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两只眼睛再一次成了两块燃烧的炭火;在他出生时,这两只眼睛曾把在场的人吓
了一跳,而且两眼一扫就能让椅子移动。奥雷迁诺上校满怀愤怒,妄图在自己身上
找到某种预感,那种预感曾使他年轻时沿着危险的小道走向光荣的荒漠。他迷失在
这座陌生的房子里,这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东西都已激不起他的一点儿感情。有一次
他走进梅尔加德斯的房间,打算找出战前的遗迹,但他只看见垃圾、秽物和各种破
烂,这些都是荒芜多年之后堆积起来的。那些早已无人阅读的书,封面和羊皮纸已
被潮气毁坏,布满了绿霉,而房子里往日最明净的空气,也充溢着难以忍受的腐烂
气味。另一天早晨,他发现乌苏娜在栗树底下——她正把头伏在已故的丈夫膝上抽
泣。在半个世纪的狂风暴雨中弄弯了腰的这个老头儿,奥雷连诺是个家长久没有看
见过他的唯一的人。“向你父亲问安吧,”乌苏娜说。他在栗树前面停了片刻,再
一次看见,即使这块主地也没激起他的任何感情。
“他在说什么呀!”奥雷连诺上校问道。
“他很难过,”乌苏娜回答。“他以为你该死啦。”
“告诉他吧,”上校笑着说。“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
亡父的预言激起了他心中最后剩下的一点儿傲气,可是他把这种刹那间的傲气
错误地当成了突然进发的力量。他向母亲追问,在圣约瑟夫石膏像里发现的金币究
竟藏在哪儿。“这你永远不会知道,”由于过去的痛苦教训,她坚定地说。“有朝
一日财主来了,他才能把它挖出来,谁也无法理解,一个经常无私的人,为什么突
然贪婪地渴望钱财,渴望的不是日常需要的少数钱,而是一大笔财产——只要提起
这笔财产的数量,甚至奥雷连诺第二也惊得发呆。过去的党内同僚,奥雷连访问他
们要钱,他们都避免跟他相见。下面这句话正是他这时说的:“现在,自由党人和
保守党人之间的区别是:自由党人举行早祷,保守党人举行晚祷。”然而,他那么
坚持不懈地努力,那么苦苦地恳求,那么不顾自尊心,四处奔走,每处都得到一点
儿帮助,在八个月中弄到的饯就超过了乌苏娜所藏的数目。随后,他去患病的格林
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希望上校帮助他重新发动全面战争。
有一段时间,格林列尔多上校虽然瘫倒在摇椅里,却真是唯一能够拉动起义操
纵杆的人。在尼兰德停故协定之后,当奥雷连诺上校躲在小金鱼中间的时候,格林
列尔多·马克斯上校仍跟那些最终没有背弃他的起义军官保持着联系。他跟他们又
经历了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就是经常丢脸、祈求、申请,就是没完没了的回答:“
明天来吧”,“已经快啦”,“我们正公认真研究你的问题”;这场注定失败的战
争是反对“敬启者”的,反对“你的忠实仆人”的,他们一直答应发给老兵终身养
老金,可是始终不给。前一场血腥的二十年战争给予老兵的损害,都比不上这一场
永远拖延的毁灭性战争。格林列尔多。 马克斯上校本人逃脱过三次谋杀,五次负伤
未死,在无数次战斗中安然无损,由丁忍受不了无穷等待的折磨,就接受了最终的
失败——衰老;他坐在自己的摇椅里,望着地板上透进的阳光,思念着阿玛兰塔。
他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战友们,只有一次在报上看见一张照片,几个老兵站在一个
不知名的共和国总统旁边,无耻地仰着面孔;总统拿自己的像章赠给他们,让他们
戴在翻领上面,并且归还他们一面沾满尘土和鲜血的旗帜,让他们能把它放在自己
的棺材上。其他最体面的老兵,仍在社会慈善团体的照顾下等待养老金的消息;其
中一些人饿得要死,另一些人继续在恼怒中过着晚年生活,并且在光荣的粪堆里慢
慢地腐烂。因此,奥雷连诺上校前来找他,主张誓死点燃无情的战火,推翻外国侵
略者支持的腐败透顶的可耻的政府时,格林列尔多简直无法压抑自己怜悯的感情。
“唉,奥雷连诺,”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老了,可我今天才明白,你比看
上去老得多了。”
第十三章
在最后几年的混乱中,乌苏娜还来不及抽出足够的空闲时间来好好地教育霍·
阿卡蒂奥,使他能够当上一个教皇,而送他去神学院的时间就已到了,所以不得不
慌仓仓地准备。霍·阿卡蒂奥的妹妹梅梅是由严峻的菲兰达和沮丧的阿玛兰塔共同
照顾的,几乎同时达到了可以进入修道院学校的年龄;她们想在那儿把她培养成为
一个出色的钢琴手。乌苏娜疑虑重重地觉得,把萎靡不振的人培养成为教皇,她的
方法是不够有效的,但她并不归咎于自己的老迈,也不怪遮住视线的一片云曦,—
—透过这片云曦,她只能吃力地辨别周围各种东西的轮廓,——而一切都要怪她自
己还不确切了解的某种现象,她只模糊地觉得那种现象就是世态的恶化。“现在的
年月跟从前完全不同啦,”她感到自己把握不住每天的现实,抱怨地说。从前,她
想,孩子长得挺慢嘛。只消回忆一下就够了:在她的大儿子霍·阿卡蒂奥跟吉卜赛
人逃走之前,过了乡长的时间啊,而在他全身画得象一条蛇,说着星相家怪里怪气
的话,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生了多少事情啊,而且在阿玛兰塔和阿卡蒂奥忘掉印第
安语、学会西班牙语之前,家中什么事没有发生呀!再想想吧,可怜的霍·阿·布
恩蒂亚在菜树下面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家里的人为他哀悼了多久,然后奄奄一总
的奥雷连诺上校才给抬回家来,当时他还不满五十岁,并且经历了那么长久的战争
和那么多的苦难。从前,她成天忙于自己的糖果,还能照顾子孙,凭他们的眼白就
知道该把蓖麻油滴在他们眼里。现在她完全空闲下来,从早到晚仅仅照顾霍·阿卡
蒂奥一个人的时候,由于时世不佳,她几乎无法把任何一件事儿干完了。实际上,
乌苏娜即使年事已高,但是仍不服老:她什么事都要操心,任何事都要管,而且总
是询问外来的人,他们曾否在战争时期把圣约瑟夫的石膏像留在这儿,等雨季过了
就来取走。谁也不能确凿地说,乌苏娜是什么时候丧失视觉的。即使在她生前的最
后几年,她已经不能起床时,大家还以为她只是老朽了,谁也没有发现她完全瞎了
。乌苏娜自己是在霍·阿卡蒂奥出生之前不久感到自己快要失明的。起初,她以为
这是暂时的虚弱,悄悄地喝点儿骨髓汤,在眼里滴点儿蜂蜜;可她很快就相信自己
正在绝望地陷入黑暗。乌苏娜对电灯始终没有明确的概念,因为马孔多开始安装电
灯时,她只能把它当成一种朦胧的亮光。她没有向任何人说她快要瞎了,因为这么
一说就是公开承认自己无用了。乌苏娜背着大家,开始坚持不懈地研究各种东西之
间的距离和人的声音,想在白内障的阴影完全挡住她的视线时,仍能凭记忆知道各
种东西的位置。随后,她又意外地得到了气味的帮助;在黑暗中,气味比轮廓和颜
色更容易辨别,终于使别人没有发现她是瞎子。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乌苏娜还能穿
针引线,缭扣门,及时发现牛奶就要煮沸。她把每件东西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有
时甚至忘了自己眼瞎了。有一次,菲兰达向整座房子大叫大嚷,说她的订婚戒指不
见了,乌苏娜却在小孩儿卧室里的隔板上找到了它。道理是很简单的:当其他的人
在房子里漫不经心地来来去去时,乌苏娜就凭自己剩下的四种感官注意别人的活动
,使得谁也不会突然撞着她;很快她就发现,而家里的每个人却没觉察到。他们每
天走的都是同样的路,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匆几乎说同样的话。只有偏离常
规的时候,他们才会失掉什么东西。所以,听到菲兰达哭哭叫叫.乌苏娜就想起,
菲兰达这一天所做的唯一不同的事儿,是把孩子床上的褥垫拿出去晒,因为昨夜在
孩子床上发现了臭虫。因为收拾房间时孩子们在场,乌苏娜就以为菲兰达准把戒指
放在孩子们唯一够不着的地方--隔板上。恰恰相反,菲兰达却在平常来来去去的
地方寻找戒指,不知道正是日常的习惯使她难以找到失去的东西。
抚养和教育霍·阿卡蒂奥的事,也帮助乌苏娜知道了家中发生的甚至最小的变
化。譬如,只要听见阿玛兰塔在给卧室里的圣像穿衣服,她就马上假装教孩子识别
颜色。
“呢,”她向孩子说,“现在告诉我吧:天使拉斐尔的衣服是啥颜色呀?”
这样,孩子就告诉了鸟苏娜她的眼睛看不见的情况。所以,在孩子进神学院之
前很久,乌苏娜已经能够用千摸着辨别圣像农着的不同颜色。有时也发生过预料不
到的事。有一次,阿玛兰塔在秋海棠长廊上绣花时,乌苏娜撞上了她。
“我的天,”阿玛兰塔生气他说,“瞧你走到哪儿来啦。”
“这要怪你自己,”乌苏娜回答,“你没坐在你应当坐的地方。”
乌苏娜完全相信自己是对的。那一天,她开始知道一种谁也不注意的现象:随
着一年四季的交替,太阳也悄悄地逐渐改变在天上的位置,坐在长廊上的人也不知
不觉地逐渐移动和改变自己的位置。从那时起,乌苏娜只要想起当天是几号,就能
准确地断定阿玛兰塔是坐在哪儿的。虽然乌苏娜的手一天一天地越来越颜抖了两条
腿仿佛灌满了铅,可她那矮个的身躯从来不象现在这样接连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
乌苏娜几乎象从前肩负全家重担时那么勤劳。然而现在,在黯然无光的暮年的孤独
中,她却能异常敏锐地洞悉家中哪怕最小的事情,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了一些真情实
况,而这些真情实况是她以前一直忙碌时无法知道的。她准备让霍·阿卡蒂奥去进
神学院时,已经细致地考察了马孔多建立以来布恩蒂亚家的整个生活,完全改变了
自己关于子孙后代的看法。她相信,奥雷连诺上校失去了对家庭的爱,并不象她从
前所想的是战争使他变得冷酷了,而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
没有爱过他的妻子雷麦黛丝,没有爱过他一生中碰到的无数一夜情人,尤其没有爱
过他的一群儿子。她觉得,他发动了那么多的战争,并不象大家认为的是出于理想
;他放弃十拿九稳的胜利,也不象大家所想的是由于困乏;他取得胜利和遭到失败
都是同一个原冈:名副其实的、罪恶的虚荣心。她最后认为,她的儿子(为了他,
她连性命都不顾)是生来不爱别人的。有一天夜皮晚,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
她就听见他啼哭,啼哭声是那么悲哀和清晰,睡在旁边的霍·阿·布恩蒂亚醒了过
来,甚至高兴地认为这孩子将是一个天生的口技演员。另一些人预言,他将成为一
个先知。乌苏娜本人却吓得发抖,因为她突然相信,这种腹中的啼哭预示孩干将会
长着一条可怕的猪尾巴,于是祈求上帝让孩子死在她的肚子里。但她恍然明白,而
且说了又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又哭又叫,并不表示他有口技和预见才能,只能确
凿地表明他不爱别人。这样贬低儿子的形象却使她突然产生了对他的怜悯。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