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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还不起?回头我可晒被了。”
“咋唬什么咋唬什么?一大早没听见鸟叫净听你的了。”
唐元豹,昨晚蹬车的小伙子光着板脊梁穿关灯笼裤扎着宽板带精精神神地出了屋,站在 台阶,两手互握,晃起腰肢。
“闹不闹得慌?赶明儿也得给你结扎一下,结扎那声带。”
唐元豹说着,一个朝天蹬,单腿就搭门框上成个大一字。
“刷牙!”元凤一口鲜浓痰唾在台阶上,伶牙利齿地说。“也不瞧瞧你那腌赞口,熏了 一屋子臭味儿,后半夜我恍惚着只当中了煤气。”“要不怎么能熏蚊子呢,敞窗开户地睡也 没人敢咬你。”
元豹换了这只腿,又翘起另一只,压在反弓状,抻开大箭。“别撕喽。”无凤含一大口 水,涮嘴,呼地成扇面喷出。“彩虹彩虹。”指着喊。“缺心眼儿。”唐元豹撂下腿,白他 妹一眼,运气走下台阶,搬起两盆仙人掌,撕开花盆上原来系着尼龙拉扣,一腿一个绑小腿 肚子上,按好拉扣,拉着胯,撇着腿,一步一个脚印地向老枣树走去。“缺心眼儿—— 你!”无凤站在台阶上嚷,“狗撒尿似的。”
唐元豹来到枣树前,骑马蹲档站稳,全神贯注憋红脸,两拳握于腰间,一拳一拳向枣树 树干打去。每打一拳都要连忙扶下晃动的枣树,那架式就象生怕把会枣树打倒似的。打三拳 踢一脚,那带着花盆志脚时的平衡技术堪与专做杆上运动的杂技演员媲美。“我说无貌,你 干嘛老跟它过不去?见天一顿毒打。”邻居李大妈从大枣树下的小厨房里钻出来,顷刻间便 被纷纷路下的枝叶挂了一头一脸,扑浇着,质问:“打你黑上它,它就没结过枣儿,净招腻 虫了。
无豹心无旁羁,目不斜视,似无所闻,仍三拳一脚地又打又踢。“我说大兄弟,咱是不 是妥协一下,您上我们这房可以,公子就别打我们这树了。”
房上嘿嘿一阵怪笑,无豹他爸,一个秃头光膀子的精壮老头子正大壁虎似地四肢摊开倒 贴在李大妈家带廊子的大屋檐上,比那壁虎还从容。“你们爷俩一个折腾就够了。”李大妈 仰脖恳求。
老头子打房上跳下来,落到地上还轻盈地弹了几下,嘿嘿笑着:“老嫂子,练拳强身, 是为了保护乡里。您还瞧不出我们这孩子,志气大着呢。”“大兄弟,您这话都是民国的 话,眼下早不兴了。现在讲的是文明礼貌,客客气气,先富起来。您练这膀子肉没用了。我 不懂?我们老爷子前清时候也办过团练,也壮志未酬,也没见过这么自个跟自个过不去的。 是不是唐大妈?”李大妈转脸问无豹他妈。“这道理头八百年前我就跟这爷儿俩掰扯过 了。”唐大妈颠着小脚,拍着两手走过来。“全白搭,有一个听的没有?”
这时,院外胡同由远及近传来人群的喧哗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很多人吵吵嚷嚷地走来。 李大妈的儿子,黑子,一个同唐元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上气不接不气地出现在院门口,结结 巴巴地冲唐元豹说:“豹、豹子,胡同里来了一大帮人打听你,来者不善呀!”
“怎么回事?”唐元豹收了势,叉着腰拉胯定到黑子跟前。“出去看看。”“慢”,唐 大妈拦住儿子。“”你先别出头。“
人声鼎沸着已经来到唐家院门口,唐大妈打开院门,横在院门口。只见刘顺明一头大汗 地走在人群前边,指着唐家院门对后边的人说:“就是这院,我眼瞅着那小子进了这院。这 不是,三轮车还锁在院外。”刘顺明发现院外墙根儿停着的二轮车,上下察看着,手拍着胜 利地叫起来。
“没错,是这辆车。”白度对赵航宇说。人跑不了,准在这院里。“赵航宇打量着这破 旧的小院门,完全对唐大妈视而不见,从后脖领子抽出一把纸扇,刷地抖开,扇了起来,一 指小院:
“去,进去几个人把他叫出来。”
几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要往院里进,被唐大妈伸手拦住:
“慢,有什么话跟我老婆子说。”
“哪儿又钻出这么个老太太?”赵航宇对白度说,叫她闪开,别影响我们执行公务。“
“大妈。”白度走上前和蔼地说。“我们不是找你,是找个小伙子。”“别跟我口蜜腹 剑!找谁?干嘛?先说清楚,要么别想从我这儿过去。你们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敢是抄家 的?”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您老定睛仔细看,那闪光的都是眼镜片。”“不要跟她罗嗦,耽 误时间,我要的是那个小伙子。”
赵航宇挥手叫他手下的人上,唐大妈使劲抓住门框,小伙子们使劲掰她的手。“疼死我 了,杀人了。”唐大妈仰天喊。
“住手!”随着一声吼,唐元豹出现在门口,赵航宇手下的纷纷退下。刘顺明咬着赵航 宇的耳朵说:“就是他。”
赵航宇问:“你就是昨晚在北京站蹬三轮的人?”
“是又怎样?”唐元豹认出刘顺明和白度。“好汉作事好汉当!你们让开,让我先活动 开了。”
唐元豹健步下了院门台阶,在胡同里的人堆中走开场子。
李大妈见状对黑子说:“快去叫人。”
黑子答应一声,趁人不注意,溜出院门贴墙根儿慢慢走了几步,撒丫子跑起来。这边, 唐元豹已经把场子趟开了,而且越走越大,越走越圆,赵航宇全白度一干人已经被他顶得贴 墙站了一排。
无貌他爸也雄纠纠地出现在院门口,冲儿子喊:“舞起来,给他们舞出个花儿瞧瞧,让 他们不战自退。”
无豹闻声挥舞起长臂,车轮般地抡起来,步子也加快了,渐次人影模糊了,只看见一团 尘土打着旋儿地滚动。
无凤端出一盆洗脸水,老头子接过去,吼了一声:“看这个!”兜头朝元貌泼去。一股 银浪化作万点晶莹纷纷扬杨反弹出来,整整齐齐洒出一个圆圈,那叫均匀,围着的人不多不 少每人都沾了一头雨露。现看元豹,稳稳地站在圆心,周身上下没有一点水星儿,干干净 净。“好!”围观的人齐声喝了个采。
“这盆水那叫管用。”赵航宇笑咪咪的,鼓着掌领头走上去与元豹握手双手抓住元豹的 手使劲摇。“果然名不虚传,让我们大开眼界,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这是怎么说的?”唐元豹被排着队上来依次和他握手的眼镜们弄糊涂了。“你们不是 来打架的?”
“是为打架的事来的,”一个眼镜说,“但不是我们和打你。”“你打的很出色。”赵 航宇说。“我们很满意,你被选中了。”
“什么选中了?”元豹不解地问。
“什么选中了他还不知道呢。”赵航宇等广看着他哈哈笑。
“很大的荣誉,”一个眼镜说,“你应该感到高兴”
“我问你,”赵航宇笑着,循循善诱地说。要是有个人被人欺负了,你看在眼里管不 管?“
“我管着么?”唐元豹说。我又不是警察?“
“要是这个人是你的亲人呢?”赵航宇继续微笑着,“你的亲人、好朋友被人打了?”
:那也得看为什么打,要打的有理呢?没有找事和人起腻,那挨打还不活该?“”没想 到你还是个很有是非观念的人。“赵航宇笑得有点不是模样儿了,但还笑着。”不论谁挨 打,只要不是你,你就不管?“”不管,这事找政府找派出所去我算老几?管得过来么?“ 元豹嘿嘿地冲四周的广傻乐。”打小我爸就叫我少管闲事。“
赵航宇严肃起来:“要是被人欺负的是咱国家呢?”
唐元豹瞪大眼睛:“咱国家叫谁欺负了?没听说呀?光听说在南朝鲜奥运会叫人打趴 了。”
“你们这么跟说,他永远不明白。”白度看不下去了,说:“不如干脆说。是这么回 事……噢,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叫什么?”“唐元豹,元帅的元,豹子的豹。”
“是这么回事,唐元豹同志。我们是全国人民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团的,就是羞中赛委秘 书处。”
“甭管是什么了吧。”“对对,甭管了,就说我们为什么找你吧。刚才我们领导已经跟 你说了,咱们国家不久前让人欺负了。你没听说么?就是今天春天的事,一个洋人在札晃把 咱们的人打了。”
“惨么?”“噢,惨极了,惨不忍睹。”
“看着能把你气死。”刘顺明插话说:“我们都哭了,恨不能当场冲上去磕死一个算一 个。”
“那怎么没冲?”唐元豹问。
“那不是在札晃么,”刘顺明说。“够不着。”
“这么大事怎么咱全没听说”唐元豹转身问周围的街坊。匣子里也不广播?“”没敢张 扬,“刘顺明说,”这是丢人的事。“后来呢?”后来我们这帮人不干啊。咱中国人凭什么 就得洋人欺负,为什么咱就不能欺负欺负他们?“
“我们知发组织起来。决定教训教训洋人。”白度手往身后一划。“都是民族自尊心特 别强的同志。”
“我们准备把这个洋人引进来。”赵航宇说,“给他一顿饱打。于是乎,我们就找着了 你。早就听说大梦拳了得。我们合计,要搬倒这洋人还非大梦拳不可。”
“你可万不推辞。”刘顺明垂泪给唐元豹跪下,后面忽拉拉跪倒一片肃穆的群众。“咱 华人这百十年就没舒过心,这回不能再栽了。中国眼下就瞧您了,您要不答应,我们全体磕 死在你面前。”“快起快起。”元豹一个箭步搀起刘顺明,后面跪着的人也一块掸扶起来。 元豹对大伙儿说: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别跪,我受不了这个。我唐元豹也是炎黄子孙,大 伙儿别扭,我唐元豹也痛快不了。事儿我是听明白了掰个别洋腿也不算什么。问题是跟政府 那儿备过案没有?咱不能乌合之众,凡事要有组织,别我把洋人打坏了政府跟我不干。“
“这你放心。”赵航宇说,“你敞开练,只管往死打,出了人命我手下有的是人替你去 蹲这大牢。”
“爸,你说呢?”元豹掉头冲他爸。“这事我答应不答应?”
“还犹豫什么,孩子?你不早憋着要大干番大事业——有老年组我冲了。”“唉哟,老 英雄。”赵航宇率众抢上前,拱手作揖。“恕我们有眼无珠,半天没瞧见您。”
接着,众从看着元豹他爸全愣了,还是刘顺明先醒过味儿来。“您不是庚子年被洋人砍 了么?”
“怎么说话呢?”元豹先不干了。“刚才说好好的,这会儿妨起我爸来了。”
“我要瞎说我是茄子。”刘顺明摸出那张义和团壮士赴刑场的照片,指着上面的黑胖子 直着眼睛看着元豹和他爸。“一模一样——敢情您死里逃生?”
元豹看看照片,再看看他爸,也傻了:“您这么些年倒没大变。”老壮土嘿嘿笑着,接 过那张照片抚摸着,百感交集,对赵航宇:“这么说,又闹义和团了。”“又闹了,又闹 了。”众人含着泪花儿幸福地笑。“要我说,既然老壮士健在,那大梦拳谱是不是也该物归 原主了?”白度轻轻地赵航宇说。
“该!该!”赵航宇抹抹泪,招呼手下人。“拳谱还给老英雄。”元豹他蓬拌着那迭马 粪纸老泪纵横,扬脖打着喊。
“元豹,过来,你要不把这洋人给我撒了,你就不是我儿子。”“爹,您就擎好吧。” 唐元豹情慨激昂地说?“连佻当年的仇我一块给您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