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趺苏抿唇,努力忽略太皇太后话语里的嘲讽,矫正道:“朕不是要纳妃,是迎娶。”
“皇帝已有皇后,可是哀家年老记错了?”
“朕是有了一位皇后。坷氏位主中宫,中规中矩,尚算婉静贤良。”
“坷后位主中宫,中规中矩,尚算婉静贤良……”太皇太后沉吟,“原来皇帝还记得。坷后未有失德之处,皇帝何以要废后?”
“朕也没有要废后。”趺苏道:“坷氏愿意做平妻守活寡老死宫中的话。”
“平妻?民间是有这套,可秘听说一个帝王同时有两位皇后的。”一面否定趺苏的决议,一面目光如炬,周旋在我身上,语气微妙而森冷:“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托付终生的良人,他‘没有要废后’,没打算只要你一个!”这般开诚布公地,当着趺苏的面,不让他迎娶我;当着我的面,谗言趺苏的不可托付,做着我的思想工作,令我不要嫁给趺苏。——偏偏,她所言不无道理。
“一个有名无实的妻子,休与不休又有什么区别?”趺苏看着太皇太后,私下里不光明正大的谗言,他或有气可发,这样公然的离间反是发作不得:“明月若不愿意做朕平妻,朕自废掉皇后再行娶她!”
“废后?”终于又周旋到这个问题上了,太皇太后眯了眼,半晌才慢慢道:“后宫与朝堂生生相息,废后不是皇帝的家事是国事。”
趺苏不遑多让:“朕迎娶明月也不是家事是国事!”
太皇太后横目向他,不带丝毫感情,“迎娶谁做皇后都还可以商榷,不是黄花闺女和男人常年通奸的就是不行!”见趺苏怒不可遏,太后缓了缓语气,“纳为嫔妃尚还可取,历朝不是没有先例。可断断不配为后母仪天下。”说到此,不由带了几分鄙弃,规劝勉励帝王道:“夺臣妻妾纳为后妃的,也大凡庸碌无为的君王,色令智昏!皇帝该好好反思度量,谨言慎行!”
盛怒因太皇太后变得和缓的话语安抚了些,可趺苏又才待开口,太皇太后已瞅着他,肃然道:“在家从父,父死从兄,汝阳王府满门亲人已逝,你要迎娶人家姑娘,也得问问丞相的意思。”有夺臣子甚至是手足妻妾的君主,可没听说有强抢臣子女儿或者妹妹的君主——冀州侯纵有百个不愿,也是护送女儿至纣王床榻;纣王纵曾兵刃操戈,纳了人家闺女也称功过相抵,犒赏恩赐。称不得强抢。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太皇太后故意略去最后一句,不提南宫绝之于我‘夫’的关系,只提‘兄’字,以义兄亲情牵制,趺苏果然找不出驳斥的话来。
“也还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太皇太后微眯了眼望着我,语间沉吟。我亦只得望着她,以示尊敬:太皇太后虽保养得好,常年锦衣玉食更使得她发福圆润,可到底已老迈到了肌肉枯干的年纪,然而饶是如此,依然有一种威仪,从她低垂的眼角、削瘦的脸颊、浑浊的目光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想着她盛年丧夫,垂帘听政,抚育了保安帝保定帝两任先她这位母亲而去的帝王,不仅看着章武帝登上御座,隐退多年的她还重掌政权,当真巾帼不让须眉。便如趺苏即便不喜她,要迎娶我,也要来与她‘说一声’,何尝不是顾忌她的雷厉风行。当下心中更是悚然,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情。太皇太后的目光虽凝在我身上,却冷漠如一道蒙着纱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我心明神清,正如南宫绝一眼瞧出我不愿嫁于趺苏,老辣如太皇太后何尝又瞧不出,难怪她要趺苏问我的意思。扯侃在家从父父死从兄的话当真都是扯侃,只怕使趺苏问我心意才是最终目的。
趺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虽因我对他的冷淡起了猜疑,到底我对他的感情存在他心上,他并没有彻底心灰意冷。我心下一沉,南宫绝与我朝夕相处看出我不愿嫁于趺苏也罢了,可连趺苏都不能确定我是否真无与他再续前缘的心意,太皇太后何以那般明确?我豁然心惊,太皇太后定然也是知晓趺苏乃覆亡汝阳王府的幕后主谋,怪不得,她瞧我的目光,那样生冷……
果然,太皇太后悠悠的声音再度传来,“明月,你可愿意搁下一切仇怨,与皇帝重修旧好?”
我唇边凝了苦涩笑意,还会愿意么?趺苏是覆亡汝阳王府背后主谋的事,太皇太后当日或是不知,事后却显然心知肚明。幕后主谋的趺苏,参与其中的南宫绝,复出政坛的太皇太后……他们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甚至还苦心孤诣,与灭我满门之人自荐枕席,以期籍他力量达成所愿……真真,最愚蠢的事。
眼中余光清楚地映着趺苏霎霎望着我的眼神,我敛气屏息不回头去看,狠下心肠,豁然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强迫自己逼出一个骄奢而不屑的笑意,“回禀太皇太后,宁为玉碎,不要瓦全,已经有瑕疵的感情,明月不再要!”
趺苏身体剧烈一晃,手掌急而乱地落在扶手上,重重地一声响,颤抖的唇瓣呼出不愿相信的语气:“月儿……”
太皇太后招手,近身姑姑会意,端了盏水过来,太皇太后抿了一口,缓缓道:“你当真舍得?”
我咽下涌上喉嗓的气团,声音因为颤抖格外清越:“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余生都夹杂在亲情与爱情之间痛不欲生,饱餐折磨,不如抛却那段无谓的感情!”
太皇太后微笑颔首,然那笑意并没有半分温暖之色,直叫人觉得身上发凉,“倒是通透。”目光徐徐拂过我的面颊,悠悠道:“舍得固然好,不过,哀家并不是要你对皇帝无爱,你可明白?”
无爱在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有恨么?听的懂她话里要我放弃家门血仇的深意,我会好好活着;若听不懂,我很快就会见到九泉之下的家人。
我恭谨低首,容色谦卑斟字酌句:“明月如所有梁国子民一般敬爱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里的‘万岁’却是趺苏长生不老的意思,以示我放弃杀家仇恨,不会与趺苏复仇。
汝阳王府明月郡主如此承诺,太皇太后或许不信;与趺苏两情相悦的我说这话,太皇太后没有理由不信。
太皇太后满意地‘嗯’了一声,微笑颔首,“真是聪慧。”太皇太后抚一抚鬓发,似笑非笑地缓缓道:“听说今日丞相与i进宫,原是让皇帝为你们赐婚的,”太皇太后望着趺苏,“皇帝,还等什么?”
“太皇太后!”趺苏站起,还想说什么,然触及我故意不去看他的冷沉面色,终是滞住。他明白,这副情景,即便他力挽狂澜,我亦是不愿嫁他的。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太皇太后唇角缓缓拉出一丝弧度,望着南宫绝与我,“皇帝既然懒怠,哀家就做个人情,为你二人主婚罢。”
太皇太后望着我道:“明月,与丞相结亲的事,你没异议吧?”
我钝重地拖着舌头,慢慢卷出四个字来:“没有异议。”
自是不会嫁于南宫绝的,只求借这今日回答绝了趺苏的念头。
太皇太后颜色晴霁,一脸满意之色,才欲笑语歇歇,已有人道:“我有异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旋在整个暖春殿,传进每个人耳中,南宫绝淡淡看我一眼,太皇太后道:“臣不愿意娶她。”
那抹淡漠目光扫过我面庞,他瞧出我说出‘愿意嫁他’的话出于何因不言而喻。
而即便没有瞧出,经过今日种种,他也不会再娶我。
淡如云烟的目光,却表露了那么多实质的东西。
骄矜,不屑……
早该料想到,已他那不容人藐视侵犯的自尊好骄傲,历经今日种种,他势必冷然以对,我答那没有异议嫁于他的话,是活该受他这羞辱了。
我抿嘴涩笑,我不愿嫁他,他也不愿娶我,这样也好。
但我显然高兴早了,他定定望着我,将我神色收入眼底,慢慢说道:“请太皇太后将她赐给臣做妾吧。”南宫绝的身体舒缓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眼望着我,“臣以后还想娶一位贤良妻子,别让她占了位子。”
我就是他穿过的‘破鞋’,不过现在这只‘破鞋’为他所承认。他给了名分。弃如敝履,把这个名分像破鞋一样丢到我脸上,伴随着无尽的羞辱一起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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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凤凰刺青
太皇太后掖平的池水显然又被南宫绝蓄意搅乱了,我尚好,忍着屈辱,北皇漓与趺苏脸色却异常难看,殿内气氛正一触即发,只闻有宫人莲步迈入的脚步声,“太皇太后,平阳郡主进宫来了。”
“平阳啊,”太皇太后惊喜之下怔怔然,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晓得齿间念着平阳。
“皇祖母大过节的待在寝宫里头,叫我好找。”平阳熟悉的声音传进暖春殿,殿内众人都往她望去,我亦是一年不见她,目光情不自禁望了过去。只见话音刚落,平阳款款自宫女早早打起的湘妃细帘走进。平阳一身牡丹色宫装,依是昔年的大气端庄,今年十八年华的她,亦如开到最芳菲时候的牡丹花。服侍平阳进来暖春殿的是春,春已换过舞衣,一身桃花红衣饰,合了她的名字,也很衬她的气质,随侍在牡丹色宫装的平阳身畔,主仆相宜,各尽妩媚。显然知道我在殿内,春和平阳的目光不着痕迹落在我身上,方过去了太皇太后身边。向太皇太后福了一福,平阳婉声道:“给皇祖母请安。”
“好,好,”太皇太后瞅着平阳看了半晌,笑吟吟道:“去抚台一年了,知道回来了!”疼惜地扶起平阳,关问道:“身子好全了吗?”平阳携佑儿去抚台,找的是身体不适的幌子,去那里养病。
平阳拿娇般福身道:“多谢皇祖母怜惜,身子没什么大碍了。”
宫人为平阳斟茶,平阳是熟稔惯了的,自己取了茶壶,先给太皇太后添了茶水,又给自己斟满,“抚台人杰地灵,是个好住处,若不是记挂着皇祖母,我还不忙着回来呢。本想着今儿早早进宫侍候皇祖母用早膳的,来的路上遇见金善公主好他钵可汗,聊着聊着便耽搁了。”平阳说这话时望向趺苏。趺苏自幼长在突厥,平阳与他是没什么交集和交情的,甚至于连趺苏相貌都不甚熟悉,趺苏登基时平阳已带佑儿离京,去了抚台,此刻面见趺苏,想来也是凭籍着趺苏身上明黄龙袍断定其身份的。坦荡荡打量了一番趺苏,许是因为已知我与趺苏昔年关系,目光里嵌进了意味深长。也不与趺苏请安,倒是环顾殿内时,瞧见北皇漓,笑盈盈见礼道:“二皇兄近来可好?”北皇漓懒懒道:“没你独自在外清闲自在。”
趺苏目光深沉地凝在平阳身上,虽是平阳无礼,然同姓北皇,自家妹子,这场合堂兄长的他又发作不得。
我心下感念,平阳骄傲却不骄纵,向来最是识大体,此番怠慢趺苏,显然是因为我了。
平阳掩绢子笑,“我可比不得二皇兄,坐在家里,都有可汗岳父求上门要招你为东床驸马。”此话一出,太皇太后南宫绝趺苏与我俱是诧异看向北皇漓,倒是北皇漓神色不变,显然他钵可汗招他为驸马的意思他知道了,我想起金善数落他钵可汗那句‘遇到个青年才俊就忍不住向人家提亲’的话,眼中不觉带了笑意,本是神色不变的北皇漓下意识地看我,捕捉到我眼中笑意倒是坐立不安了,望着平阳懊恼道:“子虚乌有的事,你胡乱说什么!”
“子虚乌有么?”平阳觑着北皇漓:“二皇兄,你脸怎么红啦?”
北皇漓又待撇清,太皇太后道:“这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