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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际成没发现小哥儿俩的困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吃的也不好,没的吃,老百姓都跑光了。大别山穷啊,一下来那么多部队,老百姓说,我不跑就要饿死。
方际成说着说着精神焕发:国民党很蠢,人又多装备又好,就是撵不上我们。你们猜为什么?
谁要猜你们为什么跑得快,我们等着你转身打呢。方枪枪内心不满,一声不响。
方际成十分得意:因为我们掌握了他们的密码。他那里给部队下命令,我们这里同时就知道了,他下完命令,我们再下,就在他前一个村子宿营。我生病了,打摆子,有人提议把我留给老乡,什么留给老乡,就是留给国民党嘛。郭天民讲:抬着,部队到哪人抬到哪。四个连的警卫保护着我一个人在山里转。我是宝贝疙瘩,译密电码都靠我,全部队就我这么个初中生,哪里舍得——这么着拣了条命。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
你胡说!方枪枪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他爸:你造谣、污、污、污蔑。他气得口不择词,人也结巴了。
我怎么污污一蔑了?方际成笑着学他。
哪有光让敌人追的,你们一打他们不就消灭了,还用那么跑,也好意思。
谁让你一打就消灭了?敌人没手,没枪啊?枪比你还好,还多,不跑,只有死路一条;不跑,‘哪里出得来一个新中国,让你天天有饭吃我的乖儿子我很好意思……
方际成伸手去抱方枪枪,撅着嘴想亲他一口。
方枪枪一把甩开爸爸的手。这个人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合着堂堂新中国是马拉松比赛跑出来的,那么多敌人都是跑没的,谁腿长谁得胜利,这要不是胡说八道,那就没有什么可叫胡说八道的了。
那么你呢—一方枪枪转身问在一边看书听着他们对话笑的妈妈:你参加革命这么些年也净跑了?
我哪有你爸爸他们那么走运,他妈妈放下书笑着说,我是想跑也跑不了。腿再快你能跑得过美国飞机吗?我们那是现代化战争,不像你爸爸他们还能看见人,飞机一来,方圆几公里就炸平了。我去朝鲜三年,只见过一个美国人,在天上,开着架F—86,对着我就俯冲下来。我躺在一间茅草房里,也生着病,肺炎,心里说,你千万别扫射呀,蓝眼睛我都看见了,碧蓝碧蓝的,嘴还在动,大概嚼着口香糖。这小于手摁在按钮上没发射,冲下来看我一眼就飞走了——差点你就没妈了。
你们,方枪枪指着父母气急败坏地说,你们都干嘛了,不是跑就是生病。
这对父母可是让方枪枪失了望。万没想到两人身体都那么不好,一到结骨眼就生病。敌人一来,跑的跑,装死的装死,这和电影上演的实在太不一样了。我怎么那么倒霉,爸爸妈妈都是胆小鬼,一个敌人都没打死过,星期一怎么去见其他小朋友。
方枪枪在被窝里唔唔咽咽哭出声,被子都湿了。
躺在旁边被窝里的方超安慰他:别信他们的,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他们自己都承认了。
那是他们杀的少,不好意思跟你说。方超开导弟弟,体想啊,800万国民党,50多万日本人,200来万伪军,加30几万美军,70万南朝鲜人,这有多少了?
方枪枪掰着手指数来数去数不清。
1100多万。这还没算红军打死的。这么多打死的,解放军才有多少人?
不知道。方枪枪完全被这些天文数字弄晕了。
300万——这是书上说的。300万杀1100万,平均一人杀几个——你算吧。
算不出来。
知道你也算不出来,告你吧:一人7个,三七一千一。所以,我早知道他们杀过多少人了,一人7个,加起来14。少是少点,总比没有强。方枪枪好受了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静静地想:等我将来遇见敌人,一步也不跑。把他们都打死。1100万都是我打死的,我是大英雄,元帅,骑着马回29号,都给我鼓掌,羡慕我……他就那么手托着腮睡着了。
第二天,死了一个元帅。从城里源源不断开来黑色的小卧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过29号门前的马路。有人说,毛主席周总理坐在那些拉着帘的小卧车里,剩下的九大元帅、十大将什么的也都坐在其中的车里,死去的元帅躺在一辆车中。
方枪枪挤在大人腿下露出个头,看着从天边排到天边的黑色长龙,羡慕地想:赶明儿我也躺在小卧车里回来,让路边挤满人看我。
第三天,他想当老侯,举着手榴弹骗一炮楼伪军:我就是李向阳。
第四天他想当王成,被敌人包围在山头上,身背步话机,又扫机枪又扔爆破筒,一边拉弦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们上,让你们上。
第五天高洋刚睡着就被他捅醒了。他伏在床栏上苦闷地对高洋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李阿姨是特务。
谁?高洋一下没醒过梦来,迷迷怔怔地问。
李四眼。方枪枪又扒拉了几下高洋,把他彻底搞醒。
他没觉得她像吗?特务都长她那么难看,又凶。《铁道卫士》里那个女特务王曼丽小姐,说话、动作和李阿姨多像啊,贼头贼脑那劲儿也一样,就是个儿矮点。
高洋睡眼惺忪想了一会儿,说:可能,马小飞被捉的时候她跑了,这几年又长高了。
特务要化装那可太容易了。方枪枪沉思道:她要是呢,就一定会有手枪,也许是左轮。
我知道了。高洋一骨碌爬起来,嘴贴着方枪枪耳朵小声说:我在中班就听人说咱们保育院有个女特务,假装当阿姨,有一次午睡她擦枪,被一个小朋友看见,就被她弄进锅炉房掐死了,这案一直没破。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方枪枪也捏着嗓子不发亮音儿大开大合着嘴说:肯定是李阿姨干的。那时候咱们小,都没发现她,所以她才一直带咱们班。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报告去?
我想自己逮她——你敢吗?
敢倒是敢,就怕她掏枪。
不伯,想办法,一下按住她,让她来不及摸枪。
两个小孩正互相咬耳朵,算计李阿姨,只听寝室门一响,李阿姨打着手电进来了,明晃晃的光柱四下一摇,直朝这边射来:那是谁还不睡觉,快回自己床去。
方枪枪呲溜钻床底下,蹬腿扭臀往自己床那儿爬。高洋也连忙躺下闭眼不动,他感到手电的光柱照到他脸上,眼前一片光明。李阿姨照了一会儿他,又去照别处。
她把光柱照进方枪枪的床,这孩子睡得正香。李阿姨关了手电,带上门转身出去。
高洋在一张张床下爬行,半道上碰见向他爬来的方枪枪:是你吗?他小声问。
是我。方枪枪爬过来亮出手中一条塑料跳绳:我找了条绳子,试了,挺结实,勒死人没问题。
高洋拿过跳绳比划着,想象着:咱们拴个活扣,等李阿姨睡了,套她头上,一勒,再一齐骑她脖子上,估计她就痰了。
最好先来一拳封了她的眼。
你提醒的很对。这样吧。我套她你封眼。
张燕生爬过来:你们说的我都听见,带我一个吧。
行。方枪枪掉头往外爬,让我侦察一下李阿姨睡了没。
爬到门边最后一张床,两只手揪着他背心肩带把他拖了出来。
张宁生高晋光着膀子站在方枪枪面前。张宁生摇着头对他说:别露怯了,特务不是这样捉法的。
方枪枪一回头,所有小朋友都从自己床上坐了起来,黑鸦鸡一片人头,每颗间上都有两个闪闪发亮的磷点,宛若繁星突然落入室内。
寝室门吱呀开了,这—响如同胡琴调弦也拨动了方枪枪心,几乎使他呻吟出声。
敢死队出发了;男孩子猫跃般一个接一个从门里扑出来,一接地便立即匍匐前进,呈扇面向李阿姨床铺模去。张宁生爬在第一个,紧跟着他的是高晋,接下来是方超,再后面是高洋、张燕生、汪若海,然后才是方枪枪。
保育院大班的精锐都出动了。
方枪枪很激动,第一次战役终于打响了。可恶的、—贯伪装进步的李阿姨就要束手就擒被他们这些小孩就地正法了。他们将是全国小朋友学习的榜样,还没到上学年龄就破纪录捉了个特务,今后的小人书将记载他们这一壮举。小人书封皮会写上故事的名字:智擒女特务。第—页画着一个圆圆脸的小朋友摸头思索,下面写道:可爱的保育院大二班小朋友方枪枪有一天忽然产生了怀疑…
扑——。
爬在他前面的汪若海放了一个极为细长高低拐弯的屁,打断了方枪枪的遐思,准确地说,打断了他的血管、神经、呼吸和爬行能力。全体小朋友也都短暂地被吓昏了,行为,意识统统中断,一秒钟之后才活过来。每个人无比痛恨汪若海,边爬边发狠,等弄死完李阿姨第二个就弄死你。
可耻——李阿姨突然大声说了句梦话。
可怜的孩子们一下绷断了最后一根神经,眨眼之间人都不见了。
惊魂甫定,敢死队员们才发现自己…们此刻水泄不通地挤在门后——寝室门后,用尽力气顶着门,谁也想不起从敌前匍匐到这一姿势的中间过程。
几个女孩子已经跳出窗外,这时在外面小声焦急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窗台上也站满了警觉的女孩子,随便一声响动都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跳跃运动。
爬在第一的张宁生被关在门外,既推不开又不敢喊,只好挠门,一下下刺耳的刮指甲声,更加重了寝室内的恐怖气氛。
是我,我,张宁生。他对着门缝吹气般地呢喃。
高晋用力拉开一道门缝,放他溜进来。
张宁生无声大骂:胆小鬼!逃兵!
高晋一把捂住他嘴:小声点。
张宁生余怒未消,从高晋指缝间断断续续地说:我都扑…去了,你们没了。
李阿姨醒了吗?
正在喝水。
一听这话,刚还了魂的孩子们又都趴下了。
孩子们从地上门缝看见李阿姨开了盏台灯站在床头端着大茶缸子仰头喝水,庞大的身影映在墙上,如同老魔鬼现了原形。
方枪枪又昏了过去。
清白的、无辜的、睡得晕头转向的李阿姨晃荡着两只罩在背心里的大奶子,闭着眼睛走进厕所撤尿。
这一泡尿撒得很长——孩子们趴在地上默数:一、二…十七。
李阿姨闭着眼睛从厕所出来,撞了一把小椅子也没睁眼。离床还有—步之遥,她纵身把自己扔了上去,一头栽在床上,吧唧着嘴发出一些近乎吞咽的含混音,很快打起呼噜。
没有一个孩子再充好汉了,他们的力气都在对付这些恐惧的声音中用光了。
现在,只有去去去报告了。张宁生摇摇晃晃爬起来,带头走向窗户。
二班长背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东马路上慢吞吞地走。夜里的空气清凉,路旁的果树花丛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二班长口于舌燥很想趁黑摸进果园摘个桃吃。还是在家里看青好,全村的庄稼随便摘,运气好还能套条狗吃。这时他听到扑通扑通连续重物砸地声,头皮一紧,枪已下肩,循声望去,只见月下一所大房子的窗上一片片黑影往下跳,地上无数黑影向杨树林狂奔。
哪一个?二班长声音很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听上去十分威严。
那些黑影突然不见了,眼前又是空旷建筑,婆婆树影。
二班长咔地打开刺刀哗啦推弹上膛,这两响在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