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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山站起来恭敬行礼。
“卫大人。”
卫尚高朝他点点头。
“我有话要对嘉远侯说,你先退下,准备好车马,从这真正回到羌无也不容易。”
待徐山走后下,卫尚高在我对面坐下,他比之前黑瘦了不少,显得心事重重,我不快的发现他的眉眼之间父亲的痕迹愈加明显。
“这般鬼祟前来……有话就快说。”
“你在西凉,见到舅舅了?”他倒也单刀直入。
“见到了。”
“他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说了,说了很多啊,含含糊糊的我怎知你想问什么。”我故意道。
卫尚高紧锁着眉头。
“他有没有告诉你赫连黎之所以扣住他,是在找一样东西?”
“有啊。”说完这两个字我就闭上了嘴。
卫尚高等了好一阵见我不再接着说,终于动了怒。
“闹够了没有,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烦!眼下还不老实一点。”
“怎么,我要不说你还会杀了我不成?”
“你!”卫尚高对我怒目而视。
“我就问你一句,将我救出西凉,是谁的主意?”
卫尚高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半响道:
“是皇上的意思。”
“你倒诚实,没想以恩人自居。”
“就算我说是我求皇上开恩派人前去救你,你也不会相信吧。”
“这个自然。”
“那不就行了。”
“好吧,所以也是皇上让你前来问我关于小舅舅的事情?”
“不,不是皇上,是走之前父亲命我问的。”
“……我知道赫连黎扣下小舅舅的原因不会简单,但小舅舅什么也没说,这是实话,你和父亲要是不信我也无法。”
“你能发誓?”
“卫尚高,就算说的是假话我一样可以发誓,”他如此说话令我心中冒火,“信不信全凭你们,和我无关。”
“你敢违逆父亲的话!”
我冷冷一笑,忽然就不想再装下去。
“父亲?我的亲生父母早就死了,这事我不信你不知道,不过怕说出来大家不好看才遮掩到如今,你倒是还能拿谁压我呢。”
卫尚高似乎也不讶异。
“你这一年多行事比以前更乖戾,果然是知道了。”
“是啊,也是不久前的事,倒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卫淳山告诉你的?”我也不再以父亲相称了。
“……你别忘了,我比你大八岁,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已经懂人事了。”
“这么说大姐,不,贵妃娘娘生前也一定知道了?你们都知道,却将我当猴一样耍,这些年来看着想必解恨。”
卫尚高避而不答。
“既然你无事,舅舅又什么都没对你说,那就直接回羌无吧,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你呢?”
“我此次是前来确认你本人的,明日一早就要返回燮城。”
“陛下还要留在那里?”
“自然,陛下决定亲征的时候朝中反对声倒大一些,太子年幼,中原那时候也不稳,怎么想风险都太大了,可既然坚持来了,若不收回泷水陛下又如何能班师回朝,更坐实了我国自忽兰一战后国运衰弱的口舌。”
“陛下为何忽然就决定出征了?”
“不知道,”卫尚高口气僵硬,“听王公公的意思似乎是因为有一天收到了陈将军的密报。”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算算时间,应该是你刚刚潜入泷水后不久。”
血一瞬间涌上头顶,我压抑住自己,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是么。”
卫尚高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站起来自己重系上斗笠准备走了。
“大哥。”
他回头看我,一脸的不耐烦。
“你这回跟着陛下出征,是父亲的意思?”
“是我自己求父亲向皇上进言的,若不能乘此立下战功,卫家的侯位怕真要在我手上断了,虽然难以置信,但皇上重视你到了如斯地步,我想要封官拜爵自然要从你身上入手,更何况比起旁的人,多年相处我终有些优势。”
“原来如此。”
“你放心,”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绝不是担心你的安危才跟着过来,同母不假,但我和贵妃娘娘一直就无法将你当作手足亲兄弟,既然你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以后做事就不必再顾忌我和父亲。”
仿佛一大把针尖在胸口密密撒下,幼年时如影随形围绕着我的那种窒息感如鲠在喉,我紧紧咬住内排的牙齿,极力不让自己被潮水般涌上心头的记忆压垮。
卫尚高离开后不久,徐山就回来了。
“徐山,你甘冒大险就是为了学破军十八式对不对?”
“是。”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既然马车已经套好,我们这就返回燮城。”
“大人!”徐山吃了一惊,“这回可是皇上命你回羌无的。”
“我算过了,抓紧赶路从月氏内部绕进羌无,再从羌无后方回到燮城需四十日。我每隔两日教你一式,这样还没到你就已经学全了,剩下的你亡命天涯也好,跟着我回去也好都由你决定,只要这一路不走漏消息帮我制造回京的假象就行。”
徐山并没有考虑太久。
“小人遵命了,还望大人遵守诺言。”
“这个自然。”
“侯爷为何执意要回燮城?是怕收复泷水后皇上再问您的罪?”
“你知道我当时为何要违抗军令潜入泷水吗?”
“大家都传侯爷是立功心切。”
“立功?我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罢了。”
徐山若有所思。
“这次回燮城也差不多,”我对他笑笑,“人若失去了所谓的牵绊,天下再大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徐山着实是个聪明人,一路上教他招式口诀并未花费我多少功夫。期间三时虫几次在我体内发作,徐山见状也并未发问,我想他还是好奇的,只不过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更兼不愿惹事。
相处一段时候后我发现他对寻常书籍一知半解,军中多是老大粗,像徐山这样还能写上几个字的已经难得。
“你小时候在私塾读过书吗?”
“小时候家境尚好,请过几日的教习。”
富庶的农户最多让孩子去村中秀才开的私塾里混两日,能请先生家去的,可就不是寻常乡下人了。
“怎么,你家原是大户?”
“算不上。”他大概也觉得失言,想含糊带过。
“后来怎么闹得你出来投营了?”
“……人总得给自己找口饭吃。”
“何至于。”
“侯爷出生至今,可曾挨过饿?”徐山忽然问我。
我一怔。
“小人挨过,”他自顾自的往下说,“小人家败了之后就常常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挨饿,那时候父亲被人诬赖入狱,母亲受不了打击投缳了,家里没一个大人可怎么活呢。小人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投奔一户远房亲戚,一路上我们三个相依为命,钱不够我自己挨饿也就罢了,看着他们两个挨饿心里真是难受的紧。”
“所以你是在远房亲戚那里长大的?”
徐山摇摇头。
“还没走到那儿,妹妹就病了,我忙着照顾她结果一个不留神把弟弟给丢了,那么小的孩子还不记事,大概是被拐子给拐走的,结果最后妹妹也病死了。剩下我一个半大不小的,其实在哪都无所谓,也就不去了,茶楼的老板见我可怜,就收留我在厨房里打打杂做些苦力,再大一些就来投营了。”
“那你父亲呢?还在牢里?”
徐山摇了摇头。
“死了。”
我并不是善感之人,听后也无甚情绪。
“人命都是自己挣出来了,更何况你好歹也平安活了这么大,过去的也就算揭过了。若以后能得个一官半宰,又有谁会计较英雄出生。”
“是。”徐山眼中闪过一抹异光。
“既然你只得自己一个,无牵无挂的,又为何不要命的想学破军十八式?”
徐山想了想。
“小人幼时总是受制于自己的无能,大概是怕了吧,总想学一身的本事从此不再做那砧板鱼肉。”
“你说曾见过别人使出破军十八式,那个人是谁有头绪吗?”
“小人只是街上碰巧见到的,并不认识那个人。”
我喟叹一声,将头靠在车厢壁上。那个人,会不会和魏光澈有什么联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的冬季温暖,难道不是指烤红薯糖板栗羊肉汤牛丸火锅热豆浆包子胡辣汤小鱼贴饼鸭血粉丝……吗?!(吃货国的人心中总是温情满满~~)
☆、皑皑离光
一晃三十六天就过去了,已经可以隔着车厢听到外头市集上有人在弹沙胡琴。我带上人皮面具下了马车,和徐山一道走进附近的酒家要了半只鸡,和一碟垛得高高的麻油牛肉。
“这最后的招式已经教会了你,剩下了就看个人领悟。”我说着喝了口白水。
“是,小人多谢侯爷。”
“谢什么,交易而已,吃完这顿大家就各走各的,若他日你不幸被朝廷缉拿回去,我也不会帮你求情的。”
徐山低着头,吃了几块牛肉后方道:
“小人还是陪着侯爷一块儿回燮城吧。”
“罢了,”我叹口气,“虽然你的死活于我无碍,可也不好叫你白白送死。我此番回城算是二次抗命,你我非亲非故,实在犯不上无谓的拉扯。”
徐山于是不再言语。我满脑子想着回城之后的事情,随便挑了几口菜肴也就放下筷子。
坐在对面桌旁的女子穿着秋香色的衣裙,头上却簪了一朵大红色的绢花,这本是犯忌的颜色,可毕竟边陲小镇,想来人们还留着羌无旧时豪爽欢快的民风,并不太看重这一类小节。不论京中的士大夫如何沾染了中原的风习,羌无人毕竟还是羌无人啊。
那朵大红色的绢花令我想起卫府母亲亲手种下的红品山茶。小舅舅曾说过就是看着它得了灵感给我起的名字,我虽不大信,但因为这番话平日里却还是对那一株山茶留了心。这些年来它年年盛开,倒活得比我还好些,今年是我第一次错过了花期,它可会觉得寂寞?
几日马车颠簸我都是囫囵的睡觉,到底精神不济,只一味的盯着那朵绢花,没留神那戴花的女子已然羞红脸低下头。
“侯爷,侯爷?”徐山低声提醒不及,那女子身边的汉子已然拍桌起身。
“你看什么看!”
“我家公子一时失神,还望这位兄弟海涵。”徐山反应极快,上前挡在我们中间作揖道歉,还顺手塞了块碎银子到那汉子手中。
那汉子见状犹豫了一下。
“行,你让他也给我家娘子道个歉,这事就算揭过了。”
徐山有些为难的回头看我。
“无事,本就是我惹的误会。”我站起来拍拍他肩,走上前对那对夫妻拱拱手。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那原本羞答答举起半片衣袖遮面的女人忽然眼神一睐,心中刚觉不好,一把银针已然从她袖中朝我射来!
那汉子也几乎在同时一掌朝徐山劈下,我一脚勾起旁边长凳手挡住银针,伸手抓住徐山的后衣襟一跃至后。
方才到底离的太近了,还是有一根针刺擦着脖子过去,感觉只是擦破了点皮,但万一针上有毒就麻烦了。
徐山大概跟我想到了一处,他刷的拔出身上的佩剑,对我低声道:
“侯爷快走!”
“走不了,真要有毒还得从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