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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用说。”乔子麟对他越来越快的取胜颇为惊奇,手上也尽力更快地再次攻击,“倒是你的小公子,你要是有不测……”
“我不想死。”梁徵说。
“可是……”
“对他,做不出如果我死了的打算。”梁徵侧身挥袖,震开连羽。
哪怕只是做此打算,就是有负前言。
不管多么微末的,几乎不存在的可能。
我想为他活下来。
夜深三更。
水瑗在荀士祯榻旁伏低睡着。梁徵始终忙碌,实在抽不出闲暇,但除他以外,几个师兄弟白日里通常都轮流看视着荀士祯些。夜晚时,则是水瑗照料。
兄弟几个,就他与越岫在山时间最长。荀士祯为人并不热心,简直算是凉薄,唯他摸得准荀士祯脾性,山上大小事务代为处置妥当。平日里因自己心热,颇看不过荀士祯一味避世,背地甚至对师父不甚尊重, 可毕竟情分都厚。
但水瑗此时也撑不过,已在梦中了。
一只手拍在荀士祯脑上。
荀士祯僵硬的筋骨猛地瘫软下来。
“想好了么?”有人问。明明声音低不可闻,可在耳边竟然清晰。
声音起处,阴影里是烈云站在床榻边,他足下无声,不知何时进来。分明近在咫尺,而水瑗毫无察觉。
荀士祯的嘴唇抖了抖,唯一发出的声音却是低哑而短促的呻吟,甫一出声,或是恐惊醒水瑗,立刻竭力忍住了。
烈云的嘴角勾出冰冷的,显然是讥讽的弧度来。他的手掌悬空在水瑗头顶,好像荀士祯说一句不中听的,水瑗一条命就要登时断送。
教主怎知不是他?荀士祯传音而来。
“你别跟着谢欢学。要是我儿子,哪里会顾你死活。”烈云毫不在意。
荀士祯张大口喘气,胸脯剧烈起伏,偏偏不敢发声。在刚刚烈云的一拍之下,大半月来持续的周身剧痛都骤然消失,但五脏四肢还是一样的麻木僵化,被痛苦透支过多的精神,心内一片混沌,好似都被之前的疼痛挖空了记忆,千条万绪,理不清到底能从哪说起,就只能沉默。
也许是从多日间寻之不着中得到的经验,烈云保持了难得的耐心。
“当初你能把你来自华山的事一瞒多年,怎样迫你都没承认,连我都信了你。”他说,“我也曾为此服你是个好汉。这点苦楚,你哪会经受不起?”
……我老了。荀士祯想,连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传音送出。
年青时曾受师命去探始起不妙苗头的关外承天教。承天教教主是武功超群的高人,高傲可确确实实的不凡。这景仰之心实有九分是真。若只为师命,怎会在这诡异的教派中一留七年,连门派弟兄,都已尽知他其实倒戈。
教主所向无敌。逢我有难,必然相救,我不能解之事,在教主手中皆轻而易举。我视教主英雄,情愿一生追随左右。
岂料年月长久,教主之心愈加残暴,足迹所布,由关外向关内。不愿拜服承天教者,灭门无赦。
竟叫我助纣为虐了。
原不能眼看教主果真在魔道上一路到底……可惜我勤学苦思,终不能及教主功力之二三。阻无可阻,才使教主铸下如此多大错。
到最后这境地,地鬼亦是无可奈何。
“你要还惜往事,早该讲我儿下落说给我听,可你反倒要再来杀我。”烈云道,“你我之间,再无旧情能言。”
荀士祯闭上双眼。
教主儿郎平凡长大,不沾刀枪,不染血尘,教主容他寻常生活,有何不可?
“我说了,我的儿子,自然和我一样,只有见血方才舒心。随你怎样误他,哪里改得本性?长到如此年岁,要么是杀人如麻,要么只会是被你关在哪里。他在哪里?”烈云道,再看了旁边水瑗一眼,“你再不讲,我便杀了此人。”
要我讲出……便如当年一样。除非教主自决当场。
烈云在鼻腔里哼了一声,“你还要不开口,我明日便在众人面前,一个个杀了你门下弟子。看你硬到何时?”
荀士祯这回再未传音一句。
烈云醒悟过来时,突然探手去试探荀士祯脉息。
一切静止。空空如也。
他又试了一遍,将雄浑内力滚滚注入,但无法被眼前的身体接受,如碰壁一样生硬地返回。
他吃惊地丢开手。
进而大怒。
水瑗在荀士祯的手臂从半空中垂落床榻时醒来。
眼前突然之间向天嘶吼的烈云足以使人彻底清醒,但水瑗还是先扑上来查看了荀士祯。
越岫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破门而入。
烈云的吼声仿佛响彻山中,却掩盖不住水瑗失声惊呼。
越岫拉了水瑗一把,水瑗抓着荀士祯不肯退开,越岫只得拔剑挡在他和烈云之间。
烈云对他们视而不见。
他喊得几乎漫长,直到梁徵都冲进屋内时,才刚刚结束,犹自瞪着双目,全然不觉身遭变化。
何况越岫尚且并未出手。
无人出手。
梁徵轻唤了两声:“师父。师兄。”
“师父死了!”水瑗说,捡回极少量的冷静来能够回答他,却也半是喊叫,被压在烈云的声音之下,难以听清。
梁徵听得清,“什么?!”
越岫的肩膀一抖,一剑刺出。烈云并不闪避,但这一剑才刚刚刺破皮肉,就无法再进,烈云稍一用力,就叫他长剑弯折。越岫巧妙转过剑身将此化解,在其折断前收回,却已尽失了一刺的力量。
他在严防着烈云的回击闪开时,顺手搂了水瑗一同。
“他自己震断了心脉。”水瑗说,被越岫搂着,脸上表情像是哀恸,又像是在笑,因为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要我无人可问!”烈云突然大笑一声,如癫如狂,酒醉般懒散旋身转向三人,手指点过越岫,又点过梁徵,“你知道么?你又知道么?”
乔子麟越窗进来,烈云指着他笑个不停,“你呢?你知道么?”
三人俱不回答。梁徵迫自己沉下心来备战,而乔子麟尚没有意识到荀士祯已然死去,正胆战心寒地猜测烈云这是怎么了。
水瑗冷笑:“慢说这里人都不知道,就是知道,偏也不告诉你。就是你把我们都杀干净了,也不告诉你。”
他从谢欢那里要来金针,本是打算冒充烈云之子。若能骗得烈云大意,便如谢欢所说,将金针打入。可如今突遭此变,荀士祯居然如此身故,水瑗烈性上来,便管不得许多,将之前那点小计谋都抛开了。心里一横,一时倒是真不怕全给烈云杀光,就是死不愿叫烈云得知他独子在何处的。
决不想叫他如愿。
怕他冲动上前贸然攻击,越岫死死按着他。
“三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梁徵竭力冷静,要问出详细来。
“定是这疯子威胁师父,否则好端端的,师父何必……”
荀士祯自行震断心脉而死。
师父何来如此决心。
梁徵步子暗移,传音叫越岫带水瑗出去,自己渐渐挪到烈云正面。
越岫看了烈云一眼,依言拖水瑗往房外移动。
“师父怎么了?”乔子麟惶然再问道,没听水瑗说出具体的词语来,但这已经好猜,他盯着烈云不敢过于分神,眼角余光瞟过床上完全静止的荀士祯。
被目光所印证的,是荀士祯确实是死了。
烈云还在笑:“他以为他这样,就能拦住我?哈!我管你们知道不知道,要知道就说来,要不知道,我一样杀光你们!”
他一掌往正拉了水瑗退出门去的越岫挥出,梁徵先行拦下,不敢胡乱闪避使他击中水瑗,硬生生接了。
他固然功力大增,哪敌得烈云一掌。手掌相接,便如迎上铺天潮水,站立不住,只得任凭身体往后飞出,以多少卸去些力,但已是难以控制。背后差点撞上门口越岫,还好被越岫按住肩膀相助一道力,才好好落地,沉重得不得不单膝跪下,喉头一股甜腥,吐出来自然是血。
烈云还稀奇地望了望他,“你功力比我想的可还要提高太多了。梁徵。若我寻得我儿,重振承天教,你不如也来。”
他果然不止想找儿子,还有东山再起之意。
梁徵不答,往地上一拍,借力朝他纵身而起,半空中已拔剑,是太华剑法起势。
——趁烈云对他还有三分轻敌,不必浪费机会。
这次不是仓促接掌,虽然内息尚未恢复平稳,但因是熟练,手里无半分犹疑,挽行云,斩流水。这突起的攻势果然让烈云都始料未及,手臂没能如预想中震开他剑锋,被撕开一道血口。
梁徵想要乘胜追击,但烈云喝上一声,双掌挥出,四周桌椅陈设俱不能挡,顷刻成灰。梁徵避得及时,飞身闪出屋外。
乔子麟在梁徵出剑时已拖了荀士祯尸首出来,越岫自然是更早。这房屋禁不住烈云怒火中双掌之力,喀啦几声,轰然倒塌。屋内只有烈云一人,但崩塌之山洞尚要不得他性命,何况这小小房屋。
梁徵仗剑等待在废墟之侧。
越岫把水瑗向乔子麟推了一把,“先走。”
这话是向乔子麟说的,要他带了荀士祯遗体与水瑗先去安置。果然水瑗全不同意,挣着要与他们一起留下。
“三师兄,你带师父去找谢欢。大师兄和我们一起。”梁徵迅速果断地截住水瑗的争辩。
乔子麟把荀士祯丢给水瑗,提剑过来,与梁徵、越岫各占了一角。水瑗没法弃荀士祯不顾,梁徵又分明是暗示让他去找谢欢要承天玉看是否还可能有命可续——即使大家都心知是不会有了,他留此的助益确实不如乔子麟。水瑗无法,只得扛了荀士祯飞身而走。
还要安排被烈云啸声惊醒的华山弟子与各门客人,水瑗自然知道费心。
乔子麟看了一眼越岫手中的剑。
他还用剑。
越岫专注看着剑尖所指,乃是废墟之中几不可察的松动处。忽然之间清喝一声:“走!”
三人同时出剑。
三道青芒。
一点光破了剑芒而出。
烈云似乎无心做任何防备,他的头在刚才被擦破了,身上皮肉多有流血,他在废墟上站直时,扫视身遭三个勉强稳住身形的人,咧嘴一笑,虽是人的表情,那样子像是野兽。
水瑗踹开梁徵的房门。
谢欢刚刚穿好了衣服,被踹门声一惊,只见水瑗架了个人撞进来,忙搭把手要去扶。水瑗避开了他的手,直接把荀士祯丢在椅子里。
荀士祯坐不住,水瑗就牢牢按他在椅子上。
谢欢移过灯来看得清楚,立即明白,并不多问,直接从怀中摸出承天玉,扯开荀士祯胸前衣服给他印在胸口。他身体还有热度,但是没有对此奇物的接近有任何反应。
水瑗等了片刻。
谢欢也知道承天玉若是有效,瞬间就能见到,再等也是无益,却也还是在水瑗放手之前让承天玉停留在荀士祯胸口。
水瑗终于放开手,滑坐在地上。
荀士祯这阵子居然坐得稳,没有因他松手而歪倒。
谢欢收回了玉石。
“梁徵在哪里?”他问。
水瑗没有立刻回答,于是谢欢放慢声音,又问了一次。
“……他在拦住烈云。还有师兄,还有乔子麟。有剑气纵横之处,就是他们了。”水瑗要起来,脚下一滑,谢欢扶住了他。
水瑗恍惚地注意到谢欢一身素白。他一家身亡,他戴孝也是应当,但前几日都只做平常打扮。江湖上本对这些礼数不十分严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