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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物居然不曾听说,梁徵为自己感到汗颜。
这位前辈一个,此前遇到那位几乎胜过柳宫海的那个一身魔教武功的人一个,都是没有听说过的高人。原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自己多年来说不定都做了井底之蛙。被人称赞几句年轻有为,就要真认为某日能赶上诸位前辈了,哪里想原来天下能人如此之多,自己穷一世努力,也未必能排上几号。
“也是。”黑衣人了然道,“若非素昧平生不知底细,谅你不敢帮他。不过,既已知他身份,依旧不改,你也实在是个大大的滥好人了。真不怕丢了命么?”
“并没有思考许多。”梁徵老实说,虽然对滥好人三字并无自觉。
黑衣人口风中像是对谢欢非常了解。与谢欢相熟的武林人士,真想不到。
“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走这么久还黑衣人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打算,梁徵忍不住主动去问。
“高人?谈不上。不过是个死人。”黑衣人阴恻恻地一笑,“我不曾在江湖行走,你不会听过我的名字。”
不在江湖的高手?或隐居山野,或……要何等官府,才有这等能人效力。梁徵为心中冒出的可能性吓了一跳。
“那里就是襄山了。”黑衣人说。
遥遥一看,满山红梅簇拥之处。
黑衣人说清平庵在山顶,这一山的梅花开得极盛,却甚少游人。黑衣人不走山道,从梅花梢头一路掠上,在山中简直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多时即已上到山顶。
顶上果然有座小院,门户紧闭,门额上题“清平无事”四字,应是所谓清平庵了。
黑衣人与梁徵跃入院内,寂静无人。
梁徵往庵堂方向一指:“我去那边看看。”
黑衣人也点了头,“小心为上。我往周围搜一搜。”说完一闪身便已消失。
房门关着,梁徵轻轻踩上屋顶,凝神静听堂内是否有人。这样一听,竟听出有女子哭泣之声来。
他以为是被师父打骂的女尼,放轻手脚揭了片瓦看去,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地求祷,一边喃喃言语,一边在流下泪来。
细听她求祷之事,是她儿子陷于危难之中,求神佛保佑他平安归来。看她这惶恐之态,她儿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看她这样惨切,叫梁徵心生恻隐,若不是另有要事在身不好在此泄露行迹,当场便要下去问她一问有无能相助之处。想现在自己在寻谢欢,不过是为仁义。但谢欢是父母俱在,依他所说小弟年幼长姊出家,家中就他一个长子可期,如今他行踪不见,不知他父母是不是也同这妇人一样忧心。
不过,他父亲是谢铭。
就算谢铭忧心到死,大概人们也只会拍手称快。
可就算梁徵都不会同情被二师兄定义过“大大的贪官”的人。可再是贪赃枉法,对谢欢本人来说也还是父亲。梁徵在心里叹口气,忽然开始理解师父那道不许与官道来往的命令。
庵院的门似乎开了,梁徵在屋顶往背面躲了躲,继续窥视着堂内。
有丫鬟从外面进来,搀那妇人从蒲团上站起,似乎劝说她离开。
妇人摇头不肯。
丫鬟还要再劝下去,忽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美髯怒目的中年男人闯将进来,怒道:“劝她做什么?她要在这里,跪死她就是了,正好下去等着陪那个逆子!”
他声如洪钟,震得佛前香烛似乎都一抖,丫鬟被吓得跪地不言,梁徵都无声地缩了缩脖子。那妇人却显然没吓着,反而昂头同他争吵,高声道:“谢大人不就是要我们娘俩死了干净!今日我就如了你的愿!”
话音一落,低头就往案角撞去。
梁徵不防方才还柔弱异常泪如雨下的妇人竟然这么烈性,一言不合就寻死,惊得要出手救人。还好那妇人一介女流,行动迟缓些,早被丫鬟一把抱住,也就不执着往前冲了,只是一叠声地叫骂。
梁徵一口气松下来,明白这恐怕是常见的把戏。
原来富家的妇人撒泼叫骂起来也与江湖女子差不多的。她骂得虽然混乱,梁徵也听出那怒气冲冲而来的人正是她儿子的父亲,她骂得初时只是丈夫不关心儿子死活,到后面已经像是指责他要把儿子害死。
无意听到别人家内争端,梁徵感到有些尴尬。但有什么念头一动,忽然明白那妇人讥讽她丈夫时,句句叫的都是谢大人。
这,京中不知有几个谢大人。
这个谢大人,恰好出现在悬赏要拿谢欢回来的地方。
“那是谢铭。”
先前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落在梁徵身畔,“原来这地方竟是谢家的。我从前也没听说。”
梁徵往因不愿夫人争执不休,正拂袖而去的谢铭再看了一眼。
一直是被传说的人物,而真的看到这么个人,有一点奇怪。他长得并不凶神恶煞,或者老奸巨猾。
“你以为他什么样?”黑衣人说,好像看穿梁徵很容易似的,“你不是见过谢欢吗?能养那么美貌一个儿子,老子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也就家中严酷,在朝上看着并不如此。毕竟是从先皇就倚仗的老臣,滑头得很。与他打交道,说容易是容易,说也也难。”
听起来和谢欢相似。
居然能随口说出谢铭在朝上如何,这么看来,这位高人果然是那里的人了。
梁徵对谢铭不那么感兴趣,“没有看见谢公子?”其实从谢铭夫妇的争执中也能了解,但总要问一句。
“没有。”
“前辈想再往哪里找寻?莫非在此守株待兔?”
“我不找了。”黑衣人说。
“什么了?”
“没什么。但我出来已近三日,无论怎样也是快到极限。我必须回去。”黑衣人说,低头目光探究地看起梁徵来。
梁徵对此沉着,“那就我去找他。前辈有什么头绪吗?”
“你也不必寻找他了。”黑衣人探究的眼神仍在继续,“如果不是你甩掉他,而是谢欢自己要走,那他多半是自信自己能回来,你不必过于担心。”
“可……”
“你一定要找他做什么?”黑衣人突然问。
梁徵无法回答。
黑衣人抬起头,也不知往远处看些什么,沉默之后忽然冷笑:“你这种眼神,我倒是熟悉得很。你是想,如果他是无辜的,还就罢了,如果他果真与魔教有关,又或者果真是个祸国殃民之徒,索性亲手杀了他,就当弥补之前错救了人。是不是?”
这个人是要保护谢欢的,似乎不能在他面前简单地说是。
但反正已经被人说出,梁徵无法违心,他说:“没错。”
这么说的时候,神色肃然。
黑衣人抚了抚稀疏的长须,看似并不担心,“呵,华山弟子。”
“前辈还有什么指教?”虽然看不出要攻击的意思,但说出这样的话,梁徵知道不应再继续多谈。
“指教,还真有。包括柳宫海在内,有不少人和你一样在找他。你不见得敌得过他们。”黑衣人说,摇手止住梁徵说话,“你愿不愿意学几招?”
“没有我师父首肯,私向别人请教,只怕是不好。”梁徵直说。
眼前这人应该修为甚高,如果得这样前辈指点,本应欢喜。奈何远在师门之外,这人又来历不明不知是敌是友,来日师父问起,真不知如何答对。
“你不是华山派的么?”黑衣人不耐烦,“你师父不是荀士祯么?他自己不都是到处学来,华山的武学不知道在他身上剩下几成,哪里能叫徒弟就非得只学他那一套。我教你的,可是会比他高明许多。”
“听来,前辈与我师父原来是旧识?”梁徵疑惑。
华山派在他师父执掌门派前已开始衰微,到他师父这辈几乎叫没落。据师父自己将来,当年虽拜在华山门下,但为在江湖上立名,所学颇杂,其实并不怎么被之前的华山前辈们认同。直到枯雪湖一战,华山高手俱已不归,仅他师父荀士祯一人重伤逃回,才只得由他掌了门派。可此后荀士祯之下五大弟子个个出众,又兼武林中别的门派同样因枯雪湖之战损失惨重,反不如华山,是以这些年来华山派的声名倒比数十年前强上许多。
但看过这几十年兴衰变化的人,已经不多。
知晓师父所修习武功并非仅出于华山的,更是除了他们师兄弟几个,梁徵原以为已经没有旁人了。
“旧识?也算。若不是如今另有要事,我可想跟你多叙叙他的旧。”黑衣人像是冷笑,“说这些做什么?叫你学你就学。你要觉得你师父看不过,一辈子别使出来就是。学在心里,横竖不亏你的。但是有这几招,你就能挡柳宫海一挡,说不定能救命。”
他恐怕梁徵还不答应,一伸手提了他衣服拖他出清平庵去,在梅林中寻一小块空地,落地道:“我与你师父的功夫之间也算有得渊源。倘若不信,你且一看。”
梁徵不及阻止,黑衣人已拔了他背上宝剑,向林中一路舞开来。
谢欢目送着所谓护着巡按谢大人的仪仗大张旗鼓先出了城。
阵势是大了些,但他谢欢一直有好显摆的名声,又确是有大队官兵护送,不少人都会相信。
大部分人不会选择直接与官兵作对,除了柳宫海那样非是为悬赏,而且执着于魔教并且不惧官兵的少数人。
有些怀疑他不在其中的,自然又往别处去了。
谢欢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面上疤痕原本不那么明显了,又用些脂粉能掩盖上七八成,这样叫人看来便没那么醒目,不容易简单认出来。这样跟在前行车队不远的后面,扮作不相干的人,若能叫重重遮掩蒙混过去,也便好了。
只望梁徵不要也找来。
梁徵曾与他同行多日,这种程度的改扮,梁徵多半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是失算,遇上这样一个人。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名声性命都不放在心上,把你当做手足相依的兄弟一般地爱护,只是因为你没有证明给他看其实你不是个好人。
唉。谢欢头痛地想。这倒叫人真不好意思太坏。可要不坏,梁徵多半还会找他。这样下去如果将梁徵牵扯太深,将来要怎么护他周全。一开始缠着他不放还有占到便宜的有趣,可是如今他这样认真,反而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又不知凌微是不是已经先把信送到了。若是不曾送到,他实在非得回去不可。若是送到了,那也希望那位不可操之过急。总之愿凌微那边无事,也愿这里无事的好。
谢欢看看天色,算来以如今行动速度,明日便能到达京城。但晚些时候得经过襄山脚下十里梅花林,若那些武林人士要设下埋伏,那可是最佳的位置。
但求苍天庇佑。
黑衣人在傍晚前已经果断地离开。谢铭也已轻车简从离了清平庵,夫人终究相随而去。梁徵反正也要下山,正好跟了他们一段,一路不见有人认出这是首辅大人的车马。看来谢铭的恶名传播甚远,但毕竟与武林几乎无涉,虽然人人皆能随口说来骂上几句枉法贪赃十恶不赦,倒好像没什么人真的来行刺杀之事。
想到谢铭放出的悬赏流言,梁徵倒几乎好奇如果真有人带谢欢来领赏,能不能活着出清平庵去。
既然谢欢不在,梁徵便没有跟随他们回城。
从襄山脚下往远离京城方向寻了一段,才发觉这里正在聚集一些江湖人士。
原本就是在刻意观察,便很容易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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