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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欢忽然说:“梁徵。”
这一声似乎没有被听见,他往前奔跑了几步,高声道:“梁徵!”自己听着觉得不够,下一声便拼尽力气了,“梁徵——”
梁徵猛然勒马回头。
谢欢用力地呼吸,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抹下脸来叫他一声。
但梁徵打马往回奔来。
很快,停在他面前。
“怎么了?”梁徵问,听不出欣喜或是不悦来。
我舍你不得。谢欢自嘲,谁知玩笑容易,要正经说话,反倒是说不出口。
梁徵在马上等了他一会儿,却还耐心,并不催促。怎知谢欢只是看他,连要开口的意思都没了,梁徵也不由得再度皱眉。
但又像是明白,转身从腰间取下他的无双剑来。
谢欢不明所以,退了一步。
“谢公子。”梁徵持剑下马,说道,“如蒙不弃,在下愿与你结拜一个异姓兄弟。”
谢欢惊讶地挑眉。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梁徵只是说,平静又坚决。
不料想梁徵说出这样话来,简直白撇了这几天的关系,但说到头自己又从哪里撇来。谢欢再也冷不下脸,虽说无奈却禁不住笑,“好。报上你的生辰来。”
梁徵说了。
谢欢笑意愈深,“不才,长你三年。”
“不信。”梁徵干脆。
“我做官都做了三年不止,你当我都做些什么来。”谢欢认真,“要拜兄弟,往后见到,要叫我大哥。”
“那有何妨?”梁徵并不真的在意。
谢欢展眉一笑,“如此,贤弟请了。”
便真的撩袍而跪。
梁徵相对屈膝,本该出言盟誓,但谢欢开口并不如此。
谢欢说:“同福同祸我都是不敢说的。只怕有天我上法场掉脑袋了,还要先被天打雷劈一回。”
梁徵被他说得笑了,想他之前说不要你救,便不和他就此争辩,只说:“各路神灵在上,我梁徵今与谢欢结为兄弟,话不出口,众神仙明证。”
说罢拜了下去。
谢欢不言,但与他一同对拜下来。
起来时,梁徵随手扶了他一扶。
“话不出口,哪知你想的是些什么。”谢欢放开他手腕。
“不过怕与你啰嗦。你要盟的什么,我都跟你相同的。”梁徵说,双手将无双剑递了过去,“你我兄弟结义,权将此物,与谢兄做个物证。”
居然是用他的剑,谢欢一时没敢接。
“兄长不是真心么?”梁徵问。
谢欢迟疑片刻,笑而不答,伸手到颈后解了承天玉下来,又解了自己腰间玉佩的穗子来系住,过去给梁徵佩在了腰上,再把剑拿过。
梁徵低头拿了那块玉,“你……”
“不及你的剑好,先权作这样了吧。”谢欢说,“宁愿此后再不相见,不愿多生是非。但无论今后如何,此剑我再不离身,定然长记君容。”
华山崔嵬入云深。
山下河水尚未封冻,然山中高寒,呵气成霜,看着是下过了雪,只见梨花满地白,树枝上一条条挂下冰凌。
天寒,便萧然少人。
梁徵过山门时守门弟子恭恭敬敬地行礼招呼,并无人盘问他什么,想是师父还未雷霆震怒到对下面讲下来。
师父生辰在即,届时江湖各派定会来些人来拜寿,入门后才见华山上下正忙着布置。他这回耽搁太久,这些事原本该他有份主持,看来已经是推给几个师兄弟了。
猜想自己的坏名声多半已经传回山上来,梁徵尽量避开沿路同门,一路往上。
可师父向来在山顶琼台峰,就算直接往山顶去谒见,毕竟还是得经过峰前日月坪。越岫与水瑗长年代师父在此教习弟子,多数人总是聚集坪中,这里避是避不过了。
果然连羽第一个看到他,往他一指,大叫说:“四师兄回来了!”
梁徵只得过来与众师兄师弟师侄见礼,水瑗永远很愉快,把剑丢给连羽让他继续教徒弟去,自己过来与梁徵说话。
“怎么不见二师兄。”梁徵不见越岫。
“他回来就闭关去了。”水瑗说,“之前允许他下山,师父是以为这么多年,他的春秋之功已练成,怕不得下山动武。结果还是不成,差点当着师父的面发疯,师父把他丢回去修炼去了。”
“二师兄还是……”梁徵感到担忧。
“你担心你自己吧。”水瑗往他后脑一戳,“忙过越岫的事,师父可没忘了你呢。”
“师父还在生气?”
“我去和师父解释过了,救人一事,师父没怎么生气,就是要你再跟他交待一遍。倒是和柳宫海正面打起来,可有点不太聪明。”水瑗摇头笑,“越岫不在,我一个也领了师父不少训啊。”
“对不住。”
“不妨事。对了,你那一招承天教剑法的事,我没同师父说。”水瑗道,“你自己也小心,不要说漏了嘴。原本是小事,蒙混一下就过去了,不要自己讨骂去。”
“……是。”梁徵答应。谎话虽然不好说,略去不提还算容易。
“还有。”水瑗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他,“你的剑去哪里了?”不待他回答,又瞄上他腰间玉佩,并不出手去指,只拿眼瞧着,笑:“这又是哪里来的?你也不收好,非得师父看出人家的圣物来。”
水瑗跟越岫学得一双利眼。
只记得谢欢一直挂着,险些忘了容蓉说过这是魔教之物。梁徵托起来一想,解下塞了怀里。
水瑗不追问,只笑。
琼台峰。
如同往日一样,师父背向端坐观中,白袍乌簪,发已花白,石像般的肃穆。
华山掌门荀士祯。
虽曾于三十年前剿灭魔教时重伤而归,毕竟是唯一能杀还的人。自那之后,荀掌门三十年未动武力,几近遗世隐居,却仍是武林最人人敬重的前辈。
梁徵往荀士祯座下跪地。
“师父。弟子已回来了。”
荀士祯没有动。
他不开口,梁徵便只是跪着。
即使作为仅有的五名荀掌门亲授弟子之一,梁徵与师父也并不亲厚。他师父自律极严,甚至到绝了感情的地步,对人虽不算严苛,但亦是从不容情退让。
好在通常在师父与诸弟子之间,通常隔着温和的越岫与水瑗,华山门风并非冰冷无情。
但这回并非水瑗所能裁决之事。
荀士祯沉默了整整一时辰。
梁徵但跪不语。
直到毫无预兆地,荀士祯道:“你以为,你有何错么?”
“弟子胆大妄为。”
“胆大,算不得错事。妄为,你妄为了什么?救人倒不坏。”荀士祯说。
梁徵不言。
猜想师父之意,救人不坏,也要看救了谁。
一定要救,把人带出贼窝,也就够了。
即使不是帮助谢铭之子,但又何必为救人给门派惹下麻烦。
说不上错,只是……不是明智之举。师父之心,最憎这些无端是非。
“我不说你。”荀士祯说,“你自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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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士祯再没说话,梁徵便只是跪在座下。
至天暗下来,水瑗进来掌灯,见他还跪着,把火烛放下,转到荀士祯面前说:“师父,小梁他可听您话,这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罚他的?这事都结了,小梁除了一片好心,还有什么错?”
他凑得近,荀士祯睁眼,“你又来胡说些什么。”
“是那柳宫海,扯着魔教的事不放,真跟小梁一点关系都没有。您看,柳宫海也知道理亏,找那谢欢去了,不关我们的事情。”水瑗伸手往荀士祯胸口前虚晃着一揉,“师父啊,您放宽心。”
荀士祯叹了口气。
“起来吧,梁徵。为师并未怪你。”
水瑗知道师父看不见,对梁徵一笑。
师父不见得生气,只是这事做得不够好,不能叫自己得意。梁徵明白,但师兄劝解一片好心,叫师父就此寻机松了口,还是需要多谢。
他对水瑗点了点头。
“跟水瑗都出去吧。”荀士祯说。
“师父!”梁徵没有起来,反往下俯身磕下头去,“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讲。”荀士祯平静。
水瑗已经退下来。
“弟子想要学剑。”梁徵说,仍深深伏地。
“你在山上,哪日没有学剑?”
“弟子想学太华剑法。”梁徵清清楚楚地说。
一时寂静,至水瑗“呵”地一声,“我都没学过。”
“太华剑法乃我派绝学,然其晦涩难学,若是武功根基不稳,不易学成。我若知你功力到时,自会教你。”荀士祯只说,“连越岫与水瑗,我都没传过。况且你如今剑术已属上乘,何必急于这一时。”
“弟子上山学剑,正是为求剑术之巅峰。想太华剑法虽则难学,弟子勤奋苦练,未必不能学成,请师父传弟子此剑法。”梁徵仍说。
“为何?”
“弟子此次下山,曾遇数名高手,更与柳宫海柳大侠交战,愧不能敌,险些连性命亦不能保全。始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岂能因手上学得雕虫小技自满。弟子不愿以如今拙劣剑术丢我华山颜面,望师父以弟子诚恳,教弟子剑法。”梁徵立起身,然后再次磕下去。
荀士祯并未立刻发话,忽然敛袂起身,转过身来。
水瑗原本站着,忙也跪了下去。
“授你太华剑法,也非是不可以。”荀士祯居高临下。
梁徵大喜抬头,“多谢师父!”
“学此一套剑法,需得你排除杂念,勤学勤思,非一年修习,不能得其剑意。此一年,你不得下山,每日五更即起来我处练功,一日不得有误。”荀士祯一顿,见梁徵并无动摇之色,才又说:“若是愿意,三天后再来找我。”
“师父不让我学?”水瑗跟着笑。
“你大师兄仍然在外迟迟不归,越岫闭关,梁徵学剑,你要是再来,把这一派都丢给连羽那小子不成?往后再说。”荀士祯断然就拒了。
水瑗耸耸肩。
在荀士祯重又转过身去坐下时,却又偷笑,冲梁徵无声说:你要辛苦了。
听说辛苦。
辛苦。梁徵想,这倒不算什么。
三天后,也就是过了师父寿辰之后罢。
柳宫海走进挽花楼。
香气袭人。若非他练武极有定力,进来就要酥了半边骨头。
稳过心神,向楼中女子告知求见薛雚苇。薛雚苇似是交待过了,并无人为难他,有人来把他直接引往了楼上一间静室。
室中无人,并不闻房外丝竹节板之声。虽是青楼之中,却装点素净,竟可修身养性一般。房间被一道珠帘分了两边,想是薛雚苇平素不愿以真容示人的意思。
可他其实是见过的。
薛美人倾城一瞥,羞花闭月。
柳宫海等了良久,佩环声响,帘后终于有人走来,在帘后坐下了。袅袅婷婷之态,如步莲生花,不见其面孔,已叫人目眩魂移。
不禁感谢幸有一层珠帘遮挡,使美人不见自己脸色。
“柳大侠来了。”软语轻声,“谢公子他,大约还要晚些。”
“不碍事。”柳宫海说,一丝一毫也不着急。
帘后笑语如莺声:“那么,奴与大侠,一同等候。”
荀士祯寿辰前日,便陆陆续续有各路江湖人士到来。与华山交好的门派大多这样提前,梁徵与连羽一一前去迎接了。
到了晌午以后,连羽就开始暗地抱怨着麻烦。
“难得一回。”梁徵说,“何况是师父生辰。各派来贺,乃是客气。”
“师兄,你说柳宫海今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