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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地方搁浅的西班牙大帆船,他在战争年代曾经亲眼见过它那烧成木炭的船骨。
这个早就认为是虚构的故事,对霍·阿卡蒂奥第二却是个
启示,他拍卖了自己的公鸡,临时雇了一些工人,购置了工具,就开始空前未有的
工程:砸碎石头,挖掘河道,清除暗礁,甚至平整险滩。“这些我都背熟啦,”乌
苏娜叫嚷。“时光好象在打圈子,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时候。”霍·阿卡蒂奥第二
认为河流可以通航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兄弟,奥雷连诺第二给
了他实现计划所需的钱。在这以后,霍。 阿卡蒂奥第二长久消失了踪影。马孔多的
人已经在说,买船计划不过是花招,目的是从兄弟身上骗些钱去挥霍,但是突然传
说一艘古怪的轮船正在驶近马孔多。马孔多的居民早已忘了霍·阿·布恩蒂亚的伟
大创举,这时却奔到河边,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艘正在靠岸的轮船——这是停泊在马
孔多镇的第一艘也是最后一艘轮船。但这不过是巴里萨木扎成的木筏,由二十个男
人在岸上用粗绳拖着前进,霍·阿卡蒂奥第二笑盈盈地站在木筏前头,指挥这种复
杂的机械动作。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一大群漂亮的法国艺妓:她们拿花花绿绿的阳
伞遮住灼热的阳光,肩上是华丽的丝绸披巾,脸上搽着胭脂和香粉,发上插着鲜花
,手上戴着金手镯,牙齿嵌着钻石。巴里萨木筏是霍。 阿卡蒂奥第二能够逆流而上
带到马孔多来的唯一的航行工具,并且仅有这么一次;然而,他决不承认他的计划
遭到了失败,相反地,甚至宣称自己的行动是人类意志对自然力的伟大胜利。他跟
兄弟算清了账,每天又去操心他的斗鸡了。这次失败的创举唯一留下来的,是法国
艺妓带到马孔多的新的生活气息,她们那种出色的技艺改变了传统的爱情方式。她
们宣传的“社会福利”思想正在排除卡塔林诺游艺场,并且把僻静的小街变成了热
闹的市场,市场上吊着中国灯笼,手风琴手奏着悒郁的乐曲。正是这些法国女郎发
起了血腥的狂欢节,一连三天使整个马孔多陷入了疯狂的状态,也给奥雷连诺第二
提供了认识菲兰达。 德卡皮奥的机会。
俏姑娘雷麦黛丝被选为联欢节女王。曾孙女的动人之美是使乌苏娜不寒而栗的
,可她无法阻止大家的推选。在这以前,需要去做弥撒的时候,她才让俏姑娘雷麦
黛丝跟阿玛兰塔一块儿上街,而且有个条件:姑娘必须用黑色面纱遮住面孔。那些
邪恶之徒经常假装神父,在卡塔林诺游艺场里做亵渎神灵的弥撒,他们上教堂去就
是为了看看俏姑娘雷麦黛丝的面孔,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因为她那神话般的姿色是
整个沼泽地带的人有口皆碑的,大家谈起她的美貌来都异常兴奋。但是,好奇的人
要看见这张面孔就得长久等待机会,而他们最好不要等待这样的机会,因为大多数
人见了这张面孔就无法安心地睡觉了。有个外来的绅士是达到了这一愿望的,但他
却陷入了凄凉和痛苦的绝望境地,永远失去了安宁,而且几年以后在轨道上睡着了
,竞被夜行的列车碾得粉碎。最初,他穿着绿色丝绒衣服和绣花背心出现在教堂里
的时候,谁也不怀疑他是受到俏姑娘雷麦黛丝魅力的诱惑,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甚
至是从另一个国家来的。他是那么漂亮、端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文雅、尊严,皮
埃特罗·克列斯比跟他相比简直是个不足月的婴儿。许多女人一面嫉妒地微笑,一
面叽哩咕噜地说,他倒应当用黑面纱把脸遮上。他没跟马孔多的任何人说话。星期
天早晨,他象童话里的王子似的,骑着一匹银蹬绒鞍的骏马来到马孔多,弥撒一完
就离开了市镇。
他第一次走进教堂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人们认为,他和俏姑娘雷麦黛丝之间
开始了无声的、紧张的决斗,签订了秘密条约,出现了致命的竞赛,结局不仅是爱
情,而且是死亡。在第六个星期天,这青年绅士拿着一朵黄玫瑰来到教堂里。他照
旧站着听弥撒,弥撒结束之后,就去拦住俏姑娘雷麦黛丝,向她献上玫瑰。姑娘仿
佛正在等候这个礼品似的,十分自然地接过花儿,片刻间微微撩起面纱,向陌生人
嫣然一笑表示感谢。这就是她所做的一切。然而,不仅对他,而且对所有不幸在场
的男人,这一瞬间都是永远难忘的。
自此以后,青年绅士就带了一个乐队来到她的窗下,有时一直演奏到天亮。奥
雷连诺第二是布恩蒂亚家中唯一衷心同情他的人,试图让他放弃痴心妄想。”不要
白白浪费时间了,”有一天夜里他向年轻的绅士说。“这个家庭的女人比母驴还犟
。”他向陌生人表示友好,请他痛饮香槟酒,想要让他明白布恩蒂亚家的女人都是
铁石心肠,可是始终未能说服他。奥雷连诺上校被这种没完没了的夜间音乐会搅得
十分恼火,就恐吓年轻的绅士,说要用手枪治疗他的痛苦。可是,什么也不能促使
他放弃自己的打算,除非到了完全绝望的地步。于是,他从一个衣冠楚楚、温文尔
雅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衣衫破烂、肮里肮脏的人。听说,在他那遥远的国度里,他放
弃了权势和财富,虽然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现在,他喜欢惹事生非、寻衅
斗殴、狂喝滥饮,天亮时总在卡塔林诺游艺场里。他的悲剧中最惨痛的是,即使当
他打扮得象个王子出现在教堂里的时候,俏姑娘雷麦黛丝实际上也没瞧上他。她接
受他的黄玫瑰时毫无一点娇态,只是对他异常的举动感到有趣,而她撩起面纱只是
为了看清他的面孔,根本不是为了拿自己的脸蛋儿让他欣赏。
其实,俏姑娘雷麦黛丝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她脱离儿童时代之后很久,圣
索菲娅·德拉佩德还得给她洗澡、穿衣服;即使在她自己能够料理这些事儿的时候
,仍要盯住她,免得她用涂抹了自己的粪便的棍儿在墙上画小动物。到二十岁时,
她还没学会读书写字,还不会使用餐具,而且赤身露体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
天性是反对一切规矩的。年轻的军官——卫队长向她求爱时,她拒绝了他,只是因
为她对他的轻率感到奇怪。“瞧这个傻瓜,”她向阿玛兰塔说。“他说他要为我死
,难道我患了绞肠痧不成?”发现这军官真的死在她的窗下时,俏姑娘雷麦黛丝证
实了自己的第一个印象。
“你瞧,”她说,“一个十足的傻瓜。”
仿佛有一种超自然的洞察力使她能够撇开一切表面现象,看见事物的本质。这
起码是奥雷连诺上校的认识。在他看来,俏姑娘雷麦黛丝决不是别人所谓的呆子,
而是相反的人。“她好象经历过二十年战争,”他喜欢这么说。乌苏娜也感谢上帝
赐给她家里一个特别纯洁的人,但曾孙女的姿色却使她焦心,她觉得这种姿色不是
优点,而是缺点——是她那天真纯朴中坑人的鬼圈套。因此,乌苏娜希望俏姑娘雷
麦黛丝远离人群,不受尘世的诱惑,其实她不知道,俏姑娘雷麦黛丝甚至还在娘肚
子里时就有了防御任何“传染病”的能力。乌苏娜不能容忍别人把她的曾孙女选为
魔鬼集会——所谓“狂欢节”——美的女王、可是,奥雷连诺第二热望扮一只老虎
,就把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邀到家里,请他向乌苏娜解释,狂欢节并不象她认
为的是异教徒的节日,而是天主教尊崇的民间习俗。神父终于说服了她,她才勉强
同意了这样的加冕。
俏姑娘雷麦黛丝将要成为节日女工的消息,几小时就传遍了沼泽地带,传到了
还不知道这个姑娘超凡之美的遥远地区,使得那些认为布恩蒂亚家族仍然是叛乱象
征的人惴惴不安。他们的不安是没有根据的。如果这时谁可以叫做良民,那就是这
个衰老、绝望的奥雷连诺上校,他逐渐失去了跟现实生活的联系。他把自己关在作
坊里,跟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出售小金鱼。在停战的最初几天派来监视他家的士兵
中,有一个人曾经留在他家中,这个人经常拿着小金鱼到沼泽地带的村镇去卖,然
后带着金币和消息回来。他说,保守党政府在自由党支持下,准备修订历书,以便
每届总统都能掌权一百年。他还说,政府终于跟教廷签订了条约,罗马派来了一位
红衣主教,他的教冠嵌满了钻石,他的宝座是纯金作成的;自由党部长们跪在主教
面前,吻着他的宝石戒指拍照;在首都巡回演出的西班牙剧团一名女主角,在化妆
室里被一伙戴着面罩的强盗抢走了,第二天——星期日——早晨竟在共和国总统的
夏宫里跳裸体别跟我谈政治,”上校回答他。“咱们的事就是卖金鱼。”上校一点
也不想知道国内的局势,光是呆在自己的作坊里,靠小金鱼发财。这个消息传到乌
苏娜耳里,她却笑了起来。她那很讲实际的头脑,简直无法理解上校的生意有什么
意义,因为他把金鱼换成金币,然后又把金币变成金鱼,就这样没完没了,卖得越
多,活儿就干得越多,继续保持这种恶性循环。其实,奥雷连诺上校感到兴趣的不
是生意,而是工作。把鳞片连接起来,将小红宝石嵌入眼眶,精琢鱼鳃,安装鱼尾
,这些事情需要他全神贯注,他就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去回想战争以及战争的空虚了
。首饰技术的精细程度要求他集中注意力,以致在短时期内,奥雷连诺上校比整个
战争年代还衰老得快;由于长时间坐着干活,他的背驼了,由于精雕细琢的工作,
他的视力弱了,但他却得到了心灵的宁静。奥雷连诺上校最后一次涉及与战争有关
的问题,是自由党和保守党的一群老兵来找他的时候,他们要求他帮助弄到政府许
诺的终身养老金,因为此种养老金的批准事宜始终没有进展,”忘掉它吧,”奥雷
连诺上校说。“你们看:我就放弃了养老金,免得为了盼它而苦恼到死。”起初,
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每天黄昏都来看他,两人坐在当街的门口,闲聊往事。可
是,阿玛兰塔却忍受不了这个困倦的人在她心里激起的回忆,他那不断扩大的秃顶
已经把他推到早衰的深渊,她毫无道理地蔑视他;后来,除了特殊情况,格林列尔
多就不来了,终于完全消失了——瘫痪了。奥雷连诺上校沉默、孤僻,对于家中新
的生活气息无动于衷;他逐渐明白,安度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跟孤独签订体
面的协议。每天,他总是昏迷似的睡了一阵之后,早晨五点起床,照例在厨房里喝
一杯黑咖啡,就整天关在作坊里,到了下午四点才拖着一条小凳子走过长廊,既没
看看火红的玫瑰花丛,也没注意落日的霞光,更没理睬阿玛兰塔傲慢的样几;她那
由于苦闷发出的叹息,在黄昏将临的沉寂中,仿佛锅里的沸水十分清晰的声响,然
后,奥雷连诺上校就坐在临街的门口,直到蚊子向他扑来的时候,有一次,一个过
路的人大胆地打破了他的孤寂。
“你在作何贵干呀,上校?”
“在这儿坐坐,”他回答。“等候我的送葬队伍过去。”
可见,由于俏姑娘雷麦黛丝的加冕,奥雷连诺的名字虽然重新出现在大家嘴里
,但这种情况引起的不安却是没有现实根据的,然而许多人却持另外的看法。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