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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北燕完全沦为我的奴隶。晚上我只要把脚一伸过去,她就会给我说袜子;早晨我还没醒,她已经把我两只袜子穿好了。我喜欢拧着她脸蛋睡觉,她就任我伸过去—只手拧着,常常我都睡着了手还在她险上。
我遇见过一次陈南燕。那时我已开始超保育院所有阿姨小朋友外出散步。偷偷溜出班在整栋楼里窜上窜下,视察各班情况。我在二楼拐角处碰到正偷偷摸摸下楼梯的陈南燕。大概她也犯了什么错误,被她们班阿姨罚不许出门。当时周围一个人没有,全楼静悄悄的。我们都鬼鬼祟祟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冷了冒出—个人来,彼此大吃一惊,第—个反应是都转身要跑。接着又都镇静下来,横眉冷对。陈南燕瞪着我。又开始—步步慢慢下楼。快到最后一节台阶,也就是将近我面前,我舞起王八拳。
我只是在原地舞,拳头并没有落到她身上,隔着半尺远。她侧脸皱起眉毛,好像突然有风沙刮来。她可能想寻找缝隙钻过去、怎奈我双拳舞得密不透风,向前一步断难幸免。她想从—旁绕过去,走到哪边我迎到哪边。
别来劲蔼—她小声警告。
我更不答话,只是一味瞎抡,抡得我自己都看不清眼前的她。
她无意还手,就那么居高临下望着我,看得有些不耐烦就换只脚当重心。
对峙半日,我迈上一节台阶。
别来劲啊一一她又说。但人往高处退了一节。
我又迈上—节,她一低头冲下来。不是对打而是穿过敌人封锁线。
我的拳头纷纷落在她头顶、肩膀。有一拳擦过她的额头,一拳打中她的耳朵。我不是真想加害她,舞在高潮,猝不及停,最后两拳也是软的。
她在下一层楼梯停住了。我从扶手往下看:她捂着耳朵在流眼泪。
看到她的眼泪,我也像掉在地上的铅笔外表完整内芯儿断成一截一截。我想谁都不会再对方枪枪这个坏孩子好了。
我觉得保育院的房间都太大了,大的就像人在海中,四周一片汪洋。这些房间又都很深,如同一口口深潭。人在潭底静坐,耳朵受到很大压力,嗡嗡作响,时间长了再听人近在咫尺说话都觉得很遥远像隔着一层玻璃罩。
有时太长时间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很怕自己聋了,就喊。突如其来的尖叫首先把我自己吓一大跳,像是鬼的声音,接下来久久不敢再出一声。
阿姨带着小朋友回来,经常发现方枪枪失踪不见。她们发动全体小朋友里里外外找,最后在紧靠墙角的小床底下找到我。我紧蜷双腿,两手抱膝,睁着眼睛目视前方。
她们以为我傻了,在我眼前晃手掌,让我数手指。我心中冷笑:这太小儿科了。我早就数过多少遍216条床腿,现在正在加每张床下的弹簧钢丝数。她们打扰了我的计算,令我非常不耐烦。
张副院长又找我谈了九次,她的要求降低到只要我承认错误,万事皆休。我哪有工夫再跟她扯蛋,总是得不出全班床的弹簧钢丝总数叫我十分烦恼,一上300就乱,一上300就乱,我都快被298、299这两个数字弄疯了。像是有人在我脑子中设了重返记号,一到298、299就不走字,读过去就变回201、202…。我试过慢读、快读,一句一字和—带而过、统统无济于事。300成了我的顶点、极限、宿命,可望不可及,到达它的同时就中断、弯曲,开始新—圈轮回。这短短一组小数像一顶小帽子扣在我过大的头上,箍得我喘不上气伸不开腿,视线一过300米都一片模糊,只能蜷缩着呆在床底。
她们允许我参加集体活动。第一次走出保育院,看到桃树我就跑了。我好像在前世见过这些相映成趣,整齐排列的桃树。一万年前它们就这么长着,结满桃子,我是一只小猴子,骑在树上吃桃、轻盈地攀上攀下,手还被桃子尖利的绒毛刺伤。我有个美好的过去,这只有重新爬上树才能想起。
看到我擅自离队,没有一个小朋友告阿姨。班里似乎已形成共识我有不守纪律的特权,或者说我已不属于这个班集体。
曾经挂满枝头的桃子已经消失,桃叶似乎更茂盛了。
破碎的蓝天记载着一些含义暖昧,难以言说的符号。当我还是个大人的时候,我指挥着大军从这里经过。我有一把手枪。心情沉重G我不知这么多年的战斗生涯是如何度过的,也忘了到底是胜仗多还是败仗多,为了什么坚持斗争。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参谋人员,心中的苦闷无人诉说。
强大的敌人埋伏在前方,明知这一仗打不过还是身不由己走向包围圈。我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远在天边。横在中间的无数河流、高山峻岭被夕阳照得紫瘢淤红残缺不全,他们的身影依稀淡薄,只是天际线上的两个黑点,快马也追赶不上。我很想重回他们怀抱,重回童年无忧的时光。
这时我意识到他们早已去世,不复再在这个世上。42楼那个家只是一个空壳,一个骗局只等我回去埋伏在墙里的敌人就会一齐开火,把我打死在自己家的堂屋地上。为此他们已经先打死了我哥哥。派了另一个方超冒充他。一想到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肝肠寸断。我知道自己是连年战乱不休的祸首、杀了太多人,就算带领整个部队投降,人家都会得到赦免,我是肯定要判死刑。这么年轻就要去死,我实在不愿意。早知今日,当初对一些落在自己手里的人就该手下留情,放人家—马。要是陈南燕姐妹活着,我被捕后她们一定会为我讲些好话的。真怀念早年刚起兵的岁月,那时大家多么亲密无间。
唐阿姨在桃树丛中找到方枪枪时,发现他哭得伤心欲绝。抱在身上仍—声不出。泪如泉涌,身体剧烈颤抖,喉咙咕嘲咕娜闷声吞咽,唐阿姨直担心他会窒息,不断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走几步让他往地上吐一口痰。
唐阿姨感到方枪枪身体很烫,卫生科医生来给他试了体温计,果然有些低烧。医生开了一些四环素和阿司匹林让阿姨饭后给他服下。午睡起来,方枪枪热度又升了—点,躁动不安。到了下午,脸上开始出现露珠一般滚圆的水疤,额头、鼻侧、颈后都有。唐阿姨一看十分紧张,她知道这是出麻疹了,必须马上隔离,否则会很快传染给其他小朋友。
唐阿姨把方枪枪抱到隔离室,李阿姨抱着他的—小卷铺盖相跟着。空置的将军住宅客厅里窗帘低垂,光线晦暗,飘浮着浓烈的来苏水味儿。一些出麻疹的孩子已经睡在那里,由一个老阿姨照料。李阿姨在—张空床上铺好被褥,从唐阿姨手里接过方枪枪把他放进被窝,掖严被角。
这个过程,我很清醒,李阿姨掖好被子后还摸了摸我的头发。她把我的几小袋药片也带来了,一一交代给隔离室的阿姨。她和唐阿姨似乎都不太信任隔离室的老阿姨,反复告诉她这些药分几次吃,什么时间吃,一次吃几片。还是生病好。生病别人对你就不厉害了。
临走时,两个阿姨都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用手抓脸,多痒也不要抓。水疤破了就会结疤,长大就不漂亮了。
黄昏唐阿姨又来看了我—次,正赶上病号饭送来,她一筷一筷喂我吃了那碗面条,每…筷都先用嘴吹吹再填进我嘴里,还用筷子头把沾在我嘴角下巴的残渣扒拉干净。
我感到愧对她,吃完—口就低下头,心里还是愿意被她俘虏的。
吃完饭隔离室的灯就熄灭了。我身上热乎乎的、脚心出汗,把手脚都伸出被窝。隔离室老阿姨查床看见,又都把我塞回去。外面天还没黑,隐隐可以听到远处人声喧语。我睡了一会儿。被脸上痒醒了,像是有几只蚂蚁爬。
我想用于抓,发现双手被布带一边—只绑在床栏上。我记着阿姨的嘱咐,不能抓,要忍耐。这次我要表现好,让她们知道其实我是最听话的孩子,如果她们允许我投降,就会知道我有多忠心多勇敢。我痒得哭起来。周围的孩子也有人跟着哭,哎哟哎哟喊爸喊妈。司令不能哭。司令—哭底下的大将就会瞧不起你,以后就不服你管了。我边哭边劝自己。部队被消灭了,东山再起很困难。幸亏得了玻应该在病好前逃出去。出了隔离室一拐就是国境线那道灰墙,趁夜里没人看见翻过去到海军大院就没人管了。有海军站岗我们院的人道不过去。我可以装作海军的小孩,不叫他们看出我是干什么的,若无其事瞒过他们院的大人,混进海军的码头上船,去找城里的解放军。我在波涛中起伏颠簸,小床变成我的船,一次次把我从浪底送上浪尖,一次比一次离天花板近。再这么甩下去我该磕着了。那黑色的怪物又从天花板上出现了,带着巨大的身躯沉甸甸地接触我。我想我已经被它压死了。死后的感觉并没我想的那么可怕,身体还能动,意识也没中断。我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没死、要装死。看来我确实与众不同,别人都死了我就死不了。这个秘密不能泄露,要不别人就会盯着我往死里打,其他人挨一枪我就得挨一梭子。我有这么个打不死的本领,将来准能在解放军里当大官。每次打仗我都装死,仗打完了再偷偷跑回来,毛主席—定很惊讶。
灯亮了,我看到唐阿姨、李阿姨、张副院长还有一个烫发的年轻女人以及两个卫生科的大夫围在我床边窃窃私语,商量什么。我装死,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屏祝她们轮流用手摸我额头,一点没发现我没死,只是都说:又高了。
她们把我翻过身,脱下裤衩,将一支冰凉光滑的细棍儿塞进我肛门。我初以为是谁的手指,后来想到是体温计。这很不舒服,但我忍住了不抗议,一说话就不像死尸了。她们拔出体温计时我跟出一屁。自己十分扫兴,估计前功尽弃。果然她们动用最狠一招试验我。我听到玻璃瓶被敲碎发出的清脆声,屁股一紧,接着挨了—针,锐痛刺肤,真想埋怨,又想算了、只要她们不拉我起来还是装到底,将来遇到各种各样的敌人什么怪招儿不使?没毅力老得被人家多枪毙几回。
我被翻回来时歪着脑袋,耷拉着舌头吐白沫儿。听到有人笑:没事,还装死呢。
于是知道自己有点过。
隔离室白天也挂着窗帘,方枪枪睡得日夜颠倒,常常把晚饭号听成起床号,留下那些日子天总是阴沉沉的印象。每天都有一些新出疹发着烧的孩子送进来。一天上午方枪枪醒来。发现陈南燕睡在他旁边的床上,烧得昏昏沉沉,边哭边说胡话,脸上星星点点涂着紫药水像长了虫眼的苹果。
后来方枪枪的烧退了,老阿姨允许他们几个出完疹子的孩子白天在隔离室外的凉台回廊玩。凉台边有一架茂盛的藤萝,吊着很多皂英,方枪枪以为那是宽扁豆。陈南燕等同室病友几个女孩子想摘下一些炒菜过家家。方枪枪主动当底座,蹲在木头架子旁让陈南燕踩着他肩膀、脑袋瓜伸手够着去摘。陈南燕问他有没有劲儿站起来。他一努站了起来,手把着陈南燕腿弯摇摇晃晃在日影斑驳的藤萝架下走。下来的时候他腿一软,两人一齐倾斜,陈南燕一下从他肩上滑下来用手搂住他脖子。倒在地上手也没松,两个孩子勾着脖子躺在地上还相视傻笑半天。皂荚撤了一地。
方枪枪和女孩子们玩得很好。谁使唤他都听,让去打水就去打水。让去拔草就去拔草,跑来跑去,忙的不亦乐乎。也因此受到女孩子们待见,辛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