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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音依言走了过去,颜启晟一把把颜音揽在怀里。
“别!父皇,我身上脏。”颜音推辞。
“亭儿的血,不脏……”颜启晟喃喃说着,越发紧紧揽住颜音。
“音儿,”颜启晟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折子,“这个,是亭儿和你一起写的吗?”
“是……”颜音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自己和三哥一字一句,写下的秘密。金黄绫子的封面上,撒着点点血迹,想必是三哥一直带在身上,那是受刑时沾上的血。颜音喉头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你们为什么要写这个?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朕这个位子吗?”颜启晟的只是轻轻的问出了这句话,没有怒,也不是质问,只是不解。
“不是!父皇,不是的!您听我解释。”颜音急急地分辩。三哥便是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在这个上头被冤枉。
“那时候,我刚刚被指派到翰林院,负责撰写起居注,三哥也刚刚正式入朝参政,我们两个当时年少气盛,总觉得朝中弊端无数,亟待革新。便分别针对三师、三公、尚书省、六部、都元帅府、枢密院御史台宣抚司、太常寺、州县官写了十篇文章,痛陈时弊,锐意变法……”
“可这十篇文章,语气中却不是以下对上的奏折,而更像以上对下的谕旨。”颜启晟轻轻拍着那折子。
“不是那样的!这上面的内容,对朝政几乎是大刀阔斧的针砭,我们根本不敢写给父皇看,想都不敢想,只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们哪里敢写成谕旨,只是假装自己是来自他国的使节,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品评而已,您看这里……还有这里……”颜音急得额头见汗,摊开那折子一处处指点给颜启晟看。
的确是这样……颜启晟心中大痛,之前猛然看到这东西,吃了一惊,见不是奏折格式,心中先入为主,便认为是颜亭矫拟谕旨,此时沉下心来细看,才知道的确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份东西,我们每年万寿节都改一遍,若是这年父皇的政事举措有跟这上面不谋而合的地方,我们就把它删掉,我们有了新的想法,便加进去。每次删减内容,三哥都很开心,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笑着说,能和父皇想到一块儿去了,真好!”颜音娓娓诉说着,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之中。
“其实每次见父皇,三哥身上都带着它,几次想把它呈给父皇,但始终不敢。三哥还说过,要是有一天父皇立储了,不管是不是他,他都会把这折子呈给父皇。三哥说若是自己成了储君,必然要把自己的想法和父皇谈清楚,拼着挨顿打便是。若自己不是储君,也要把它献给父皇参酌,不管是对是错,总归是为咱们大源好,父皇兼听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也是好的……”
“亭儿……亭儿这傻孩子……”颜启晟声音悲恸,单手撑在额头上,五指张开,挡住了眼睛,“朕为何迟迟不肯立储?不就是在等他长大成人吗……”。
颜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三哥一直觉得父皇并没有属意于他,他十八岁才入朝参政,之前都在最苦的地方练兵,而大皇兄、二皇兄十五六岁就随军打仗,上殿议政了。还有,他差事办好了是应该的,从来没有奖赏。若没有做好,二皇兄就没事儿,三哥却一定会受罚……”
“亭儿……是这样想的吗?”颜启晟颤声问道。
颜音含泪点头,“三哥不求这个皇位,只想博得父皇一个点头,一句夸赞。”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六十三、君父回思恨且痛
颜启晟的眼前一片模糊,头痛欲裂,双耳轰轰作响。早晨时与颜亭的那些情景,反而清晰的一一从耳畔、眼前流过,像是自己在看自己搬演的一出戏。
“说!亮儿是不是你设计害死的?”颜启晟猛地一拍桌案。
“是。”颜亭低头应道,语气中全无波澜。
“那是你的兄长!你竟然忍心眼睁睁任他被洪水吞没?你还有没有人心?!”
“父皇,难道您不曾杀过兄长?”
“畜生!畜生!给我重重的打!”颜启昊大怒,抖着手,指着颜亭,一时语塞。
“你们别碰我,我自己去衣。”颜亭两臂一震,甩开了围上来的行刑官。
甲胄剥去,发冠摘下,颜亭一直藏着的发髻露了出来。
“你?!你竟然偷着蓄发?你到底想做什么?”颜启晟皱着眉头,汹涌的头痛,侵袭了过来,颜启晟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忙用手撑住桌案,才不至于失仪。
“父皇,《大源会典》只说成年男子要剃发,却并没有说不许蓄发。若父皇认为这是罪,儿臣愿意认罚。”
“打!快给我打!”颜启晟咬着牙,恨恨说道。
不知道打了多久,那始终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的少年开始抑制不住的□□起来。
颜启晟走过去,扳起颜亭的脸。
那张俊美的脸上,晶亮的是汗,殷红的是血。血悬在唇上,如珠。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你二哥?就为了争这个皇位吗?”颜启晟目眦尽裂,当年自己兄弟争位,使尽了各种手段,但始终守住了这条底线,不曾真刀真枪的直接加害手足,自己即位后杀了那几个兄弟,也是因为他们密谋造反,若他们安分守己,自己自然会让他们得享天年……而这孩子,竟然如此凉薄吗?颜启晟越想,越是失望。
“不为什么,看他不爽,我没有这样无耻的二哥……”颜亭微微笑了,齿缝间染着血,显得狰狞。
颜启晟一阵心寒,狠狠地撤回手,下令,“给我继续打!”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行刑官跪地禀报,“启禀皇上,三皇子已经昏了过去。”
“泼醒!”颜启晟下令。
又一次,颜启晟抬起颜亭的下巴。
颜亭神情迷离,萎靡地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害你二哥?”颜启晟沉声问道。
“因为……因为他毁了音儿,他毁了音儿……他毁了音儿!他毁了音儿!”颜亭用尽全身力气大吼着。
颜启晟一怔,一时没弄明白。
“我小心翼翼呵护了八年的音儿,我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音儿,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了他,多碰一下都觉得玷辱了他,就被那畜生生生糟蹋了……我……我恨不得把那畜生挫骨扬灰!给他留了个全尸,已经是太便宜他了……”颜亭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是那种完全不顾身份,不顾脸面的嚎啕大哭,仿佛在用整个性命嘶喊。
所有的行刑官都呆呆愣在当地,这种宫闱秘事,听见了已经是祸患,若再有表情,便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音儿……音儿……音儿在哪里?我要去找音儿……”颜亭突然有些恍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啪的一声,怀中的折子掉了出来,几点血,溅了上去,像点染了数朵繁花。
颜启晟俯身捡起那折子,翻了开来,只看了两眼,便勃然大怒,抖着手喝问,“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谋朝篡位吗?上谕都写好了?啊?!杀了你二哥,下一个是谁?是朕吗?!”
“还给我!快还给我!这是我和音儿的宝贝,快还给我!”颜亭似乎已经神智不清,踉跄着扑上去抢,完全没有意识对面的那个人是他的君父。
颜启晟闪身躲开,但饶是如此,手腕还是被颜亭抓了一下。一道血痕,在明黄色的箭袖掩映下,是如此的刺眼。颜启晟忙一缩手,用袖子遮掩了,随即怒道,“给我绑起来打!”
“不要绑我!……不要绑我!爹爹!父王!不要绑我!爹爹——!”颜亭一边挣扎,一边恍惚地大呼,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浑然忘了自己幼时的那个“爹爹”和“父王”,如今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帝皇。
颜亭很快被结结实实绑缚在了刑床上。此刻他反倒安静了下来,而且出奇的安静,一双眼睛,澄澈清明,只是盯着那折子。
“说!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颜启晟又问。
“没什么用……现在已经没用了……”颜亭反复摇着头,似乎已经无法自控。
“你为了争这个皇位,杀了你二哥,莫非还要弑君吗?”
“父皇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您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所有这些,都不关音儿的事,他不知情……”
“你十五岁大婚,如今尚无子嗣,你心里难道没有对音儿转着龌龊心思?你跟你二哥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是啊,我有……我一直都有!只是不敢对任何人说……我做梦都想着……将来我若继位,必然要和音儿……山河共享,日月同辉!”颜亭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双颊泛着红晕,笑得甜美而幸福。
“山河共享,日月同辉”颜启晟被这八个字震惊了,久久无语,最后颓然一挥手,“把他的嘴堵上,打吧!”
在后面的记忆,像是浸了水的书册,模糊成一片混沌。最终打了多少,颜启晟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行刑官跪地禀报了一句什么,自己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屋子就空了,只剩下久久不散的血腥。颜亭脱下的锁甲,堆放在地上,散发着军营中特有的浓烈气味,和自己少年时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是啊……朕也杀过兄弟……也有不得不杀的理由。但对你来说,那是兄弟,对朕来说,每一个,都是儿子……”
颜启晟猛然想起,在源国,有个没有人能证实的古老传说,说是人受杖刑时,若是不绑缚,百杖未必会死,但若绑缚着,只要超过百杖,人必然丧命,纵然神医国手,也回天乏术。
想到这里,颜启晟蓦地心头一空,仿佛心脏被人硬生生摘去了,胸口一阵冰凉。应该没有百杖吧?一定没有!而且,并不是从一开始便绑缚着的……各种患得患失的念头纷至沓来,彻骨的寒意逼来,仿佛一重丧子之痛上面,隐隐然又一重丧子之痛又悬在了头顶。
颜启晟惶急地抓住颜音的腕子,颤声问道,“音儿,亭儿不会有事的,是吧?他会好好的,对不对?”
“父皇……”颜音眼中含泪,“音儿以性命担保,一定能保住三哥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松漠记闻下:「悟室第三子挞挞,劲勇有智,力兼百人,悟室常与之谋国。蒲罕虎之死,挞挞承诏召入,自后执其手而杀之,为明威将军。正月十六日,挟奴仆十辈入寡婶家,烝焉。悟室在阙下 【 虏都也,】 其长子以告,命械系于家。悟室至,问其故,曰:「放偷敢尔。」悟室命缚,杖其背百余释之,体无伤。虏法,缚者必死。挞挞始谓必杖,闻缚而惊,遂失心。归室不能坐,呼曰:『我将去。』人问之,曰:『适蒲路虎来。』后旬日死,悟室哭之恸。」————这段故事的灵感来源
另外两个人写的那东西,灵感是来自雍正继位后的11道诏书,他应该在继位前至少2年就知道自己是皇储了,那东西绝不是在夺位的丧期一天两天能写出来了,顺便可以脑补是他和十三一起写的,哈哈哈
☆、一百六十四、雪夜新丧晓雾昏
颜启晟突然悲从中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想些什么,做过什么,自己一点也不知情,甚至……自己并不了解他们。他们嘴上说的,心中想的,和自己都隔着一层,反倒是眼前这个侄子,才是最贴心的。音儿心性澄澈得像一泓深潭,干净得像一片云朵,从不曾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