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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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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说情些什么道理?
  王:是想和别人也想和自己掰扯掰扯。这个事儿我也没难主意,一会儿是你那种思路,就让他们锁在他们的偏见和无知当中吧;一会儿又想,难道中国人之间真不具备起码的互相沟通的能力和那种彼此容忍的气量?写那个自序时,我正准备写眼下这部小说,重新面对文字,我有一个怀疑,对文字的怀疑。过去写的小说引起那么大的歧义,是不是中国语文本身不严谨,多音多义所致?这涉及到我使用什么风格书写自己的新故事。过去我是推祟简自流利的,能用对话表现就不另外叙事和心理猫写。这样写显然会出现这种效果:看懂就看懂了,没看懂的就似懂非懂,当成别的。特别是用北京话这种一个地方的方言写作,推河以南的读者很难领会那只言片语中的确切所指,发生误读也就怪不得人家。那就能因此把人家当傻瓜么?这二年无事,有时我也想想跟人家冲突争议的起因,很大程度上也是我态度蛮横,以无理对非议。很多人开始是在讲理,对错不管他,谁会全对呢?谁又会全错呢?譬如“痞子”,这命名狠准确,我觉得不对那是我不自知。老实讲,直到那个自序写完我才心领了这一称谓,不以为耻。想起一再与人争辩,指斥人家不懂人话,告人家我们这里痞子是有专指,也觉得自己迂阔。毕竟是对文学作品进行评价,又不是给伤写鉴定,人家当然可以引申出去,甚至言在此意在彼,本来也是借你说其他,又何苦笑人家言不及义。我也想起自己当时的用意,也是意在借争议炒作,也不是很光明正大,我个人在这里也有搅混水的做法。所以在出我过去作品自选集的时候,我有摆出一副讲理的架势的内心需要。
  我无意引入重新评价自己作品,讨个说法,重新包装什么的。我还是我,也希望众人继续坚持对我的过去看法。对所谓批评界,我还是认为那是一张皮,不是文学的根,与创作的发生无关,我也不承认他们的权威性。我这么写这么说不是和解,纯粹出于自省,找一种德国式的优越感:只有我们这种人,才会深刻反省自我。不过我确实希望,有那么一种气氛,大家都可以公开表达自己的喜欢以及不喜欢,都对反方的论点认真对待,拿对方当正经对手,不互相指为狗屎。我没权要求别人,只希望自己做到,输理恐怕兔不了,至少不输入。
  15。何:你以前写的好多小说,都被改编成了电影、电视剧,到目前为止,有你个人特别或比较满意的没有?如果有,是哪几部?为什么对它们满意?
  王:这个不说了,涉及到朋友和合作者,单方面表态对人家不公平。其实过去也说过,后来觉得不好。影视是集体创作,其中一员出来褒贬其他人比较卑鄙。也是常见一些导演在那儿喋喋不休,好像别人净给他添麻烦了,好,都是他的,甚觉可恶。由人推己,已经很为自己过去的一些大言不惭内羞。
  16。何:在所有的中国男女演员中,你认为哪位,还算能比较把握你的原著精神的?
  王:没人能把握住另外一个人。好演员能把握住自己就不错了。吃透原著也无非是为自己的另造踩上一脚弹簧。谁要看历史上的出生过的那个活奏始皇?都是想象中的,就看谁的想象有说服力了。如果有这个前提,不涉及演员优劣,我可以说:没有。
  17。何:你自己也曾参加过不少次对自己小说的改编剧本,而且我好像听你说过,写剧本特别破坏写小说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王:这个牢骚我好像过去也发过。先说这里的剧本是指电影电视,不包括戏剧。中国的影视剧本仅仅是为动作做提示,本身没有文字要求,写清楚就行了,真正在那儿浓墨重彩,烘云托月的是摄影机。它是作者的书写工具,完成创作的手段,所谓语言习惯都不同,不是叫“镜头语言”吗?根本跟文字表达是两回事。你入了它那辙,一写就是它那一套,关键是标准搞乱了,自己看不出文字好赖了,一写就是一备忘录,是挺清楚,可小说是光清楚就行了吗?我写的又不是武侠小说,除了人物,事件,还要有文采呢,那是指语言本身精彩。写剧本等于是给摄影机做秘书,写小说等于是自己开公司,你让一做惯了秘书的人去当董事长、怎么看他还是个秘书。
  18。何:在你这次又从影视图转回到写长篇小说,完全改变写作路子,这中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挫折困难和不适应?
  王:我没有完全改变写作路子。实际上我就没好好写过剧本,一上手我就发现路子不对,这些年净给他们对付来着。闲了若干年不拿笔,也是去去味儿的意思。至于挫折困难那都是正常的,不沾剧本,写小说当中也都会有,没有特别要向人哀告的。
  19。何:有一段时间,你个人几乎成了传媒上最热门的作家人物,在各种报纸上随时都能见到你的名字,没有一个国内作家,能像你那样在媒体上走红。可一旦你安静下来要写小说了,又能从报纸上消失得不见踪影。也有作家,就想在媒体走红,可就是红不起来,一旦红起来又自己收不住自己,你又是如何能活得这么收放自如的?
  王:你是说我吗?我怎么没觉得自己收放自如?我就是那红起来收不住自己的。前几年我在报上多阎腾明,有事儿没事儿给自己制造抛头露面的机会,鸡一嘴鸭一嘴,后来投影儿了,那也不是自己走的,是让人轰下去的。你不知道那会儿媒体都抵制我?嫌我说话不靠谱,着三不着两的,人品可疑,格调也不高。当然我后来自己也有点臊眉搭眼,好多年不于正经事,一本新作品没有,还这儿现呢?这会儿就吃老本儿,当名人,当媒体英雄,早点吧?
  20。何:上次和你闲聊天之中,你曾说过,还是回过头到作家圈里呆着心里感觉更踏实,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在这话的背后,是否有这样的意思:尽管你一直在影视围里连续获得成功,可即使如此,你还是认为自己客串在影视圈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劲?
  王:首先讲,我在影视圈确实可说是混迹其中,参与了一些影视创作,你说那叫连续成功,我知道那叫连续投机,压根谈不上有什么成就感。我的旧小说现在还在卖,还有大量盗版,那些影视有几个现在还能拿出来看的?我在人群中出入,遇到知道我的人,没人把我当影视圈的,都当我是个作家。偶有人问:听说你这几年搞影视了?言下十分惋惜。不瞒你说,从我搞影视,我家里人都看不起我,认为我是瞎混,糟践自个。我一开始还是把这当事业的,被说来说去,自己也觉得是在混了,也真丢了不少人。我也不是离开哪个圈儿就糟蹋哪个圈儿,如果你还记得我过去糟蹋作家的那些话。还是那句话,哪一行也有好的有次的。不过就大面儿上说,与作家,我认得的作家,比,影视圈从业人员,现在叫演艺界了吧?演艺界从业人员一般点的比例大一些。作家,你没法糊弄,全靠你自己,要出头必须回家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咱不算那些请人捉刀代笔的,这等人我也没把他当作家。怎么说也是凭本事吃饭,单打独斗,能出来的都是,香港人讲话:有料的。演艺界就不同了,集体创造,大拨哄,左牵黄,右擎苍,真有欺世盗名的。不会写找人写,没想法儿就开会,连改编带商量,拉拢一些媒体,馅媚一些领导,巴结一些大款,还就叫他成了事儿了。说百分之九十,打击面也宽了,起码有一半是头脑空空,一天到晚泡在酒桌上,见缝就钻,天下事一问三不知,就知道找谁蒙钱,找谁通过,找谁宣传,再加上一个找谁演,把这事当政治搞了。
  我也是一势利眼,也不乐意混在一圈里净是没本事的人,这就跟老和臭棋篓子下棋一样,时间长了,你也没段了。与人交际,又不想偷人钱,有点独到见解也是好的。这点作家就都不错,没谁跟谁重样儿的,都有自己的一路,爱不爱跟你说是一回事,只要开口,自有一段故事,总有几句话是听得进耳朵里去的。咱们这么说吧,拿中国叫得上号的作家和中国叫得上号的导演一起出来排队,哪边人多明?我当然是要往人多的队里站了。跟这么多优秀分子同事,我能不心里踏实吗?
  21。何:你现在还关注国产电视剧和电影吗?你感觉咱们的电影、电视剧和前两年有什么变化和突破吗?如果机会合适,你还会重新介入到影视圈里去吗?
  王:关注。但确实没什么可看的,所以实际上也很少看,不看,也就谈不上关注了。跟前些年的变化就是越来越没法儿看了。这个情况也得两说着,也不全赖从业人员素质低,有些前些年拍过好片子的导演,素质没问题,这二年也露了怯。电影学院一教授讲过,我就甭说是谁了。他说八十年代后期中国电影确立了一种普遍的艺术和技术标准,这二年很多新导演仓促拍的电影完全不讲究了,一性突出,二性皆无。这最可怕。电影生产有大小年,一两年不出好作品不要紧,标准乱了,什么时候再恢复就很难说了,也许又要一代人的努力。我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是指一些急功近利的导演只想着怎么通过,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标杆,甚至更为下作,专找一些能通过的其实远末成熟的本子去拍,以园自己的导演梦。这事我还真见过,有一剧组,本子一塌糊涂,哪儿都不挨着哪儿,一干人也知道要修改,但只按领导意见改,说改哪场就改哪场,多一步不走。领导通过了,皆大欢喜,自己也觉得通过了,立即投拍。这种心态实在不敢恭维。
  以我目前的心态,不会再介入影视了。在我能想象、计划得出的未来,也汲那个打算。能写小说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再干别的。
  22。何:你前一阵子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感觉那边怎么样?你为什么不在那边长住?能否说说你对美国的种种感觉?
  王:这问题就不回答了。咱们只说中国的事。
  23。何:几乎所有读者,都一致认为你写的小说很具有挑战性,可你自己却说,其实你也是个个性非常脆弱的人,此话该如何解释?你能否自我评述一下自己这种文字内外的性格多重性?
  王:你说的挑战性是指挥不吝吧?这个多重性大概就是我们所说的人性。谢谢你如此恭维我,我确实是在自身上时时表现出极大的人性,一方面坚强,一方面脆弱。还有很多呢,譬如有时自信有时不自信;有时孤傲有时从众;有时宽大有时狭隘;有时高尚有时卑鄙;有时信佛有时无所畏惧。
  24。何:尽管有不少与你素不相识的人,对你先前小说中调佩和尖刻,都表示异议或反对;但只要有朋友一旦真的和你相处久了,就都一致认为你是很能吃亏的人,那么你这种待人的宽容,是一种本性使然,还是后来慢慢从生活经历中感悟出来的?
  王:我自知自己有多不宽容,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判分。我能吃的只是小亏和难与人争不得不院的亏,譬如一起吃饭买单;把车上比较舒服的座位让给更胖的同志。有些大亏,譬如一起合作少算钱或不给钱,我也可以吃,但吃了就会记住这人。一次可以,二次不行。我爱钱,但耻于谈钱,尤其在朋友之间,你要逼我张嘴跟你要了,那我就会根自己同时也把你恨了。我帮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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