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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前,我曾自己摸索着沿着冲决学系或文理科阻隔这条路,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今天。现在我把我这段故事写出来,给当今大学生提供点参考。当年我一直被校方看成是另类,看成是“思想反动学生”。“文理互渗”,冲决学系的阻隔,在当时只能是“地下活动”,属于非法,不务正业。我就是一个典型,老挨批。我是死不悔改。若用今天的眼光去看我的过去呢?我是坏学生还是好学生?
今天我们知道了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1899-1952)倡导“名著阅读”计划。五十年代的北大学生不知道这个计划。因为美国是帝国主义,是敌人。但凭着求知的本能,我却在日夜偷偷地阅读名著,包括感受、理解贝多芬的《英雄》、《命运》、《第九》交响曲和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以及他的铜管、木管协奏曲,尤其是慢板乐章。美极了!
我的故事是发生在40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尽管时代变了,但一些基本道理或法则同样适用于现今。我指的是:让跨学科的多维、立体信息铸造、拓展大学生的知识结构;力争做一个“以宇宙万物为友、人间哀乐为怀”的“世界公民”;力争拥有孟子所提倡的四种心:“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21世纪的人类文明特别需要这四种心。
当代世界到处是危机、困厄和冲突,都可以归结为我们严重欠缺这四心。我们并不缺高科技。从火星探测器发来清晰图片,还缺高科技吗?从4亿公里远的火星发到地球上啊!
人之所以成其为人,是因为拥有这四种心。科学、艺术和哲学的最高目标是把人引导到拥有这四种心。
北大6年,读了点庄子、孟子和孔子的书,是我自修、自学的一大成绩。我这一代,国学底子差,不像蔡元培和胡适等前辈。24岁蔡元培就成了光绪年间的进士。
大学三年级,偶然读到中国古人论述用兵等军事方面的思想,深受启发:“古之善用兵者,以死求生,而不以生求生。”(宋朝,杨万里《论兵》)
“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宋朝,苏轼《思堂记》)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吴子·治兵》)
当然我学习这些论述,不是为了去领兵打仗,而是把“以死求生”的勇猛精神用到追求知识、做学问上来。也是在大学三年级,从《知识即力量》杂志上读到一则消息:国外的新型坦克装备了一种新的瞄准仪,不论坦克在什么复杂的地形上行进、颠簸,都不影响炮弹命中目标的准确度。我想,我的内心也必须装备这种“水平仪”。在哲学上,这就是“不动心”。东西方哲学都提出过“不动心”这个概念。意思是让自己的灵魂永远保持一种平衡、宁静状态,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这是强调自己内心的重要性。宋朝延寿《宗镜录》有言:“心能作佛,心能作众生;心能作天堂,心能作地狱。”
是什么触动我写这本书?(2)
将近半个世纪,我的内外阅历证实了这个命题的正确性。在当年反右后的北大,极左思潮占支配地位,政治运动频频不断,“不动心”于我成了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
即便在今天,“不动心”——每临大事有静气——对于我们每个人也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世界并不太平:癌症、非典、水灾、地震、恐怖主义和人口过剩……我又想起宋朝罗大经的名言:“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最后我想说,回顾40多年前的往事,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世界许多民族都有“人生不过是场梦”的说法。这才是永恒的真理,无法改变。美国有首古老的民歌,最末一句是“Live is but a Dream!”(人生不过是场梦)
记得有一回北大朗润园温德先生哼过这首歌。他家的那间小客厅尽是音乐回荡:“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杜甫)
平庸少年,浑浑噩噩(1)
先交待一下我进大学前的蒙昧状态是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见出我大学毕业时的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进北大前,我处于佛教哲学所说的迷的状态,是未悟;进去后,毕业走出校门,我是悟,或叫顿悟。顿悟是由渐修工夫的积累所致,于是日光顿生,霜露渐消,豁然大彻。要有个过程。整整6年。
《中峰广录》有两段话说到点子上,很深刻,我有亲身体验:“迷则佛境界俱是众生境界;悟则众生境界俱是佛境界。”
“未悟之人说道理,如月夜看物;已悟之人说道理,如白日看物。”
进北大之前,我是一个“未悟之人”,一个浑浑噩噩的平庸少年。
我父亲是商人,常年在上海经商,难得回老家江西南昌。生我养我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是母亲。在功课方面,我母亲从不过问,任我去,只要不留级,不让她没有脸面。她也无能力管我。因为外公早逝,家境贫寒,一个农家女读不起书,一字不识,连自己的姓名“聂玳梅”都写不来。(究竟是哪个字“玳”、“大”、“黛”,我也不清楚)
后来我参加工作,寄钱回家,母亲在收据上也不会签名,只会盖上自己的手印,而且是大拇指。
我平庸,不开窍,久久未悟,不能怪我母亲是文盲,只怪我天生就是晚熟这块料。也许一个人的基因系统或脑结构才是决定一切的,早熟或晚熟,天才或庸才。
1950年我进南昌一中读初一。我最怕两门功课:代数和英文。盛老师(女)是位优秀的数学老师。但名师不一定出高徒。至少我是例外。在课堂上,我永远在云里雾里。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
(x+a)(x+b)=x+(a+b)x+ab.
当然,我也不会解下列方程:
x+2x+1=8
整个初中,我都弄不懂为什么这个方程会有下面两个根:
x=-1+2, x=-1-2
英文成绩也很糟。我不会国际音标。只好在“Capitalism”(资本主义)这个单字的后面注上“隔壁的李师母”。毕竟,这也是一种灵气,只是路子不对劲,属于邪门歪道。
代数和英文这两门功课总是补考及格。领来成绩单,不敢给母亲看,塞在床底下。母亲费劲地找出来,给识字的邻居看,然后就说:“我儿子又是补考及格!”当年我母亲不像今天的母亲们,不会为我去请家教。
初三,我转到私立新民中学。有两节课像黑夜的雷电,对我有所触动:第一是石老师教的平面几何,她是姚校长的夫人。我对她所讲的“圆的概念和性质”发生了一丁点的兴趣。
比如关于圆的定义,石老师说(她的长相、神态、尖尖的声音和手拿直尺的样子,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楚,尽管相隔半个多世纪):
与定点的距离等于定长的点的轨迹叫做圆。这个定点叫做圆心,这个定长叫做圆的半径。
课后,放学回家,走在路上,我还在琢磨:如果在圆周以外有个点,它到圆心的距离便不等于半径了。
把所有“与定点的距离等于定长的点”统统集合在一起的轨迹,便是整个圆周长,而且一个点也不漏掉!就像一网撒下去,池塘里的鱼一条也无法跑掉。小时候我跟随舅舅捕过鱼。
自然,当时我的思路并没有今天这样清晰,只是朝这个方向去想,去好奇,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惊叹号的影子,不过时间很短,像阵风,吹过,掠过,也就消失了。又像浮云,薄薄的一层,不久便全然地散去。
如果把这条思路或这份惊讶坚持下去,说不定进入高中,我会对整个数学发生兴趣,最后报考北大数学系或理工科。
从今天来看,上述思路的性质是一种追寻逻辑思维的完美和满足。它完全属于人的精神世界,同物质世界无关。
上述那个惊叹号的影子毕竟是一粒奇妙的种子,落入我的心田或内心土壤中。不过要等到1957年冬和1958年春之交的日子才破土发芽,长出一株幼苗。地点在北大。
第二是新民中学姓陈的历史老师讲的世界史,提到最古老的米索不达米亚文明和两条河: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
老师还把米索不达米亚和两条河流的英文写在黑板上:Mesopotamia, Tigris, Euphrates。他要我们抄下来,记住。他说将来要考试。我照老师的话做了,而且是不折不扣。因为这三个地名的发音很好听,如歌似的悦耳,我喜欢,触动了我。陈老师还讲到苏美尔人是最早米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创造者。他们成功利用了两条河,建立了灌溉网,从而创造了世界最早的文明。不过底格里斯和幼发拉底又经常泛滥,洪水特别凶猛,这使苏美尔人内心深感恐惧,加上外族入侵的战争威胁,苏美尔人觉得在一些无法控制的敌对力量面前,自己是无助的,内心深为不安,有种悲观,说:“人生苦短,生命也脆弱,无论做什么,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陈老师最后说,历史在苏美尔的起源是非常引人入胜的课题。老师还把“历史在苏美尔的起源”这个课题写成英文,也叫我们抄下:
History Begins at Sumer.
至今我还记得这句英文,是个奇迹。这节世界历史课发生在1952年和1953年之交的日子,着实让我兴奋、沉醉了45分钟。不过它还是像雷电,像阵风,像片云,很快就消失在我昏睡、平庸的井底,被淹没了。它要等到1957年冬和1958年春的交接日子,才猛然从井底中冒上来,泛起一阵阵惊醒的泡沫。其地点已经在北大未名湖畔。
平庸少年,浑浑噩噩(2)
初中毕业,我考入南昌二中。它的前身是心远中学。张国焘和方志敏都曾在该校就读。师资力量很强,在江西省名列前茅。尽管这样,强大的教师阵营依旧没有打碎我平庸的坚硬外壳。因为时候未到:“未悟之人说道理,如月夜看物。”
我这样晚熟,不开窍,只怪自己,不怪江西南昌这地不养人。在历史上,江西有过自己的辉煌。如果说有《齐鲁文化》《巴蜀文化》《吴越文化》《荆楚文化》和《燕赵文化》,
那么就有《赣文化》。
隋唐是中国佛学或佛教哲学的鼎盛时期,形成了各种流派。但为何只有禅宗才能在江西立足并得到发展?早在唐代就有“求官去长安,求佛往江西”一说。禅宗分南北,江西便成了南禅最为盛行之地。(按理我今天要返乡,走近禅宗)
我这个人,越是走向成熟,走向“世界哲学”,就越推崇禅宗。我忘不了我在北大读到白居易给“禅”下的定义:“荣枯事过都成梦,忧喜心忘便是禅。”
这个悲观的定义构成了我今天世界观的一个组成部分。我这个人身上既有光的面,也有暗的面。两个面的种子都是在北大撒下的。
不要忘了,宋明理学在江西有过很大发展,尤其是陆(九渊)王(阳明)心学。它植根于江西,和江西的思想文化传统分不开。江西出了诸如欧阳修、王安石、朱熹、文天祥、曾巩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