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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杀了自己儿子?”
烈云正拍向越岫的一掌便是一滞,被赶上的梁徵一剑划破手掌。
谢欢不易察觉地缩了缩肩膀。
烈云并不止手上这点小伤,他满面尘灰,发须上混着土砾与血沫,这也许来自荀士祯在琼台峰上的突然袭击。荀士祯自己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刚刚又被烈云当胸一击,站立艰难。
除了他们,乔子麟、越岫与水瑗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伤。但除了水瑗,看着都并不十分严重。这是第一回看到华山大弟子乔子麟,与仙姿玉貌的越岫、水瑗不同,乔子麟称得上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说是丐帮弟子倒多过像华山门下。
谢欢短短一扫,收回对其他人的注意力。
“既然如此,将年老年少的都杀了就是。”烈云正放声大笑,徒手抓了梁徵松雪剑一拉,迫使梁徵往前倾来。
“你看我几岁?”谢欢好似不觉场面紧迫一般,好笑地指自己脸。
他天生面嫩,虽然二十大几也看着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烈云自然是知道的。想来他过而立时,自然也不会是多老成模样。
虽是惯常玩笑口吻,却似乎确实是提醒烈云年老年少未必信得。
烈云稍有犹豫间,越岫反手以剑柄敲上他手背关节,水瑗巧力一挣,竟真的脱出他控制,被弃剑而走的梁徵拉了后心一同退开。
烈云没有追击,随手丢了松雪剑在地,扭头对谢欢问:“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
并不真是疑问,而是讥嘲的口气。
随他目光转来的杀气让谢欢感到全身发麻,即使知道无用仍用全部注意力来提防他动手的可能,刻意忽略旁人因他出现而或疑惑或愤然的反应。认识他脸的人不算多,但大概也不算少。但是与烈云身上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杀意相比,那些议论暂且不算什么。
“还请教主放下。”说话的是荀士祯。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水瑗身后查看过他的伤,说话时则走到几个徒弟身前来,继续道:“令郎已殒,教主若是不甘,可叫荀某抵命。”
烈云环顾四周。
大部分人他都分毫不放在眼里,站在那里也当不存一般。但是华山弟子,也许因心里怀疑,一眼扫去个个似乎都有隐约相熟之处,尤其是荀士祯亲传弟子五人。那个最灰头土脸的,却武功最好,一直大大咧咧看着他好像一点都不畏惧,他的儿子应该是勇猛无畏的人。越岫,他连方才相救水瑗都倒转了剑锋不愿伤人,是否因为知道眼前是自己的父亲。水瑗,这些天在华山总是见到他,水瑗不止是不惧他,简直是对他过于关心。梁徵与另一个,年纪都小一些,但也说不清楚。不,不会是梁徵,梁徵饮过他血,若是他儿子,不会毫无反应。
这世上唯有他儿子,与别的人,天魔,地鬼,阿犰,梁徵,这些直接或间接接受过他血液的人都不同。那个人会有他的血脉。
莫非阿犰哄骗他,果然是死了。
他孑然一身而已,如同三十一年中自以为那般。
“教主不动手,荀某自己来就是。”因为他的良久沉默,荀士祯说,甚至走到他近前弯腰拾起松雪剑,“此乃我华山旧物,不见多年。见故物,如同见故人。当年教主待我不薄,我却隐瞒自己华山弟子身份,是荀某有负教主。三十一年在武林中又隐瞒自己魔教身份,是荀某有负江湖。诸多是非,荀某有愧,在此就以我荀士祯一命,将此事了了吧。”
他再不回头去看几名弟子或其它江湖客,出手干脆,横剑便往自己颈边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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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一声,距离如此之近,烈云轻易出手打掉了荀士祯手上长剑。
“你就想了这许多年恩怨,你也太看重你这鸿毛一命!”他环视正在渐渐安定下来的人群,“你若死了,岂不逃过这许多是非,倒便宜了你。”
荀士祯表情还算平稳,但毕竟面色在发白。
围住日月坪,不管是魔教妖人,还是荀士祯,还是那个谢铭的儿子,都不要放走。
梁徵往人声隐约传来处一瞥。是扈怀。
他与师父素来交好。梁徵迷蒙地想。怎生如此。
好在柳宫海不在,江湖上便几无可与荀士祯比肩的高手,更别说烈云。此地虽然人多,但这是华山地界,不见得困人得住。就算正面冲突起来,也不是全无胜算。
但正是烈云相逼荀士祯之时,结果若是落得两败俱伤……梁徵心惊胆寒地盯着被烈云打落的松雪剑。地鬼二字一出,师父,整个华山都已难在武林立足。往后,往后又往何处想。
“入承天教是荀某个人私事,与华山无关。”荀士祯说,并不看身后但显然是对华山众弟子及各武林同道而说,“荀某早已回头,弃暗投明。但隐瞒此事毕竟有愧,从今日起,荀某不再是华山掌门。”
“师父!”连羽大吃一惊。
越岫低垂双目似是黯然,水瑗笑颜依旧仰头望天,乔子麟不知怎么下意识退了半步,好像生怕被掌门两个字沾上一般。
“师父。”梁徵说,“师父之意是?”
“梁徵听了。”荀士祯猛然转过身来,“今日起,你便是华山派掌门。”
梁徵都不敢有空发愣,倒身就拜:“师父,弟子无能,不能当此大任。”
此时不是你推脱之时。水瑗传音说。
而更远处谢欢双目微睁,仿佛比梁徵更加难以置信。
荀士祯没有收回决定的意思,在他说话之时,烈云单手已按住他肩膀,手指用力下压,一道奇诡内力灌入。
“这就撇得干净了?”
嘲笑声中满是厌憎,抬手间封了他穴道。这道真气如有生命般就此在荀士祯经脉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将会疼痛无匹。
既言相欠,荀士祯竟不反抗。梁徵与乔子麟同时出手去救人,被烈云一把皆都甩出,自己向后抽身。
谢欢只觉自己手腕忽然被人拿住。
“烈云?”
烈云没应他,凌空而起时对脱力不支双膝跪地的荀士祯笑道:“一月之后,我自然再来一回,看你那时有无想起我儿下落。你全身穴位不必妄想,我功力所封,世上是无人解得开的。怎能叫你过那么容易?”
他语毕腾空,两三下纵跃,越过人群直往山崖之下落去,人群中有人举刀剑要拦,看不出他动作,动武之人都不及一声哼叫,手中武器刺破自己咽喉而倒。
众皆骇然,烈云已去如风影。
梁徵刚扶起荀士祯,一眼见烈云拖了谢欢一同离开,待要去追,已被水瑗一声叫住:“梁掌门。”
水瑗惯例带笑,这笑意下潜藏着严肃的提醒。
极是不惯,梁徵不能应答掌门二字,却已似是被重重拖住双腿。
日月坪上不知所措的众华山弟子,与无数面露怀疑的江湖人士,都正盯着他。刚刚失去生命的几具尸体旁人群避让开来,在边上围开。
怎会这样局面。
“你放开我!”谢欢没什么力气在烈云手底下挣扎,只有嘴里吵嚷,“你去哪里?!我不同你走!”
“杀了你。”甚至省略下“如果你再闹腾”之类的更明确警告的话,烈云态度很不同往常。
谢欢有所知觉,立刻收声。
烈云把他丢到一块还算表面平整的岩石上,谢欢疼得抽气,也没敢抱怨。
烈云在一旁闭目坐下,这样简单的动作从他表情来看很是艰难。他没有理会谢欢,但谢欢观察他。
谢欢熟悉的是永远在青皇身边的人。有他在没有人能对青皇怎么样,但现在他完全离开皇宫,并且完全陌生。
谢欢从来不记得他离开皇宫这么远。
“你还能控制自己吗?”谢欢问,感到烈云有在努力自我克制,但看上去并不容易。
“我怀里有几根针。”烈云说,呼吸间隔极短,“你认识穴位么?”
“……如果你有什么魔道奇穴,我肯定认不得。”谢欢自言自语道,谨慎地往他胸口探手一摸,果然找出他揣怀里的一个小布包。放得随意,不像是要紧东西,但想想烈云也不是能随便弄丢东西的人。拿在手里一看,竟然明黄色缎子的。
显然是宫中之物。
打开之后,安置于其内是七根金针,微泛碧色幽光。
“这是什么?”谢欢只怕是淬毒。
烈云没有解释,“往我百会穴扎下。用力一些。”
考虑了他没有自尽的可能,谢欢才隔了袖子用指尖拈起针尾靠近他身后。
“你不是开玩笑?这没毒么?”谢欢最后确认。
“死不了。”烈云说,仍旧是挣扎中一般的口吻。
谢欢找准地方,用力扎了下去。
烈云有短短的痉挛。
谢欢避到一边去,虽然烈云看上去陷入痛苦,但此时懒得再管他。他自己也很痛,痛得觉得可能随时就昏过去了——昏过去也好,他一点也不想考虑各种各样的事了。
“你在生什么气?”
许久以后,身后烈云问。
谢欢不回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带我走?岂不叫人以为我与你一伙。”
“你出声说话时,那些人多半已料定你与我一伙了。你留在华山做什么?”烈云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我可以送你回家。”
“你要回皇宫?”
“再不回去。”烈云说,“我只想见我儿一面。此后死而无憾。”
“远离皇宫你就不能控制自己?”谢欢猜想他刚才的行为。
“控制?你觉得我不应该是那样的,像是傲慢的,嗜杀的人?谁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呢。”烈云嘲弄着,“我控制的只是武力,我并没有改变。”
“你刚才要杀了我。”谢欢提醒他。
“要杀你随时可以。最多不过是杀一个人和碾死一只蝼蚁的差别,前者我会多考虑一些。”烈云道,“不过你要觉得这就是我的改变,也可以。”
谢欢无言以对,瞪着眼前山石草木。
他也不想要留在华山。
但是梁徵,在梁徵面前将自己掳走,梁徵不知道多么自责。萍水相逢时梁徵就愿为他不惜性命,何况如今。
如今梁徵是华山掌门。
掌门?华山掌门与天子朝臣,别说还是奸臣之后。好像他是男儿郎这一点还不够惊世骇俗似的。
谢欢气闷半晌,无处疏解只觉茫然,忽而又问:“说到青皇,陛下是不是瞒我……许多重要的事。”
“你父转移钱财一事已被他察觉,你知情不报,他对你很失望。”烈云很痛快地告诉他,态度事不关己,“大多数他都假作不知放过去。但你弟弟被送出京时,被他扣下了。”
谢欢转身站起。
“他以为你知道了。”烈云说,冷漠地看着他,“你既然此时不在京城,青皇看来还是像放你一条生路。”
“爹爹果然要……”
“谋逆之罪,满门抄斩。”烈云漠然言道,“若是败了,后果如何你父同样清楚。”
闻言谢欢也并不是吃惊,而只是露出哀凉的表情。
不,父亲从来没有真正相信青皇已经成长为可以和他抗衡的人。
就像不相信他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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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徵从荀士祯暂时歇身的房里退出来。
除了乔子麟被他拜托去外面安抚人群,并一一向各同道转达强调梁掌门一定会就此事给出交待的保证,其他几个师兄弟都在,水瑗和连羽小声在说话,越岫沉默地盯着窗外。
“三师兄。”梁徵记得水瑗受伤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