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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得有这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
“唉——”我叹道,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我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善良 ,干了缺德事就睡不好觉,老在梦里哭醒,怕遭报应,下地狱。”
“没关系,作家也不光你一个,下地狱你们也有伴儿。”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作家也当了地狱又不下?”
“不下是不可能的,弄好了也许能楼层住得高点。”
“我要写了,喂,我要写啦!”
正叠被扫地洗衣服热奶喂孩子吃饭的安佳一头蓬乱地回过头来看我。我 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悠闲地抽着烟,桌前放着一本稿纸和一把五花八门的钢笔 圆珠笔铅笔和毛笔。
“我要写啦。”我笑眯眯地说。
“写吧。”安佳看着我说,“你脸也洗了手也净了屎也拉了连我的早饭 都一起吃了抽着烟喝着茶嘬着牙花子你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还没吃药呢。”
“……有这个讲究吗?”
“当然,写作是要用脑的,没药催着脑袋不是越写越小就是越写越大, 总而言之是要变形的。”
“咱家有我吃的阿斯匹林胃得乐扣子吃的速效伤风胶囊红霉素另外还有 你小时候用剩的大脑炎预防针牛痘疫苗你是吃啊还是打啊?”
“也打也吃,我不在乎形式,问题是这些药补吗?我不太懂药,是不是 搞点中药吃?据说中药一般都补。”
“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乌鸡白凤丸你先吃着,下午我再出去给你扒点树 皮挖点草根熬汤喝。”
“那就拜托了。”
安佳乱翻一阵抽屉找出一盒丸药:“吃几粒?”
“只管大剂量服下,补么,就得强力补。”
我吞丸子、喝水、伸直脖子、闭眼、痉挛,继而喘息不已眼泪汪汪劫后 余生般欣慰地笑。
“感觉如何?”
“果然爽快了些。”
“那就趁着劲儿没过写吧。”
“你是不是把屋里灰再擦一遍,被子也叠得方正点,尿布什么的晾得离 我远点,这样,我心情也愉快点。”
“可以。”
安佳迅速把屋里归置了一遍,使一切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写什么呀?”
扣子坐在小推车里闹了起来。手指着自己吃了一半的稀粥咿咿呀呀叫着 ,手扶着车栏使劲往起站,一次又一次跌坐回去,弄出很大声响。
“不许闹!”我呵斥她,“无知的样子,除了吃就知道吃,哪儿有点书 香门第小姐的感觉。”
“扣子不闹。”安佳过去哄孩子,“你爸给你办大事呢。妈得保他,他 混好了,咱们都成吃干饭的了,忍耐一下。”
要不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呢,安佳的一席话,扣子便安静下来,乖乖地 坐着,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
“写什么不知道?”安佳捋捋头发,在我旁边坐下,看着我,“就写你 最熟悉的吧。” “我熟悉的就是三个饱两个倒吊膀子搓麻将。”
“那不是挺好的么,当反面教材。”
“可社会责任感呢?哪里去了?我是作家了,我得比别人高,教别人好 ,人民都看着我呢。”
“依着你,教点人民什么好呢?怎么过好日子?这不用教吧?”
“得教!告诉人民光自个日子好了不算本事,让政府的日子好过了那才 是好样儿的。譬如吧,政府揭不开锅了你一天三顿赞助出一顿行不行?街上 有坏人政府的警察管不过来你舍身取义成不成?得跟人民讲清楚,现在当务 之急是让政府把日子过下去。你想呵,二亿多文盲,五千多万残疾人……容 易么?大家伸把手……”
“不会让人民得出政府累赘的感觉吧?”
“哟,这我倒没想到。”
“瞧瞧,我不提醒你你又要犯错误了。”
“就是就是。”
“想帮政府分忧,用心是好的。但帮忙也要策略,谁没有点自尊心?说 出去也是个响当当的共和国,不能拿人家当叫化子打发,咱人民脸上也没光 呵,还是多从自豪骄傲什么的入手。”
“你是说写古代?”
“我看可以,写古代人民的改革创业,劳动爱情。”
我扬起脸怔了一会儿,抽了口烟:“现在这国家是哪年成立的来着?”
“四九年吧。”安佳说。
“四九年以前是谁?”
“好象是台湾那帮人。”
“这帮人不能写。”我深明大义地说,“写也不能夸他们。再往前呢? ”
“再往前好象是一帮梳辫子穿马褂的。”
“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帮人的头是老娘们儿,跟咱们好象还不是一族 。外国人不能写。”
“再往前我也弄不清了,好像全剩下书生小姐皇后附马黑头白脸什么的 ,话说的跟咱现在都不是一个味儿,动不动还爱甩袖子跷靴子唱两嗓子。”
“我看咱还是回来吧。”我说:“古代净是有钱人,咱从来猜不透有钱 人的心。”
“非得教人民学好么?”片刻,安佳打破沉默问。
“非得!”我说,“我是铁了心要宣传人民教育人民鼓舞人民,叫他们 都别管自个积德行善这辈子倒霉下辈子享福。”
“你这是不是有点玩世不恭?”
“那我不这么着又怎么着啊?仔细想呵,要不号召大家奉献,让自己吃 亏蔚然成风,我怎么占便宜?”
“政府说过这话吗?别忘了政府可是为人民的。”
“当然,要不我们作家干吗?就是让我们把那一说就炸一说就翻脸的话 拐弯抹角柔声细语地对人民呢喃着。”
“敢情这跟文学没什么关系。”
“文学?什么文学?野生的还是人工栽培的?多少钱一斤?”
“连文学都不知道。你不是要当作家吗?”
“我是要当作家,当作家和文学有什么相干?你真该好好学习了。”
“我又不当作家我学那干吗?”安佳站起来,走回扣子身边,继续给她 喂已经凉了的粥,“不管你了,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这个问题不弄清我没法写。”我终于给自己找了充足的理由离开书桌 ,一边看着扣子吃饭一边逗她,认真对安佳说:“糊里糊涂地动笔,费劲不 说,一不留神搞成文学那才后悔莫及。”
晚饭后,太阳已经落下,天仍然很亮,院里马路上都是摇着扇子散步的 男女。
吴胖子站在他家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拿着一架儿童望远镜四下了望。
他的镜头内先是一个少女又说又笑的妖嫩的脸庞,接着是一个皮肉松弛 的老头子……一群腿跨在自行车梁上双肘俯在把上头凑在一起抽着烟聊天的 半大小子……两个对脸站着推着儿童车的少妇,然后,我的脸被人的镜头捕 捉住了——那是一张深沉的脸,双唇紧闭,额发凌乱,两眼茫然,眉宇似有 无限心事。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吴胖子转身回屋,迅速地倒了杯凉水,奔回阳台。此时,我已经走到阳 台下,他稳稳地瞄准我将杯里的水倒下。
我蓦地停住,悲愤地仰起头,吴胖子在他家阳台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同志怎么这么没公德?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在下面指责他。
他只是咧着大嘴呵呵笑,一边招手:“上来,你上来。”
我抖了抖身上的水,拐弯往楼后门里走,正碰见拎着竹椅去乘凉的吴胖 子他妈。老太太一见我愣了一下,瞅天:“怎么,落雨了?”
“嗯,落了几个雨点,全叫我赶上了。”
我上楼,吴胖子家门没锁,推开进去,吴胖子还在阳台上了望着呢。
“又看什么呢?”我穿过房间走上阳台,“天这么亮,打立杆的都还没 到位呢。”
“不是我发觉你们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深沉,遭了雹子似的。”吴胖了放 下望远镜笑着对我说。
“今儿除了我还有深沉的?”
“你看呐。”吴胖子把望远镜递给我,叉着腰抽烟,指给我看对面楼上 。我举起望远镜瞄向对面一扇窗户,只见刘会元躺在床上看书,遮着脸一 动不动。
“给他打一电话,叫他过来。”
吴胖子回屋拨电话,我继续看着刘会元。只见他从床上翻身坐起,走到 另一间屋子接电话。
“你是刘会元吗?”我听到吴胖子拿腔拿调地说,“我是那个《婚姻与 家庭》杂志的,准备采访你……”刘会元在那边换了只手拿电话。
“听说你离婚了,非常痛苦……”
刘会元抬头看见了我,我冲他招了下手,他回头飞快地对着听筒说了通 话。
吴胖子在这边哈哈大笑:“不要那么粗野嘛刘会元同志。”
接着换成正常声音说:“你过来吧……有什么事呵,不就是看本破书么 ,我们这儿对你的一举一动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快过来呵,等着你。”
吴胖子放下电话,拉开屋里的灯,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选着台,在“ 新闻联播”节目上停住。
刘会元磨磨蹭蹭,又看了两页书,拿了盒烟,带上门出去了。
我也从阳台回到屋里,就手把望远镜扔在沙发上,站在吴胖子的组合柜 前挨个拉柜门拉抽屉翻看里面的物什。
“你怎么有这毛病,到人家就乱翻。”吴胖子一边看电视一边说。
我翻出一个精致的工艺打火机,拿在手里掂量着,啪啪打着火。
“这打火机怎么跟我刚丢的那个一样?”
“什么你刚丢的,这是我哥儿们从汤加给我带回来的——搁下。”
我用这打火机点着一支烟,在吴胖子旁边坐下,“送我啦。”
“不成,我就这一个。”吴胖子探过身来抢,“我们这打火机是有意义 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我躲闪着,到底还是被吴胖子把打火机抢走 。“我送你一件衬衫吧。”吴胖子说,“小领圆摆你穿一定好看。”
“你穿过没有?”
“就穿过一次,水都没下。”
“是,你穿半年不下水,都能再揭出一件衬衫了。”
刘会元进来,进屋就说:“敢情就你们俩,我还当三缺一呢。”
“你来了不就三缺一。”吴胖子指使我,“你去到我们家对门叫一下丁 小鲁。”
“这事都应该你去。”我批评吴胖子,“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别养成指 使人的毛病。”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吴胖子站起来, “那你们搬桌子铺毯子拿牌。”
“一点亏都不吃。”刘会元手指点着吴胖子说。
我和刘会元搬桌子摆椅子铺好毯子,把一盒麻将牌哗哗倒在桌上,从里 往外拣“混儿”。
吴胖子丁小鲁一边说笑着一边进来,我们看见于观也跟着进来,便冲他 点头:“噢。” “你们打你们打。”于观又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 “我给丁小鲁看着牌。”
大家坐定,码好牌,立好规矩,开始玩。
“最近干吗呢?”我打出一张“风头”,问于观,“老没见你。”
“惭愧,不值一提。”于观帮丁小鲁打出一张牌,冲我道:“说出来臊 人。”
“人现在写小说了——碰!”丁小鲁忙不迭地碰出三张“白板”。
我和刘会元相视而笑。刘会元说:“咱怎都混得这么惨呵?”
“怎么,你们几位也开始写小说了?”于观笑着说,“不至于吧?你们 几个不是混得不错吗?”
“红中!我这字头没完了。”吴胖子直起腰抽了口烟,对于观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