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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南到北的山头,便是环抱烟月山庄的棋盘山、天马山、月桂峰吧?”
张牧云心中叨念着那些地名,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本来这次千里迢迢来参加武林鸳侣大会,便是看在家乡人面上出个闲差,还真要拼死拼活、拔个头筹么?且不说相比天下英豪,自己和月婵铁定有没有这个实力;即使侥幸得逞,争了第一,那又铁定惹翻那些兴头头来比试的江湖豪客,试问以后自己还要不要走夜路?
抱着不思进取的想法,张牧云拉着月婵往前走了没几步,很快便看到一处小码头。在歪脖垂杨柳下横陈的客船中随便挑了只能坐两三人的小船,谈好价钱,便坐上去,由着老艄公单手摇着船尾的长桨,辟开一道湖波直往西南湖中的孤山岛而去。
坐上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天边一钩月牙努力地在流云中沉浮,给面前洒下微弱的亮光。看看前面,一切都变得黑黝黝;再回头看看来路,只见那些岸上的民户店家都点起了灯笼,远望去如一条连绵不绝的长龙,在那南边忽然密集了几处灯光,就算是龙首。
没想到西湖的船家如此好客。坐上船,刚过了一阵,那憨厚的船家便低头在船舱不知什么角落翻出了茶盏暖壶;又从白瓷茶罐里倒出茶叶,替两位客官小男女泡了两杯热茶,放在他们面前巴掌宽的船隔板上,请他们慢用。
端起只能算温热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张牧云并没留意品出什么茶味,而是觉得有些感动。刚才船家出价,自己还觉得有点高,狠狠往下砍了不少,老船家也没异议。现在想想,才发觉恐怕这老人家的出价其实也包含这茶水。或者说,即使不包括,现在这般热忱地奉上两杯清茶,也显得他的纯朴和善良。
“原来这江浙大城的人,也并不如何奸诈。”
对比着往日的传闻,张牧云只觉得今是昨非,发现这儿的百姓却也和家乡相似,颇为忠厚朴实。
想到这点,张牧云便觉得心里有些暖乎乎的,决定上岸时还按老船家的开价付钱。
心中想着事情,这船便又往西行得不少。这时张牧云看见远处隐隐有几点光亮,问过船家才知道,那些不是湖民的渔灯而是孤山岛酒楼的灯光。
虽然望见酒楼灯火,但离到那边还有一段距离。夜晚的西湖上湖风颇大,虽然已是四月春深,这湖风吹面还是颇为寒凉。因为觉得有些清冷,月婵望了身边的少年一眼,便偷偷地往他这边靠靠,软软的身子便倚在他的肩膀上。
少女倚来,甫一接触时,张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就好似不堪重负,几乎就要向另一边倾侧。不过只是眨眼之间,他便坐直了身子,稳稳地让月婵依靠。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少女也不是没有时间和少年独处;不过现在这种并坐乘舟的感觉,和过往所有在一起的时光都不太一样。也许是在江南的风月烟水之中吧,便在心底也迤逗出这样微妙旖旎的心绪和风情。这样的时候,单调的行舟丝毫不觉得冗长,反而觉得这行程走得太快呢。
同船而渡的旅程毕竟要有尽头,无论心中愿或不愿,这叶扁舟悄然抵了孤山之岸。付过舟钱,谢过船家,别过了月色烟波,才开始在那条通往灯火通明处的鹅卵石路上举步,便听到“铮淙”一声清响,然后悠扬悦耳的弹拨之声如行云流水般飘摇泻出,就好像大珠小珠落了玉盘。
踩着摇荡的琵琶琴声,张牧云和月婵加快了速度,在树影中沿着石子路往那个灯火辉煌的孤山酒楼走去。
走近已在船家口中打听清楚的楼外楼,张牧云并没立即靠近,而是拉着月婵隐在十数丈外一片芭蕉叶丛中。借着凄迷的夜色和黯淡的月光掩护,他们这位置正是楼上的人瞧不见他们,而他们却能看见楼上的人。
“咦?”
隐身在芭蕉丛中,等张牧云极目看清那个正倚在阑干边优雅抚琴的妍丽女子,却立时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脱口说道:
“怎么是她?这两次三番的找我,究竟意欲何为?”
“嗯?”
张牧云这自言自语的嘟囔,听在旁边少女耳里,却立时警惕起来。她方才看清湖楼灯火映照下有如春夜清兰的婀娜女子,已是一惊;再听得身旁少年这般说话,月婵有些起疑,便在悠悠的琴语声中问张牧云:
“两次三番?算上江上那一晚,连上这一回,怎么这妖女已和你碰面三回了么?”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四章 孤山夜冷,欲烦仙客重寻
听了月婵这话,张牧云却没回答。乐声传来之时,他摆出往日家主的威严,不理少女泛着酸气儿的诘问,只是专注地朝那边看。
西湖烟波渺迷,孤山岛南坡开阔,一钩镰月于高空照下,少年眼前的景物幽淡而清奇。地旷而幽,水渺而远,草木清华,天然去饰;月华中仰面望去,那湖楼上半抱琵琶的倚栏女子衣饰奇特。
四月春深,江南之地气温颇热,但大多数杭城女子依旧长裙飘飘,还是春天的装束。不过楼上那第一回见面时自称辛绿漪的妖女,此时却是一身极为少见的大胆装束。
绣着小朵百合的黑丝披肩,几近透明,虽穿在身上,却向两肩滑开,大敞了胸怀。胸口本是女子羞处,这年头女孩儿都要大加掩饰,谁知这辛绿漪却只是系了一件水兰的丝绸抹胸,将两团高耸的椒乳微微拢束。两峰之间,懒懒系了一只蝴蝶结,在酒楼灯火的映照下,左右抹胸的圆曲之处光华烂然,恐怕倒比不穿时更勾勒出宛然曲线。
有些触目惊心的抹胸之下,则是光洁平滑的白腻小腹,其上不着一物。小腹纤腰,盈盈一握,再往下则是一条宽幅的浅青色丝绦,在她细腰下方的突然向两边圆婉宽阔之处,于中间随意地打了个大结。再往下,因为阑干遮挡,挡住了视线。虽然看不清,想来也应是水青色的碧罗短裙。其实已经不用看全,光是现在看到的这些,这女子婀娜多姿的娇躯曲线便已经突出显露无遗,让所有瞧见的人联翩遐想。
除了看似随意实则妖冶非凡的身上衣饰,那衡山女精灵如丝的秀发在俏靥两边分别如瀑垂下,在灯火中闪耀着乌光。螓首上光滑的青丝中,正斜插着一朵粉白的水莲花,让整个女子就像一朵水莲荷,在初夏的月光中妖娆绽放……
“这妖女倒也是个奇人!”
在宛如流水晚风的琵琶声中,瞧着辛绿漪月下倚栏的模样,张牧云在心中暗叹。
不知为何,要是往日看见这么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张牧云总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如果是村里相熟的,说不定还要说些胡话,逗逗她们。不过现在他见着辛绿漪如此,心中竟无多少绮念。望着妖艳的颜容,他竟然真如师长看自己学生一样,心中并无杂念。
觉出这点,张牧云也对自己这反应暗暗惊讶。他心说,难道自己被这妖女“仙师”“仙师”的念多了,真地便被潜移默化?
如果说第一回见这妖女,他心中充满了愤恨;第二回见这妖女,又被她大胆行径弄得面红耳赤,那这一次张牧云心中愤怒之余,却还有些怜惜;这亦怒亦怜的心情,一时倒难仔细理清。
于是,在略显得有些清旷的湖岛春夜里,张牧云在花丛蕉影里一时踌躇,不知不觉时间便悄悄地过去。
恐怕是等得有些久了,很久不见人来,辛绿漪的琵琶声渐渐转为柔缓。清泠泠的琵琶乐语在指尖轻轻流泻,一改往常常听到的壮烈激昂琵琶曲风,现在她手下的乐器只如琴筝一般,在月牙悬空的西湖之中冷冷响动,就似良夜中静待良人的妻子,在烛影摇红里轻轻倾诉。
移时,更深露重,仍不见所约之人到来,阑干畔的辛绿漪便停了乐声,轻轻地转身回到厅中去。琵琶声歇,不久却有一缕清幽的箫声从楼中飘摇传来,那乐声低柔幽沉,正是如诉如慕。
“你……不上去见她?”
本来见妖女相诱,月婵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不上去厮闹,已算是她性情大变。不过陪着张牧云这一会儿,目睹那女子苦等时忧伤失落的情景,天香公主性格中那份善良劲儿又开始发作,忍不住要劝张牧云不妨上去见见妖女。
“也好。”
听了月婵之言,张牧云便在口中答应。听他这么一说,公主却又忽然对刚才说这话觉得有些后悔。
不过,出乎月婵意料,张牧云答应一声之后,并没大剌剌走向那酒楼。他依旧潜隐了身形,悄悄到旁边找了一个正在湖边逡巡来回卖小点心的小厮,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临了又给了他大约二十几文铜板。之后那小后生收了钱,跟张牧云使劲点了点头,便挎着点心盒子朝那酒楼飞快地跑去。
这之后,张牧云并未回到月婵身边,而是向她招招手,便转身径去孤山岛东边的那个船码头。等月婵提裙翩然赶到时,他已坐在一只客舟中,跟她招手示意,让她下船一起走。
待月婵坐稳,那艄公的篙子便一点岸边青石,小船翩然离岸,飞快地直往湖东而去。
“你怎么不去见她?”
等坐稳了,月婵便开口问身边少年:
“你上去一下,好歹也跟人家说明白,让人家这番好等。”
虽然月婵心里现在十分开心,但表面丝毫不敢流露,反而装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微嗔着问牧云。
“还是不见的好。”
却听牧云答她:
“咱们这次来杭州,只不过忠人之事,只待事情赶紧了解,便回洞庭去。这女子来历奇特,目的叵测,我们还是切莫搭理的好。”
“是么……”
月婵听了,更加高兴;不过眼珠子一转,却又问道:
“那你刚才让那小孩传的什么话?”
本来应该大气的公主殿下,这时却有些小肚鸡肠。她心中忍不住怀疑张牧云是不是见自己在身边,有些不便,便叫那个小厮给妖女传话另约地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张牧云答道:
“我让他带话给辛姑娘,跟她说,她今晚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也请她以后莫再找他。”
“噢!”
听得张牧云说出这样话来,月婵不禁凤眸中神采闪动。偷眼瞥看此时的乡村少年,竟觉得他难得地风采俨然,气度不凡。正想夸他两句,却又听他说道:
“早点给她传话,她也好早些把包下的酒楼给退了。跟掌柜的好好求求,说不定最后能少付些钱。”
“……你这人,怎么尽钻在钱眼里!”
正当公主哭笑不得,恰听得身后原本连续不断的箫声,忽然中断。直等小舟又划出去数武,那箫声却忽然又呜然而起;仔细聆听,虽则箫声依旧如之前柔缓,那声音却越发地低沉,正是如泣如诉,颇为凄凉。
满含忧伤的幽怨箫声,顺着湖波悠悠传来,正感动得乐感极佳的少女想哭,却忽然听身边的少年奇怪说道:
“咦?怎么还在吹啊?不赶紧退订,便真要付整晚的钱了。真是不懂过日子的人……哦,也许还约了别人听箫吧?——唉呀!”
正在不解风情的张牧云自作聪明揣测时,却冷不防身边少女遽然出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哇咧!”
懵懂少年咧着嘴叫苦连天,怨月婵道:
“妹子,我又没惹你,干嘛突然打我?真地很疼!”正是:
月光淡于雪,湖气冷于冰。奈何呼不已?一往有深情。
第七卷『江南兵气冲星斗』第五章 红颜错梦,娇娥误许春心
月色中,张牧云与月婵乘着一叶扁舟飘然而去,那孤山岛中的妖娆女子却是浮想联翩。
箫声感伤,不过辛绿漪并未落落寡欢。说起来也奇特,对张牧云而言今晚这弄箫邀约的女子,其实与他形同陌路;不过对辛绿漪来说,却对张牧云魂牵梦绕、念兹在兹。此时此刻,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