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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有什么权利要知道?阿眉早就跟你没了关系。在我眼里,你是个陌生人。”
重新提起了阿眉,我们都有些歇斯底里。
“我有理由。我要知道一句话。那年,在最后的时候她要对我说却没说。”
“我知道那句话,她对我说了。”
“你知道?”我激动极了,“告诉我。”
“她说,她错了。她后悔了,不该总是让着你,反倒让你这个没人味的东西,蹬着鼻子上脸把她甩了。”
我犹如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都凉透了。沉默了一会儿,我坚决地说:
“不是这句话。她要跟我说的不是这话。”
“确实不是这句话。”薛苹淡淡地说,“这句话是我说的。”
“我恳求你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薛苹说了。
“从杭州回来,阿眉几乎变了一个人,不笑不闹,沉默寡言,只是要飞行。不管队里哪个人提出什么站不住脚的理由不飞,她都主动替飞。哪怕对方是和她吵过嘴、谁也不理谁的,也不例外。甚至‘安—24’飞‘三亚’这样又长又辛苦的航线,平时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也抢着飞。她历来,从来乘务队第一天起就晕“安—24”的,这样大小时量的不要命地飞,吐得真是骇人。人明显憔悴了。
“队领导一开始看她刚疗养回来,就放心安排她飞。后来发现不对头,她身体消耗太厉害,也有点看出阿眉情绪上的变化。找她谈,她什么都不说。问我,我也不便妄自汇报,毕竟这是私人的事,而且她也跟我说过别把这事捅出去,她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期间,我们机场有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追她。给她写来长长的、热情的信,约她出去,她却像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我曾私下问她,是不是还忘不掉你这个混蛋?她说不是,说早就把你忘了,只是情绪还有点转不过来。有时候,梦里醒来,还觉得心寒。她说——这确实是她说的,我没有添枝加叶——她因为太想和你好了,结果反而好不成。
“我想她的意思是指她对你的无原则迁就。我全知道你们之间闹的那些破事,最细微的情节都知道。你表现的像个无赖, 而阿眉呢,也做得不好,像个资产阶级小姐。我对她讲,应该去见见那个小伙子,总要再嫁个什么人,况且这个小伙子比前面那位强上百倍。阿眉只是说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她对你还抱有幻想,真是傻得不能再傻了,你把话说的那么绝。她当然是无法再给你写信。而你,你也真的一封哪怕露出一点试图挽回意思的信,一封信都没有。
“立冬后到春节前,有个短暂的萧条,去一些风景城市的机票打了折扣仍不满客。阿眉的身体越来越糟,再这么搞下去,非停飞不可。队领导便研究决定利用这个不太忙的空隙安排她探次家。那天是队长跟她谈的。在飞成都的航班上。我也在场。因为我忙着给客人开饭,没注意他们还谈了什么。好像队长跟她说这样下去不行。国家培养一个空勤人员要花一大笔钱,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自己把自己毁了。大概批评得很厉害,我开完饭回来看见阿眉哭了,哭得很伤心。从杭州回来,阿眉一次也没哭过,虽然她是很娇气的姑娘。那次是第一回哭,也是唯一的一回,后来没再哭过。就是那次哭,也不是为你哭。是为了别的,比你更重要的东西,怕失去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想起爸爸妈妈禁不住哭的。她妈妈对她非常疼爱,阿眉是她最小的女儿,本来是掌上明珠。那时,恐怕也只有她妈妈能抚愈她的伤口……你算是把她伤透了。
“她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假期满后又续了几天。在家里大概是把疙瘩都谈开了。阿眉回来时,像阳春三月的晴天那样开朗明媚。我真为她高兴,尤其是她告诉我她又有了个男朋友,我更高兴!这说明她完全从你粗暴地加在她身上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这对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又可以开始新的、更美好的生活。我还要特别着重地谈谈她那新的男朋友。他叫沈同平,是一个非常好的青年,一个优秀的海军飞行员。对阿眉情真意切,一点没有社会上某些青年矫饰做作、妄自尊大的恶习。人长得也是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比你强多了。我们乘务队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和阿眉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为般配。
“他给阿眉带来了欢笑,带来了对生活的信心,对工作的热情。阿眉考上了天津民航学院的英语进修班,在天津学习了一年。对,她经常周末坐火车来北京玩,寒暑两个假期也是在北京度过的。你不要瞪大眼睛,她告诉过我,她在火车站碰见过你。她说这话时很平静,一点不冲动。她像一颗进入正常轨道的星,始终在自己的位置上稳稳地运行,不再受任何引力的干扰,放着自己晶亮的光芒,同其它无数星一起织成夜空璀璨的星幕,直到陨落下来……”
仿佛突然袭来一道强光,薛苹用手蒙住了眼睛。片刻,她镇定下来,接着说:
“她入了党,追认的。出事的头天晚上,她跟我说,后天小沈从北京回来,她要跟我换飞北京,去接他。我答应了她。那天,我跟她一起坐车进停机坪。我去上海,她去桂林。她要我给她买上海的奶油瓜子和酱油瓜子回来嗑着吃,我要她买桂林的板栗回来煮着吃。我从上海买回了她要的瓜子,她却一去没回头。晚上,他们机组没回来,飞机也没回来,传言却起来了。我们飞行队的人都慌了,不知出了什么事,问调度值班室,他们也不说。我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头班飞桂林回来的机组带回了昨天一架飞机撞山的最初消息,说桂林已动员了军队和民兵进山搜索。接着,民航领导飞来了,报纸、电台都证实了飞机失事的消息。
“可能你们听到那里摔了一架飞机,上百人丧生,只是嗟叹一阵,或者骂两句民航人员太差劲,草菅人命,也就罢了。可我们就不同了,别说是我们自己的飞机摔了,死者里有我们最好的朋友。就是不相干的外国摔了一架飞机,我们也要难受好久。夜里在被窝里哭完,白天还要上飞机哟。还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飞下去。 “遗体运回机场那天你看电视了吗?成百上千的人都哭了。哭的人各有各的原因,我是为阿眉哭的。她太年轻了,不该死呀!她活着还会对我们国家有很多用,她还没有尝尽人生的欢乐。还没有孩子。为什么不让一个废物去替她死?有很多混吃等死的废物在愉快地活着,白白消耗着社会的财富,譬如你。”
“我不是废物,你不能随便侮辱我。”
“可能你现在不是了,可过去有段时间你确实是。”
“那么说,阿眉到最后也没再提起我什么。”
“没有。你在她生活中不再占任何位置了,她忘掉了你。她跟我说的最后的话是想念小沈,是要一包瓜子。对了,她还说过要我做她的入党介绍人。那是出事的前几天,她们共青团员旁听我们的党课时,她悄悄跟我说的。”
“可她确实是有话对我说呀。”我绝望地大叫。
“如果你坚持认为她最后有话对你说,那我想,也无非是要说你是个废人。”
“可能这是你对我抱的至死不变的看法,但阿眉不会。她比你了解我,所以我们过去才相爱。”
“粉碎她对你的好看法的,正是你自己。不仅如此,你还重重打击了她的生活信念。”
我不想再和薛苹吵了,旁边很多人看我们。便问她:
“最后那几天,除了你,还有谁常和阿眉在一起。”
气咻咻的薛苹一边往安全检查口走去,一边说:“张欣,她和阿眉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十八
第三天,我看到张欣从检查安全口出来。她和阿眉同龄,都比薛苹小几岁,因而也更脆弱一些,更不容易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她简直还带着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盈盈欲滴,低着头看脚尖走路。这次,我决定等她吃完饭回来再找她谈,免得像上次薛苹那样激动得饭都没吃好。张欣很快又一个人回到大厅。看来没我刺激,她也吃不下多少饭。她蔫蔫地在商店区转了转,我注意到她并没有认真去看琳琅的商品。离上客时间还早,她在我邻厢的沙发圈里坐。
我走过去,看到她闭着眼睛仰在沙发背上。我叫她,她睁眼认出我后,红了眼圈。
看来她并不像薛苹那样对我怀有恶感,也许我可以从这点上获得些希望。因为,如果说薛苹是阿眉思想上、生活上的志同道合者和保护人,张欣则是她的一个不分你我、情同骨肉的密友。她更容易接触到阿眉某些不欲见人的心底秘密。
“你说你觉得阿眉最后有话要对你说。那我先问你,你现在对阿眉究竟是,是什么态度呢?”
“我——”我不是羞于启齿,而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这个权利,还配不配说这个话。我还是对张欣说了:“我爱她。”
“她,我告诉你,她也一直爱着你。”
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从和薛苹谈过话后,我已对此无望。
张欣再三说:“她是一直爱着你的。”
“等一下。”我哽咽一声,撇下张欣,赶忙跑进最近的一间男盥洗室。我几乎都不能再次走出来。可是我还有话要问。我把自己泪水纵横的脸搞干净,走回沙发。
“把情况告诉我,把阿眉说过的每一句话告诉我。”
“在人前阿眉从不哭的,可是背地里她常暗暗饮泣,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是梦里。我和她一个宿舍,有时一觉醒来,发觉她在小声哭,过去看她,她是在做梦,我就把她摇醒。她从家里回来,表面上没事了,正常了,实际上她的性格有了变化。过去她是嬉笑无心的,现在却敏感得不行,戒备得不行。和我还算好,可也不像过去那样无所不谈、无话不讲。有次她在前面走,我和几个人在后面说话,说的完全是跟她不相干的人和事,说到好笑处我们都笑了。等我追上她时,她的脸色已经变了,问我刚才笑谁呢?我说了我们在笑谁,她却说我们在笑她。我说没有笑你,我还说了句气话:‘我们笑你干吗?’
她生气走了,以后见着就不理我了。我找她问为什么不理我?我发誓说那天我们没有说她,我还哭了。她才跟我说,是她的不对。她总怕再受人家骗,和她假好,所以谁都不敢信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既然你说你还爱她,那我就要问你当时干吗那么干?你多伤人。阿眉跟我说,你不要她,可能是因为嫌她幼稚,在有些方面,在你感到困难的时候不能像个有经验的女人那样帮助你。说实话,这你太不公平,阿眉至少也为你做了一些牺牲,有些牺牲连我都未必做得到。你又不是没有缺点的人。阿眉和我谈到你的缺点时,一直都是体谅你,并不计较的。可能她有时爱咬个尖儿、撒个娇,惹你心烦了,这不是因为她信任你、和你好吗?你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不珍惜。现在再说爱、再难过又有什么用?
“可能你也听说了,她后来又找了个朋友,小沈,她家给她介绍的。但她不是心里一点波澜不起就顺顺当当接受下来、适应过来的。一开始她都不让我们见那个人。小沈一来,她就领着他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