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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牡丹、云烟、熊猫,当时卖五毛几都称为“三十万”;大前门、恒大三毛几的“十万”;飞马、海河两毛几的三万两万不等;有一品烟叫“战斗”,暗绿的包装,烟钱一毛九,我们定它“九千九百九”。后来三十万一挡又添了“凤凰”,上海出的,闻上去有一股巧克力昧儿;十万里加了一个“香山”,北京烟;次烟里多了一个九分钱的“丰收”,烟纸之差还不如小学生作业本纸光滑,不带它玩。还见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者牌子烟和外国烟“哈德门”“三炮台”“骆驼”什么的,已经失传,不知其价,烟纸都很精美,一律归人三十万行列——都是大孩规定的。
还装了一裤兜子,坠得裤子往下掉,一跑起来滴沥呱啦乱响的是玻璃弹球。最好、最经叮的是三星的,还有二星、一星,没星白不呲咧叫水晶泡子的,一叮就两瓣。一星眼珠子那么大;二星大一围;三星再大一圈,得说是中眼珠子了。进洞用一星球、叮别人球用比较硬的三星球,跟球一般要用更大更沉势如牛卵子的五花球。这是一项地面运动,跟高尔夫不同的是少15个洞,也不许用杆,只能用手指弹,可以两个人玩也可以多一些人参加分成两队,地上一撒就是一片球,哪方的球全部进完三个洞最先回到第一个洞哪方赢。输家地上的所有球就全归赢家了。那也很讲战术协同的,发球线和洞和洞之间都很远,一球进洞可能性很小,不但自己走还要带着同伙走,一路带球,遇到对方球还要尽可能将其远远击飞,就像司诺克,击球之后回球位置也要好,只要你每一击都触球你就可以一直打下去。每进一个洞,大部队前进,后方还要留下伏兵,这样对方就不能直接进洞,必须先将你的球击出。对付这种球比较理想的是轻擦一下己方的架子球,滚到洞边上,然后就近叮飞对方伏兵。有时球的线路不好或者已经先被人叮到十步之外,周围没有友军,那就要看本事了。那就只好站起来(原来都趴着),从空中吊人家洞里的球。高洋是干这个的神手,掏出三星球,擦干净,哈哈气,单眼吊线,弹出优美的抛物线,他进去人家出来。这也属于空中打击,挨上就没轻的,不是鸟一样飞上天就是西瓜一样四分五裂。最怕他吊球了。一到这会儿就得把洞里的好球拿出来,换一个麻壳,碎了也不是太心疼。那时我天天做梦就是练出了这么一手,甭管谁的球在洞里,我一吊就砸出来。可借我总掌握不好弹球要领,不会架球,裹着球弹,大拇指使不上劲儿,被人叫做“挤屁扭子”的。我这人遗传里是没多少运动天赋,沾体育边儿的就不灵,没一样姿势是正确的,我也死了十全十美的心了。
还有“官兵捉贼”,这是大型捉迷藏,怎么也得有三四十人才能玩起来。官兵一队站在大操场西边,一手扶着一棵大柳树;贼一队站在操场东边,也一棵树下站一个。
官兵喊:你们好了么?贼这边稍微布置一下,你往办公区跑,你往张翼翔家后边跑,半小时后煤堆集合,然后高喊:好了。官兵兜着整个操场追过来,贼们作鸟兽散,各自逃命。这个过程可就把我们院所有昔晃都搞清楚了。房也上了,烟囱也爬了,仓库、煤堆、锅炉房、果园、菜窖、筒子楼公用水房、男厕所都藏遍了也嫂遍了。有一次两个大孩居然爬上42楼楼顶,大模大样坐在坡下来的瓦边上聊天,我们小孩官兵看见了也没法上去抓,就在底下喊他们赖皮。
还有一次我跟着一群大孩钻进菜窖,发现里边都是大白菜,进来取菜的食堂战士在黑中突然看到一双双眼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从他身边夺路而走之时,他狂乱地抓我们,我一件灯芯绒褂子的两个扣子眼都被他扯撕了。
又有一次跟着大孩钻进了锅炉房,满墙的铸铁炉门像一尊尊大炮的后膛,天黑以后大家出来,一个个都成了煤黑子。“官兵”们都吃完了饭,看见我们也不逮,我跑到食堂只剩刷锅水和凉馒头了。
后来开始进行武装。大孩手拿钳子到处去剪人家晾衣服的铁丝,给自己也给我们小孩造出一把把弹弓枪,状似杨子荣和少剑波使的那种“大肚匣子”,铁丝上缠着玻璃丝,去商场文具柜台买来皮筋一股股穿起来,作业本都撕了叠成三角子弹,一次打一发,号称德国“二十响”。都是双枪老太婆,埋伏在楼拐角、单元门内,遇小孩经过便跃出双枪齐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许放空枪。我们在大孩的率领、组合下天天进行大规模实战演习,日夜争夺每一栋楼门、每一条马路、每一棵树。一个夏季过去,操尝马路牙子、楼梯上遍地遗下一片片白花花的纸子弹。
大孩们容颜依旧,小孩们却都像遭了蚊群叮,一脸大红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育过快起了青春痘。
后来大孩们还给自己装备了铁丝冲锋枪,外型模仿“56”式,设计三四个弹夹,一发打出去,以为他没子弹了,冲过去又挨了一枪。
后来开始玩弹弓,窝一个铁树叉,一边一个耳朵,不知从哪儿铰的皮子做弹兜,发射石子儿,正经搞起破坏和伤人。马路边随处可拣的石子儿都是我们充足的弹药,只要高兴随时可以射路灯射窗户玻璃树上的麻雀和海军小孩。
小孩的还是皮筋儿,大孩的一水自行车内胎,这种弹弓拉力大射程很远,能从我们院保育院楼梯上一崩子击到海军礼堂路口大圆转弯反光镜上。
我们小孩不辞辛劳沿围墙我们院一侧码了一摞摞砖头,够大孩探出头的,还煞费苦心凿墙抠出几块砖做了一些零星的枪眼,供大孩隐蔽射击。闲来无事大孩就带我们埋伏在围墙下,派我们放哨,看见海军小孩路过就向他们报告。一次过来一个剃秃瓢的少年,块儿挺壮,走道横着。张军长夹了个土坷拉,拉满弓,瞄准他从枪眼射去。
我在另一个枪眼观察,只见那孩子秃脑勺上突然冒起一股土烟儿,立刻用手捂住了,转过脸来正毗着牙倒吸着凉气——疼。可气的是周围看不见人,哪儿哪都—片太平,秃子东张西望,还研究了半天这排隐在柏树丛后的围墙,怒、发狠、莫名其妙地走了——我们这边一排小孩都捂着肚子无声地笑倒在地上。
还有一次看见一个大女孩,黄毛,戴口罩,捂大红拉毛围巾,一身女式灰军装,骑一辆26红女车,十分飘,一路按着转铃,在路口拐弯,被几弹连续击中,一声没吭又骑了两圈一头栽进柏树丛。再起来口罩上沾着一粒青柏籽,推着歪了把的车一溜小跑,在远处停下来夹着车轮正把。
有一次我还差点打中一海军的大人,一个胖子,大灰鹅一样迈着外八字走过来,嗖地一粒石子儿飞过眼前,一愣,定睛再看,什么也没有,想了想又往前走,歪着胖脸琢磨,走了几步猛然一回头。
后来海军小孩知道是我们院孩子打的,再过那个路口也警惕了,好好走着突然一猫腰跑步冲过,也不管我们这边有没有埋伏。
一天中午天气很热,我不想午睡,也找不着人玩,自己去保育院墙边。刚靠近枪眼听到墙外面有人说话,小心翼翼踩着砖扒墙头探眼一瞧,靠墙根儿坐了一排海军孩子,地上撂着砖头和弹弓,这是要打我们埋伏呀。我连忙轻手轻脚下来,跑回去叫人,一路上还猫着腰左拐右拐,突然变向,跑着之字形,自以为很机警。看见张军长一个人正在42楼前打鸟,就向他汇报。他也真够生的,听我一说,自己就去了,远远绕了一个大圈,避开枪眼的观察范围,找了个死角悄悄贴着墙根儿溜过去,拣起一块板砖,两臂发力撑上墙头,倾着身子高高举起砖头,朝外自上而下一拍,蹦下来就跑。我也转身就跑,好像是站在38楼前,一口气上了四楼进家阳台才气喘吁吁忙不迭接着往下看。接下来的事情很怪,没有越界追击,没有血迹斑斑,也没有叫嚷吵骂,那儿空无一人,树涛依旧,远处一个海军大人仍在不紧不慢地走路边走边看报纸。
我一直觉得那天我目睹了一桩命案,亲眼看见那排海军孩子被砸死了一个,那景象当真产生过:一块砖垂直拍在一个长癣烂了一圈的天灵盖上,那孩子挺白,左脸颊上有颗黑痔,一只眼单一只眼双——脖子一歪,身体往下一出溜,就翻白眼死了。后来跟海军小孩熟了还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没这回事,我还形容了这孩子,他们想了半天,说没这人。照他们院的传说,我们院孩子一见他们就跑,哪还敢还手埃那我就是见了鬼了。
当时我很兴奋,也很恐慌,心跳得像怀揣了个打字机,在阳台上一个劲想公安局找我应该怎么编谎话,假装没看见。我认真上床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对自己说:我就说我一直在睡觉,现在还没起床呢。
很长时间认为自己有亲身经历:文化大革命期间打死人白打。
后来大孩还发明了链子枪。把自行车链条拆下几节联成一只枪管,打火柴头,一扣扳机啪地一响,一股硝烟味儿,给人感觉更像真枪。再后来演进到打铁丝,五步开外,枪响见血,打群架兴起之初,还见有大孩使过,地点在八一湖山坡上。
好像我们经常在中午溜出去跟大孩去八一湖游泳。
方枪枪和方超挎着救生圈轻手轻脚打开家门,轻轻关上,轻轻下楼,做贼似的。
好像中间门大秃二秃他妈小梁受了方枪枪他妈的托付,盯着他们哥儿俩不许跟别的孩子一起去游泳,听见动静就会出来张望,知道他们下了楼,就会趴在四楼楼道窗前,等他们哥儿俩人一出现就往回喊。
好像我们经常躲在单元门雨遮下,耐心地等小梁回屋,或者下楼梯叫,那时我们就可以撒丫子—颠儿——光在楼梯里喊,我们就当自己是聋子。
有时听见小梁很响地关门进屋了,一露头,她还在那儿,逮个正着。
有时已经一个箭步蹿到第一株桃树叶下,再往四楼上看,小梁又出来了,拿个毛衣在那儿织,不时眼观六路,看似在炮楼上放哨。
我和方超就成了穿越封锁线的武工队,沿着树荫一株树一株树地潜行,直到很远还看见她在窗口。这时声音听不见了,就出来在马路上走,也回头看她比比划划扬手的动作,当她压根什么也没喊。
去八一湖要经过很多片菜田和一个村庄。路边的茄子扁豆没人偷,但看到半熟的西红柿不免手痒、嘴馋。大孩就带我们锻炼勇敢,率先垂范表演怎么去偷西红柿。
看青的农民发现,举着铁锹追,放狗咬,逮住照死了打,还罚跪。一次看见张宁生张燕生高晋高洋一溜四个跪在田埂上,高声背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村子里那条土街也有很多农民的孩子带着狗蹲在路边,专截游泳小孩,什么都抢,用树棍挑着抢来的军帽晃悠着念四:纪念章,纪念章……跟着大孩也难以幸免,经常他们一冲锋过去了,我们小孩在后面全被截祝只能兜里什么也不带,让他们搜,狗跟着闻、舔,然后吃他一个绊儿放行。感觉那时候中国真是虎踞龙盘,每个孩子都在自家门前占山为王,想去任何地方都要一帮人,见人先上去截,争个主动,否则他也要截你,你先动手没准儿他还伯你。千万不能老实,不能让人看着斯文、知书达理,最好让人以为你是土匪、流氓、亡命徒,那你就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