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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严德把脸埋进双掌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的是……药物的最长时效。”
“什么药物?”我张大了眼睛,心头虽然一片茫然,胸口却被莫名的力骤然攥紧,仿佛本该是心脏的地方被换成了一块生铁,每一次的升起和落下都撞击得胸口无比疼痛。连声音都无法控制地尖利了起来,“严德你说的是什么药物?!”
“严德!”米娅面色雪白,眼中跳跃着清晰可见的恐惧,“不可以!”
严德的脸色比她更苍白,眼睛里却像点着了两簇幽暗的火苗,“米娅,我认为她的要求并不过分。那是一段感情,如果不给她一个结束,你让她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她只是想去看一眼,这过分吗?”
米娅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
“对你们来说,生命太长,需要关注的事太多,感情从来不是需要去费心打理的东西。”严德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可是对一个人类来说,感情的打击有的时候会让她生无可恋。米娅,你懂么?”
米娅垂下眼眸,“严德,那是我的族人。”
“我知道。”严德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你可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对海里的一切都不懂。她没有能力去破坏什么,她在水中无法辨别方向,不可能会记得住你们的居住地。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束而已。”
米娅转过头望着我,神色复杂,“茉茉,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点点头。这一刻,再见到深海的愿望的的确确已经超出了一切。
“你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躲避鲨鱼……”米娅很沮丧地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干脆地忘了这一切呢?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你的身边有的是机会……”米娅停住了话头,叹了口气,走过来拥抱我,“茉茉,那样的场面……你确定你真的要去看吗?”
“是,”我靠着她的肩膀低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我想再看看他。就看一眼。”
“可是这一眼的代价……”米娅低声问我:“也许会像严德一样失去健康,甚至是……一条腿,你也愿意?”
我抬眼去看严德,“你后悔吗?”
严德缓缓摇头。
我也不会。
“米娅一号、米娅三号、米娅六号,”严德指着屏幕上依次打开的三个窗口,面容沉静如水,“目前,我的实验室里只有这三种可以用。”
“这是……什么?”我眼花缭乱地看着屏幕上自动弹出的一个个画面。没有我预料之中的潜水设备,没有潜水服、氧气筒和脚蹼,全都是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针剂。这是什么意思?
“是米娅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里我无数发明之一。”
“之一?”
“是的,之一。”严德拍了拍放在他肩膀上的米娅的手,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还有其他一些方面的研究。比如黑巫术……再比如火药……”
黑巫术我还能理解。可是……火药算怎么回事儿?
米娅摇了摇头,“他请来了一位爆破专家,对那个岛进行了全方位的研究。想要找到一个理想的爆破点。”
“后来呢?”
米娅耸了耸肩,“洞太小,爆破的话完全没有把握不会伤害到我。何况封印住我的并不是那些岩石,而是族长的能力。”
我忽然明白了,“族长死去的时候……”
“十二年前。”米娅点了点头,神色略显黯然,“他去世的同一时间我重见天日。”
“他为什么囚禁你?”
米娅低下头,望着严德和自己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淡淡地笑了,“因为他们不允许我们和人类通婚。”
“女士们,请集中注意力。” 严德敲了敲屏幕,“现在可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茉茉,你来看这三种药。”
话题绕了回来,我的心情也由米娅和严德的辛酸往事回到了自己的辛酸故事上,“它们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有什么不同吗?”
“副作用不同。”严德十分简洁地解释,“米娅一号的副作用是内脏无法承受身体结构的变异而大面积受损。这一点在米娅二号和米娅三号的试验中得到了改进,不过二号在毒性试验中被淘汰……”
我对他的介绍似懂非懂,心跳却狂乱得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知道有大事要发生,却完全不知它会如何发生,“什么意思?”
“米娅二号完全失败,但是米娅三号却十分理想地改进了这一点。但同时,它也产生了新的副作用。”
“是什么?”我觉得口干舌燥。
严德指了指自己那条残疾的腿,十分疲惫地解释说:“它会导致腿骨畸形。而且这种畸形是无法恢复的。”
我的胃里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上翻。我扶住了旁边的试验台,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他并不是天生的残疾……
“那么……米娅六号呢?它有什么副作用?”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严德在犹豫片刻之后才说,“不知道。六号还没来得及进行活体试验,那个该死的老头子就死了。”
“严德!”米娅惊呼,“不要这样说,他是我们的族长!”
“抱歉。”严德低声道歉,可是他并没有收起眼中的恨意。
我抱着脑袋滑坐在地板上,“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有解释这药到底是做什么用?让我可以在水中呼吸?还是说……真的能把我变成一条鱼?”
眼泪
两天之前的这个时候,我开着刚刚到手的吉普车穿行在城市的喧嚣之中,车里播放着我最喜欢的后街男孩。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刚刚亮起来,天边还残留着最后的晚霞。视野之内一片流光溢彩的寂寞。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把吉普车停在了丁香公寓的大门外,怀着焦躁不安的心情揣测着可能会探听到的消息。而今天的同一时间,我坐在米娅号的甲板上,望着晚霞将海天一色的湛蓝变成了一片无比热烈的火海,心中却空荡荡的,没有惧怕,没有期待,甚至连疼痛都隔着厚厚的皮膜,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米娅一手拎着两个杯子,一手提着一瓶酒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地将酒杯递到我的面前。
“什么?”
“产自瑞典的绝对伏特加。”
“太烈。”
“可是很过瘾,”米娅笑了,“茉茉,我希望你多喝两杯。最好是喝醉,然后把接下来发生的事都当成一场梦。”
我失笑,随即摇头。我要去看那个男人最后一眼。如果我醉了还怎么能看得清楚?
米娅没有出声,仰起头将杯中纯净的液体一口饮尽,“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想什么?”
“再有两个月我就要毕业了。我在想该去哪里。”我望着天边一片耀眼的火光,微微眯起了眼睛,“从出生到长大我一直都在同一个城市,太没意思了。我想我也许会去远一点的地方工作。”我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是那种……终我一生也不会再看到海的地方。
米娅沉默地摇晃着酒杯。
“米娅,茉茉,”严德在身后喊我们。
“走吧,”米娅把我从甲板上拉了起来。她的手很有劲,我的手腕被她握得生疼,“茉茉,你还有机会反悔的。天知道米娅六号会有什么副作用。而且海里也很危险,比如说……”
“米娅,我想见他。真的想见。” 我望着她,缓缓摇头,“请你告诉我,我还有别的办法可以选吗?”
米娅沉默。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再一次向她保证,“我不会做出危害你们族人的事,米娅。”
“走吧。”米娅转过头,拉着我走进船舱。
游艇的主卧经过了改造,看起来更像一个实验室。米娅把浴袍递给我的时候神色显得十分犹豫。我冲她微笑,然后接过浴袍转身走进了浴室。
花洒里喷出的水很热,可我仍然止不住地发抖。伸手抹开镜面上的薄雾,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如此陌生,第一眼我几乎没有认出这是谁。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却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暖色的灯光下,耳垂上那个印记却诡异地呈现出一种瘀伤般的青紫色。雾气重新聚拢起来,镜子里的面孔很快又变得模糊。我拢了拢浴袍的前襟,转身走出了浴室。
严德和米娅正站在一个铁丝网编织成的笼子旁边等着我。那是一个棺材似的长方体,底层包裹着一层暗色的皮革,周围是半人高的铁丝网,没有盖子。
“我要躺进去?”
严德点点头,“等下你是没有办法自己走到甲板上去的。必须利用缆绳来把你放进海里。”
“我真的可以在水里呼吸?”
“是的,”严德眼睛里浮起一丝笑意,“这是我研制米娅一号的目标。这个已经是六号了,这一点绝对可以保证。”
我在皮革上坐了下来,小心地用浴袍的下摆盖住了自己的腿。严德很认真地望着我,“你准备好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严德啪的一声敲碎了一支密封的玻璃药瓶,用细长的注射针头抽取玻璃药瓶里暗黄色的药液。我看到细长的玻璃药瓶慢慢变空,看着一滴透明的药液自针尖推挤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然后无声无息地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溅出一团小小的水渍。这些细节仿佛被人为地调慢了播放速度。每一帧画面都变得缓慢,却又无比清晰。
针尖刺进皮肤,轻微的刺痛。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便感觉到一股岩浆般的灼热顺着针尖刺入的地方飞快地窜进了血管里。
“别动!”严德低声叮嘱我。
针头还没有□,我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大颗的冷汗。不是疼,至少不完全是疼。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像火苗顺着一根着了火的电线飞快地向前窜,所过之处一片被焚毁的废墟。
严德拔出针头,用一支消毒棉签按住了针眼。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嘱咐米娅:“外用的药膏八分钟之后开始涂抹。尽量涂抹均匀。”
米娅点了点头。
严德松开我的胳膊,看看我再看看米娅,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还好吗?”米娅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皮肤下面的肌肉每一寸都仿佛被点着了,火苗顺着血管钻进身体的最深处,再从身体深处井喷似的波及到四肢。一波压着一波,我甚至觉得血液都已经开始沸腾了。
“自己可以吗?”米娅把近乎透明的药膏递到我面前,“自己抹不到的地方我帮你。”
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辛辣的味道。皮肉都已经要被炖熟了,药膏涂抹在皮肤的表面反而没有了多余的感觉。脸部、前胸、腰、腿、包括脚趾,然后交给米娅帮我涂抹后背。
我脸朝下趴在皮革上的时候,身体里的灼热开始变得不一样,仿佛波动的速度被放慢,可是另有一丝尖锐的疼痛沿着脊椎飞快地向下推移,像有一把剔骨刀,锋利地、毫不迟疑地破开皮肉,将骨骼挑在了刀尖上。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米娅像是被我的叫声吓到,手里的药盒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透明的药膏溅了出来,像顽皮的孩子撒了一地的果冻。
“茉茉?!”
冷汗模糊了视线,我一头撞在了铁丝网上,无法忍耐地尖叫出声。疼痛的感觉骤然间变得如此鲜明,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拆碎,再重新拼装。再顺着创口重新按回到皮肉里去。我的手指顺着铁丝网的缝隙伸了出去,几乎将那铁丝网拉扯得变形。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一会儿喊着深海,一会儿喊着妈妈,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名字才能够止疼。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笼子在摇晃,可是我睁不开眼睛。直到耳畔哗啦一声响,随即滚烫的身体被一阵舒适的凉意温柔地包裹了起来。模模糊糊地望出去,视野之内一片起伏不定的幽暗的蓝色。我倏地一惊,本能地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可是我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