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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笑了笑,试图让我放松下来,“别紧张,对你们来说那应该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儿了。也许……你的重孙子都赶不上了呢。”
是啊,我怎么忘记了,他们的寿命要比我们长得多,夜翎的恋人还是二战时候追捕逃犯的秘密英雄呢。可是……一想到我会很快地消失,而深海还会继续活下去……活下去,不知道由谁陪伴着去面对那一场我无法想象的变故,我竟有些难以忍受了。
“你说过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血,”我几乎是满怀期待地向他发问了,“那我是不是也会活的很久?”
“会比普通的人类久一点,”深海不觉莞尔,“但是我不能肯定……也许不足以完全对抗你身体里新陈代谢的速度。”
“哦,这样……”
我说不好我的声音里是不是流露出了足够让他察觉的失望。深海很干脆地把话题拉了回去,“这就是夜鲨正在做的事。而我的族人则希望能用更加温和的方式来为将来做准备。”
“什么样的准备?”我反问他,“为了什么样的结果做准备?”
深海流露出深思的表情,“比如说和人类划定明确的疆界,就像你们的国界一样。在外交上享受平等的对待。”
他的话让我觉得匪夷所思。好吧,我得承认我那贫乏的想象力真的无法给我提供足够的动力让我去想象这样的一副画面:我盘子里的烤鱼跳起来对我说我冒犯了它的合法权益。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深海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里流露出戏谑的神色,“不,我指的并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在陆地上生活的时候,不是也拿陆地上的动物做食物吗?”
我的脑子忽然有点乱,我没有办法再顺着他的说法继续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重要的是……他生活的世界是海洋,他需要面对的近期问题是夜鲨和他的激进思想,远期的问题是如何为他的族类争取更宽广的领地和更宽松的生存环境……而在这一切的计划里,完全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我在他生命里的意义是不是等同于我小时候在路边经常见到的那个卖烤地瓜的老人家?他的推车和烤炉都很旧,身上的衣服也很旧,布满皱纹的脸上总像是覆盖着一层灰尘,一双小小的眼睛温和而沧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天天放学都能够看见他,偶尔还会用哥哥们给的零花钱买上一两个香喷喷的烤地瓜。看,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当时并没有刻意去记忆的细节。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见了,也许只是换了个地点摆摊,也许……总之他再也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即使我还记得他。
可是这种记忆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深海的生命足够长,足够抹煞掉那些微不足道的过客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痕迹。
“殷茉?”深海紧了紧我的手,声音里透出了些许的不安,“殷茉?”
我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想看见他眼睛里的关切。可是我又不能够忍受离开他太远,在经过了那么多天的辗转反侧,焦心如焚之后,我发现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想他。尽管他就在这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又那么远。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心头竟莫名的难过。不愿再继续深想,我闭了眼缓缓地把头靠在了深海的肩上。宽厚的肩膀,肌肉结实,蓄满了力量。这是深海的肩膀。
这么近。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还会不会记得这个秋天的傍晚,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和这个靠在他肩头心头充满了忧伤的姑娘?
深海的手臂抬了起来,缓缓地环住了我的肩膀。他也许仅仅想要安慰安慰我。不过这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能够感应到我的……失落。
巧克力
我应该是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窗外,像一个黄灿灿的大柚子。明亮的月光从窗口倾泻而入,在地板上镀上了一层水银般的亮膜。这情景令我恍然间想起月圆之夜和人鱼们及月光石的力量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从地板上坐起来想要问问深海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深海坐过的地方,放着一瓶清水和一包饼干。
看见水我才觉得喉咙着了火似的焦渴难耐,我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瓶水,焦渴的感觉才得以缓解。神智清醒了,饥饿的感觉也随之变得鲜明起来。我这才想起整整一天,我只有早饭的时候吃了半个面包。别说饼干了,这会儿就算是看见树皮估计我也会扑上去啃两口。
我伸手去抓饼干的时候发现地板上还躺着一样东西,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板巧克力——也许是从哪个女职员的抽屉里偷出来的,最外面的一层暗色的包装纸已经被揉皱了。
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巧克力的味道立刻在这间因为闲置已久而散发着霉味的空房间里氤氲开来,丝丝缕缕,甜蜜而芬芳。
这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味道总是和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我忽然觉得此刻的我不但有房屋可以遮风挡雨,有饼干和巧克力可以果腹,而且心怀叵测的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处境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深海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十分小心地关好门,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低声问道:“醒了?”
我点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微笑。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迷惑,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的时候十分小心地问我:“睡得……很好?”
我继续点头。
深海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机警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下来,“你的情绪很好……头一次这么好。”
在他面前,这也许真的是头一次。
认识的最初我们是三个人,而他对习芸的表现又未必无情。那种令人尴尬的动心无论如何总要有一个做出退让来,压抑自然大过了欣喜。及至后来,在岩洞里的意外发现、海上一日一夜的冒险,总是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兜头泼了冷水,实实在在和好心情扯不上什么关系。
深海撕开饼干的外包装放到了我的膝盖上,声音里微带歉意,“我就只找到这些东西。多吃一点儿吧。”
我掰下一块巧克力递到他面前,深海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把巧克力含进了嘴里。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手指,凉丝丝的,十分柔软。
我的心跳又一次偏离了正常的速度。深海也许察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悄悄揉了揉被他的嘴唇触碰过的指尖,掩饰一般掰下一小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可可的浓香在舌尖上释放出淡淡的苦涩,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甜蜜。
我们俩就这样坐在洒满月光的房间里,你一块我一块地分吃着偷来的巧克力。不像是急于摆脱追捕的猎物,反而更像一对私奔的情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巧克力让你的情绪变得很好,”深海望着我,松弛下来的表情里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你很爱吃这个东西?”
我想摇头的,但是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深海微笑起来,眼神变得温暖。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我的脸,轻声笑道:“一点点糖果就能让你这么高兴?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被他碰过的地方痒酥酥的,很快就热了起来。我连忙低下头,借着掰开巧克力的动作避开了他的手指。我可不能忘记这个人是可以看穿我的想法的,如果被他看出我脑子里那些关于他的想法统统都是……儿童不宜,他会揍我的吧?
我把最后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顺带着转移了话题,“你刚才是去探路了?”
深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巧克力。我看着那一截舌尖扫过他的嘴唇又收了回去,忽然觉得它的触感一定非常柔软。
“你还记得沙湾别墅下面的那个岩洞吗?”深海似笑非笑地斜了我一眼,眼神有点怪异,不知是我心虚还是真的被他看穿了我脑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想法。我有点尴尬,于是努力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夜族人的身体反应要比我们更加灵敏,”深海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蓝幽幽的眼瞳也随着他的讲述而变得深沉了起来,“他们离开水面之后,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收起皮肤表面的鱼鳞和手上的尖指甲。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这个速度会快到……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情况下,附近的人类甚至注意不到这些刚刚从水里走出来的人身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又一次想起了深海带着一身的伤跃出水面的情形。深海像是看到了我脑海里的那副画面,低声解释说:“当然,在他们受伤的情况下,这个速度也会受影响的。但是总的来说仍然比我们快得多。这个特点可以帮助他们在人群当中更好地隐藏他们的身份。尽管如此,他们在陆地上的居所仍然需要一个直通大海的特殊通道。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这样的一个通道会很有用。”
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在一起。听起来他似乎要讲到重点了。
“这里是夜族人最新修建的研究所,这里一共有两处秘密通道。一处离我们近一些,但是条件不好。”深海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很不好。另外还有一处位置要远一些,去那里的话,我们不得不冒险经过两个整夜都有人值班的样本观察室。”
仅凭不好两个字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出口的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但是深海对于研究所的楼房外围、车辆停放情况以及保安的分布情况只字未提,那就是说,陆地上的逃亡路线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是因为他们的防守完全无懈可击?还是因为以他的条件,只有回到海洋里才占优势?
深海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两个原因各占一半。”
我不由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脑海里提出的疑问。这种尚未问出口就得到解答的情形让我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超越常理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不自在吧。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我们能不能偷一辆车?”我还是决定说出我的想法来和他讨论讨论,“我车开的还不错,而且这一带的地形我也有留意过……”
“我开车也不错的。”深海十分干脆地打断了我,“但是不行。他们有枪。”
枪?!
我的嘴巴立刻张成了一个鸡蛋的形状。
“再过两个小时,下面那个楼层的保安会有一次换岗。”深海微微眯起双眼,眼眸中再一次流转着我初次见他时在他的眼睛里曾经见到过的那种机警,“我们那个时候走。”
我点点头。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的。我对这座办公大楼的内部结构一点儿也不熟悉,也完全不了解保安的情况。可是就这么把一切都交给他来安排,又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他的拖累。
“再休息一会儿吧,”深海拍了拍我的手背,用不久之前刚刚学会的动作来安慰我,“不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了。你要不要再吃一点东西?”
我不想吃东西。在这里躲了好几个小时了,我有另外一种更为迫切的需要。可是……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怎么了?”深海侧过头很仔细地打量着我,语气明显地紧张了起来,“你不舒服吗?”
“不是不舒服……我是……”我为难地盯着深海,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这种令人尴尬的需求,尤其这还是我心目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异性。我应该在脑子里拼命地想象“卫生间”三个大字吗?别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比如初次约会或者是去相亲的时候?
“很抱歉,我得出去打个电话?”
“我见到了一个熟人,得离开一下过去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