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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的脑袋,躺在自己那张孤零零的床上,象小虾似地蜷缩着身子,嘴里还含着自己
的一只大拇指。奥雷连诺第二独自承担了安葬事宜,他想把她的屋子整修一下,卖
掉它。无奈这间屋子里渗透了毁灭的气息:油漆刚一涂上墙壁,就又剥落下来,用
厚厚的一层石灰水也无法阻挡;杂草冒出了地面;房柱在闷热的常春藤包围中一根
一根地腐烂。
这就是雨停后马孔多的生活。萎靡迟钝的人哪里抵得住健忘症,这种健忘症使
他们逐渐忘记了所有的往事。突然,在尼兰德投降周年纪念日那天,共和国总统的
几个使者奉命来到了马孔多,无论如何要把奥雷连诺上校多次拒绝的勋章授予英雄
的后代。使者们为了找到一个了解这些后代踪迹的人,整整辗转了一个晚上。奥雷
连诺第二差点鬼迷心窍地接受那个勋章,以为它毕竟是纯金的。佩特娜。 柯特却告
诫他说,这将是一种不体面的行为,他才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尽管总统的代表们已
经雇来乐队,在隆重的授勋仪式上的发言也已准备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吉卜
赛人——最后一批继承梅尔加德斯学问的人,来到了马孔多。他们发现这个市镇荒
芜不堪,它的居民跟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于是吉卜赛人又拿着一块块吸铁石,把
它们充作巴比伦学者的最新发明,走家串户,而且又开始用放大镜聚集阳光。有不
少好奇的人张大嘴巴,盯着脸盆跳下木架,锅子向吸铁石滚去;也有不少人准备付
出五十个生丁,不胜惊讶地瞧着一个吉卜赛女人从嘴里取出假牙,接着又把它装回
原处。在空荡荡的火车站旁,现在只有旧式蒸汽机车停留片刻,拖着几节不载人、
不载货的黄色车厢——这就是昔日铁路上残留下来的一切,看不到一列客车载满旅
客、挂着布劳恩先生的专用车厢,那种车厢里放着主教安乐椅,装着玻璃顶;也看
不到一列货车,载着一百二十节车厢的水果,通宵达旦、络绎不绝地驶近车站。有
一天,法官们来到马孔多,调查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关于离奇的瘟疫袭击鸟儿
流浪的犹太人遇害的报告,正遇上可敬的神父在跟一群娃娃玩捉迷藏,他们便认定
他的报告是老年人幻觉的结果,把他送进了痴人收容所。几天以后,奥古斯托·安
格尔神父,一个最新炼丹术的专家,来到这个市镇,他一本正经、大胆粗鲁,一天
几次亲手敲打各式各样的钟,使教徒的心灵一直处于振奋状态;他还从这一家走到
那一家,唤醒一个个贪睡的人去听弥撒。然而没过一年,奥古斯托·安格尔神父就
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他也无力抵御滞留在空气中的惰气,无力抵御滚烫的灰尘
——它到处弥漫,使得一切都显出衰老的样子。热得不堪忍受的午休时刻,摆到午
餐桌上的肉丸子,总要使他昏昏欲睡。
乌苏娜死后,整座房子又变成了废墟。即使象阿玛兰塔乌苏娜这么一个刚强的
人,再过许多年也不可能把房子从废墟中搭救出来。那时,她将是一个成年妇女,
毫无偏见,快快活活,富有时代感,脚踏实地,却依然不可能敞开门窗,驱散毁灭
的气氛,不可能重建家园,不可能消灭在大白天放肆地顺着长廊爬行的红蚂蚁,不
可能使布恩蒂亚家恢复那种已经消失的好客精神;这个家庭对闭关自守的偏爱,犹
如一个不可逾越的拦河坝,屹立在乌苏娜风风雨雨的百年生活道路上,也占据了菲
兰达的心灵。在热风停息之后,菲兰达不但拒不同意打开房门,还叫人把一个个木
十字架钉在窗棂上,为的是遵从父母的遗教,活生生地埋葬自己。她跟没有见过的
医生之间代价高昂的通信,也以彻底失败告终。在月经多次延期之后,菲兰达便在
规定的那一天、那个时刻,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卧室里,头朝北躺在床上,全身只盖
一条白被单。到了半夜,她忽然感到有一条不知用什么冰冷的液体浸湿的餐布搁在
自己脸上,醒来以后,只见太阳照进了窗户,她那肚子上的一块弧形伤疤正在泛红
-一从腹股沟开始,一直红到胸骨。可是,早在规定的手术休息期还没过去之前,
菲兰达就收到没有见过的医生一封令人不愉快的来信。信中告诉她说,他们曾为她
作过一次仔细的检查,检查持续了六小时,但是没有发现她的内脏有任何毛病能够
引起她不止一次十分详尽地描述过的那些症状。菲兰达总是不爱说出任何东西的名
称,这个坏习惯又使她上了当,心灵感应术的医生唯一发现的是子宫下垂,即使不
动手术,靠宫托的帮助也能治愈。灰心丧气的菲兰达希望得到更明确的诊断,谁知
那些没有见过的医生却不再回她的信。她心里对“宫托”这个不可理解的词儿感到
沉重,便决定不顾羞愧去问那位法国医生,宫托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时她才听说法
国医生在三个月前吊死在仓库横梁上了,奥雷连诺上校的一个老战友违背大家的意
愿,把他埋葬在坟地上。于是,菲兰达只好依靠自己的儿子,儿子从罗马给她寄来
一些宫托和一份使用说明书。菲兰达开头还背诵这份说明书,后来为了对所有的人
隐瞒自己的病情,又把它扔进了厕所。其实,这是一种不必要的预防措施,因为这
座房子里的最后几个人根本就不注意菲兰达。圣索菲娅·德拉佩德沉湎在孤独的老
年生活中,除了为全家做点简单的午餐,她把其它的时间都用来照料霍。 阿卡蒂奥
第二了。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俏姑娘雷麦黛丝美貌的阿玛兰塔·乌苏娜,如今也把
以往用去折磨乌苏娜的时间,用来准备功课。奥雷连诺第二伪女儿开始显露与众不
同的聪明才智,而且特别用功。这些素质使她父亲心里又产生了从前梅梅在他心里
引起过的那些希望。他答应阿玛兰塔。乌苏娜,要按照香蕉公司时期的惯例,送她
到布鲁塞尔去完成学业。这个理想使他又想耕耘洪水冲毁的土地。不过,人们难得
在家里看到他,他只是为了阿玛兰塔。 乌苏娜才去那儿,因为
对菲兰达来说,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已成了外人。那个已成青年的小奥雷连诺也越
来越热衷于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奥雷连诺第二相信,菲兰达迟早会由于年老软下
心来,让没有得到承认的孙子投身到城市生活中去:在城市里; 当然谁也不会想去
翻他的家谱。但小奥雷连诺显然爱上了远离尘嚣的孤独生活,他从未表示任何一点
愿望,去认识家门以外的世界。乌苏娜叫人打开梅尔加德斯的房间之后,他便开始
在这个房间附近转来转去,不时往门缝里窥视,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怎的,他忽
然跟霍·阿卡蒂奥第二相互交谈起来,彼此十分同情,成了朋友。过了许多个星期
,有一天小奥雷连诺讲起火车站上的血腥大屠杀,奥雷连诺第二这才发现了他俩建
立的友谊。那一天,不知是谁在桌子旁边对撇下马孔多的香蕉公司表示惋惜,因为
从那时起,这个市镇就开始走下坡路;小奥雷连诺立即跟他争论起来,他的话使人
感到他简直象是一个善于表达思想的成年人。他的观点跟一般人的看法不同,他认
为,要不是香蕉公司使马孔多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让它受到了毒化,把它劫掠一空
,而且香蕉公司的工程师们不愿向工人们让步,又酿起一场大水,那么马孔多准是
一个有着伟大前途的城镇。小奥雷连诺还谈到了一些确凿可靠的详细情节:军队怎
样用机枪打死一群聚集在车站上的工人——总共有三千多人,怎样把尸体装上一列
有二百节车厢的火车,把他们扔到海里,他讲得头头是道,但在菲兰达看来,他的
话无异是读书人亵渎耶稣的污秽言词。跟大多数人一样,她深信不疑的是官方的报
导,他们说车站广场上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有点反感地认为这孩子继承了奥雷
连诺上校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便叫他闭起嘴来。相反地,奥雷连诺第二却证实了孪
生兄弟的话是可靠的。实际上,被人看做疯子的霍。 阿卡蒂奥第二,当时是家里所
有的人中最有头脑的人,是他教会小奥雷连诺读书写字的,是他引导这孩子研究羊
皮纸手稿的,也是他向这孩子灌输自己的见解的,是他说香蕉公司给马孔多带来灾
难的,他的这种见解跟历史学家们采纳的、教科书中阐述的那种习惯说法迎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小奥雷连诺长大成人时,大家还把他的话错当成一种谬论。
在热风、灰尘和炎热都渗透不进的小房间里,他俩还回忆起很久以前一个幽灵似的
老头儿,戴着一顶乌鸦翅膀似的宽边帽,背朝窗户坐在这儿说古道今,他俩同时发
现,在这个房间里,始终是三月,始终是星期一。这时,他俩才明白全家把霍。 阿
。 布恩蒂亚看成疯子是错误的,恰恰相反,他是家里唯一头脑清醒的人,清楚地了
解这样一个真理:时间在自己的运动中也会碰到挫折,遇到障碍,所以某一段时间
也会滞留在哪一个房间里。另外,霍·阿卡蒂奥第二还给羊皮纸手稿的密码符号分
了类,把它们排成一张表。他深信,这张表相当于四十六个到五十三个字母组成的
字母表,这些字母单独写出来就象小蜘蛛和小壁虱,把它们联成行又象是晒在铅丝
上的内衣。小奥雷连诺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英国百科全书里见到过这类东西,便把
书拿来比较了一下,两张表果然相符。
在奥雷连诺第二打算推行谜语抽彩的时候,每夭早上他都觉得咽喉有点发紧,
似乎那儿有一口痰卡住了。佩特娜·柯特断定这只是恶劣的天气引起的一种不舒服
之感,便在每天早上拿一把小刷子给他的上颚抹一层蜂蜜和萝卜汁,抹了一年多。
不料奥雷连诺第二咽喉里的肿瘤越长越大,连呼吸都开始发生困难,他只好去拜访
皮拉,苔列娜,问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草药能治肿瘤。他的这位曾在妓院里当过老鸨
的外祖母,精神矍铄,已经活到一百岁,
却依然把医学看成一种迷信。她连忙向纸牌请教。抽出的一张是被黑桃杰克的长剑
刺中咽喉的红桃老开,占卜老妇由此推论,菲兰达在丈夫的照片上扎了一根别针,
想靠这种陈旧的方式迫使他回家,可她又缺乏巫术知识,这就引起了丈夫体内的肿
瘤。除了完整地保存在家庭影集里的那些结婚照片之外,奥雷连诺第二记不得他还
有什么照片,就瞒着自己的妻子,翻遍了整座房子,只在五斗橱的深处发现了半打
包装特殊的宫托。他以为这些橡皮制的漂亮玩意儿准跟巫术有关,连忙在口袋里藏
了一只,拿去给皮拉·苔列娜看。皮拉·苔列娜也不能断定这种神秘玩意儿的用途
和性质,不过觉得它们实在令人可疑,便叫奥雷连诺第二把半打宫托都拿来给她,
为了以防万一,她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火,把它们烧了个精光。她建议奥雷连诺第二
抓一只生蛋的母鸡,往鸡身上撒尿,然后把它活埋在栗树下面的泥地里,就可以消
除菲兰达可能造成的灾害。奥雷连诺第二由衷地相信事情准会成功,就采纳了这些
建议。他刚给掘出的土坑盖上一层干树叶,就感到呼吸好象顺畅些了。不明真相的
菲兰达把宫托的失踪解释成没有见过的医生对她的报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