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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射来。
射了一阵,箭矢破风声停止,胡人却见林中的十几人纷纷挥刀大笑,便再次用剩下的箭又一阵射。如是三番,等箭将净时,有人发现蹊跷,便挥手喝止,派一人前去打探。
那人上前,才发现林中立着十几棵树枝杂草扎成的人形,人形上穿戴着汉人的衣帽,密密麻麻扎满了他们的箭,附近的树上,草丛中,也是射入的流矢。
他大声向身后喊着什么,其余胡人大惊,纷纷奔上前来,才发现中计。正在他们四面张望之时,忽然看到四周几条粗绳索被腰刀斩断,与此同时,他们脚下一空,还来不及回神,便跌入了脚下一丈深的陷阱里。
陷阱底部布满向上直立的箭镞,一时间惨叫四起,陷阱口上却盖下来一块木栅栏,听到有人移重石将木栅栏压住了。
陷阱外传来短兵相接之声,阱中人眼见有人扑倒到覆盖阱口的木栅上,接着便一动不动,身上滴下血来。
他们携带的箭矢已用尽,跌下陷阱时又多多少少受了伤,此刻人叠人困在坑洞之中,窄小的洞口弥漫下死尸的血腥味,胡人大骇,在陷阱中大声喊叫,然而根本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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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昌和荀彘一路追,却在治焯他们首次遁入密林时就迷了路。等他们摸索着赶到附近,被胡人的火光吸引过来时,正见到十几人挥刀斩杀剩余的胡人。射雕者虽不堪近身相搏,却臂力强健,并不好对付。
他二人讶异中只听治焯道:“活口能留便留,留不了便杀了罢!”
于是那十几名材官便不再手下留情,胡人驻扎的营地里惨叫连连,不到一刻钟,地上便堆满尸体,不远处则是瑟瑟发抖的汉人百姓。
郭昌与荀彘对视一眼,也举剑冲了进去。治焯见到他二人,不慌不忙把手下撂倒的胡人用绳索捆紧,揖礼道了句:“县尉,候长。”就转身与其他人一起用刀把百姓身上的皮绳割断。
“你……擅自领军,可知是死罪?”荀彘眼里映着胡人升起的篝火光,满眼畏惧之色,却脱口说出这么一句。
一时间,无论是路博德等人,还是被释放的百姓,全部把视线移到他身上,有不解,也有愤怒。
治焯像没听见,向郭昌揖礼道:“县尉大人,小人一行十三人未受命而私自行动,愿将功赎罪。”
郭昌走到被活擒的胡人面前,总共五人活下来,地上还有十来具尸首,被解救的百姓有三十多人,而与治焯一同来的十二人,人人几乎毫发未损。他目光环顾一周,问道:“其余胡儿都逃了么?”
“非也!”赵破奴由于荀彘一句话,气得髯须抖动,一出声嗓门洪亮,他大踏步走到林中陷阱处,朝二人指示,“其余人等皆在下面。”
二人望过去,刹那间,却见尸首掩盖的木栅栏中飞出一支箭,直射向荀彘。
“赵兄留神!”
治焯话音未落,已挥刀击开扑向荀彘面门的箭。与此同时,赵破奴也抽刀朝木栅缝隙中直刺下去,只听几声惨叫,赵破奴怒道:“尔等再胆敢偷袭,我就把火堆泼进去,就地将尔等化为灰!”
郭昌见眼下如此多勇士,又惊又喜。荀彘还在那支箭的后怕中怔怔,救了他一命的治焯不以为意,单是冲郭昌说:“陷阱中尚有七十多名还活着的胡人,林间有近千枝箭。”
郭昌眼中迸发喜色,他问:“壮士名唤治焯?”
“唯。”
郭昌疑惑道:“为何日前将勇检试未曾见过君?”
路博德笑道:“彼时治焯忙于锅灶间,为将士炊饭洗衣,未得见大人。”
郭昌望向路博德,咀嚼他的言外之音,接着便皱眉回视荀彘。
“无……无论何者,也无论何事,县尉巡检,推脱便是有罪!”荀彘眼神闪烁,却把错推到治焯身上,眼见其余人眼中像要冒出火来,他两股战战,忽然朝郭昌跪下道,“下官教导无方,今日治焯协同其余人私自脱阵,下官也愿领罪!”
郭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大致明白荀彘有意打压着他属下人。他想了想说:“孰人说治焯是私自领军?”
治焯一愣。
“是我不顾太守之命,令他带人偷袭胡人,”郭昌接着道,“刚才一役,我已检视他的身手。你且起身,立马回营班师过来,将胡人俘虏带回去,我饶你先前因私而埋没我勇士才干之过。”
荀彘连连称唯,起身上马走了。
郭昌又命人将地上的尸首统统搬到陷阱口上压住木栅,再安排几人守在陷阱边上,才回过身叫住治焯。
“你一行十三人,未损一兵一卒便将胡人射雕者统统擒获,是如何设计?”
治焯详细说了之后,郭昌微微笑了起来,朝他抱拳道:“早就耳闻过治焯大人美名,今日一见,实乃万幸!”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旁的百姓中传来一声低低的询问:“治焯大人?”
治焯回过头,看到一个须发凌乱的年轻男子,满面脏污,眼中毫无神采。他细细辩视,忽然目光一凝,上前蹲下身道:“你是……雷……”
雷被慌乱抓住他的手,低着头抢白道:“小人,小人……无姓……无姓!叫 ‘无义’!”
治焯皱眉端详他,继而握紧他的手问:“无义,你双目……?”
雷被摇头苦笑:“遭歹人暗算,不见光已足三月……”
治焯怔了怔,回望已在猜测二人关系的郭昌,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再回过头问雷被道:“无义公子若无处可去,可愿与我回营?军中有医,其余事你我慢慢再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辎重:粮草、武器等。
☆、卷五十二 拔毒
治焯领军,尽俘胡人扰边者的消息传回雁门郡,军中震动。
善无县军班师回营后,郡太守便命雁门郡督邮遣人驰传消息去长安,荀彘不再命治焯炊饭浣衣,而是像对待其他材官一般关怀起来。郭昌在县营中停留了几日,其间日日请治焯入他的营帐中,相互讨教兵法。如此一来,治焯身为材官,在县营中却受兵士敬重,连路博德、赵破奴一行人也扬眉吐气,颇觉面上有光。
但这些事治焯都没有放在心上。
由于郭昌的默许,雷被随他回到善无县营中,找了军医查看眼疾,却看不出病症。
雷被像对此毫不意外,自觉是寄人篱下,虽然治焯什么都没有要求他做,军中小吏也没有为难他,但他自愿摸黑为人们做一些剁草喂马,磨砺兵器之事。材官来自天南地北,同袍之义令人人皆如一胞所生,也视他为一家。可他双目失明,却不愿接受他人援手,自强自立,也拒人千里。营中地形他不熟识,常常碰到摔到,有几次还险些踏入火中。身上小伤不断,但倘若有人助他,反而会遭他冷言冷语,碰满脸灰。
雷被不愿主动说起自己的遭遇,治焯也不强问,由着他在营中如一个孤独的影子寄住下来。
十日以后,驰传带来诏令,参与治焯偷袭行动的路博德等十二人统统被拔擢为屯长,县尉郭昌、候长荀彘,各被赐黄铜百斤,唯独治焯根本未被提及。诏令颁布当刻,县营中闻风者皆唏嘘。受赏的路博德、赵破奴心中不是滋味,但看治焯似乎也未有任何挂碍。
这日黄昏,演武场士卒集训完散去后,雷被听到晚风送来一阵横吹之音。
那乐音在边关将士耳中颇为陌生。戍边之人,往往思念故土亲人,或者为已故同袍、为自身伤怀,箫笳之音注满寂寞忧思,可这段横吹之律却与之皆不相同。也说不上是喜悦,却像是清江之水流动月影,翠竹斜阳相映成景,有一种自成圆满的恬然在其中。
雷被循着乐音摸索到演武场边一处冒出新草的土坎上,乐音止住,听治焯笑问他:“军中衣食简陋,无义公子还过得惯否?”
雷被在他身边坐下,拔了棵嫩草在手中把玩,有意无意问:“从二品高位跌为材官,现今路兄等人受封的受封,得赏的得赏,大人可不平?”
“无不平。”
“既如此,又为何一人在此鼓乐?”
治焯失笑道:“今夜风转暖,夜月明,恰逢同袍诸兄升擢,兴之所至奏一曲而已。”
“是么……”雷被低下头莫可名状地笑了笑。
二人无话,治焯再起的横吹音韵中,雷被忽然落下泪来。治焯也不劝,奏完一曲绵绵长长,犹如晨曦中远视群山,登高处看云海起伏的风乐,雷被才渐渐平静。
“听闻关公子被拜为大中大夫,大人为他冒犯天颜,如今就算想要军功立身也毫无办法……长此以往,材官就是以命博命之职,就算大人身怀绝技,又岂能抵挡一世刀箭?若人主既不愿拔擢大人,大人也无法如普通士卒一般,正卒期满后即可回故乡,恐怕不出三年,长安城里的大中大夫也把君忘了罢!”
治焯闻言半晌无语,最终道:“公子说到军功,可知雁门一役,我军损兵折将按人头数来算,是胡人战俘的十倍。这一层而言,无功可说,反而该治罪。但人主赏罚分明,治焯也不会因为一个十人之长而耿耿于怀。倘若真如公子所说,无论何故,治焯一世为材官,那,他忘了我也甚好。”
雷被讶然,可治焯话音又不像是虚情假意。他笑了笑道:“古来重情义之人,又有几人善终?也罢,我也早该有此觉悟。”
“不然。”治焯像是在端详着他,“二人若是情投意合过,无论时日长短,皆可算善终;若是所托非人,一腔情意空投,也不算坏。怕就怕情意遭人利用,尊严被人践踏,甚至惹来杀身之祸,那才是扼腕可悲之事。”
雷被一怔。
治焯接着道:“你我而今境遇看似相同,皆为有家不可回,但公子曾是重情重义却又明辨是非的果敢侠士,现今却因一曲而伤怀兴叹,犹疑起自身来……公子以旁人眼光来看,难道不可惜么?”
雷被眉头一皱,眼中泛泪,忽然却笑了起来,等他笑得满面是泪,终于平息下来时,才察觉手中把玩的嫩草已被捻碎成浆。
“以大人所言,他人不仁,我也该背信弃义,是么?”
“胸中有道,人不为器。”治焯声音温沉劝慰,“公子现双目不可视物,何不趁此清静,凭君可感可触之事,解开 ‘无义’二字的束缚呢?‘大人’二字也是束缚,不若直呼我名,换个位子来看待世事如何?”
雷被沉默,就在他细细咀嚼治焯的话时,听到营中刁斗声击响,到了就寝和值夜时分。
二人起身欲回营帐,一个粗犷的嗓音远远传来:“大兄!”接着那个人似看到了他脸上的泪,顿了顿柔声关切道,“……无……无义?你……你这是作何?”
十数日朝夕相处,雷被早已熟识那是多次不顾他冷言相向,坚持帮扶他的赵破奴。
雷被捉袖擦去泪痕,满目漆黑中伸出手去,笑道:“赵兄?……我乏了,扶我回营可好?”
“好……好……”赵破奴似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执着雷被的手,在治焯按捺不住的笑眼中扶雷被回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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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日,雷被虽没有再提往事,但看得出他自惜起来。脸上冰霜融化,以往放任凌乱的黑发在沐后束起,一副好容颜,哪怕身着旧衣,日光下静立营帐边听士卒操练,也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