着您,您从这里钻出来!”
蝶哥儿见颜音呆呆地不知所措,又催促道,“快些,肩膀斜着挤出来,只要肩膀能出来,身子没问题的!”
蝶哥儿拉着颜音一溜小跑出了后门,坐上早已停在后门的一辆乌篷马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蝶哥儿摇头,“二皇子战死了,听说是跟三皇子有关,皇上便急诏三皇子回来,一回来就下令重打。我哥哥最近病重,在惠民署治疗,我也是见三皇子府上的人来找戴大人才知道的,说是打了一百多杖,人已经快不行了……我一得着信儿就急匆匆来找您了,想着您跟三皇子这么好,就算拼上性命,也必定愿意去见他最后一面。”
“谢谢你!蝶哥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