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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中。这样的墓地才是最好的,风雨岁月无法剥蚀它。
前苏联(尤其是斯大林时期)在许多地方是个很不人道的秘密警察国家,有过一堆罪恶,但在文学艺术、戏剧电影、音乐、绘画、建筑和科学技术领域,它创造过辉煌。这是令我百思不解的谜。
苏联歌曲(包括电影插曲)也培养了、壮大了我的艺术细胞,有助于驱散我身上的平庸和浅薄。大一和大二,我只做了一件事:彻底驱散、冲刷掉从少年(中学时期)带来的无知和浑浑噩噩,为迎接“脱胎换骨”时期的到来作了思想、感情上的准备。罗德庚作曲的《山楂树》和阿鲁秋年的《心儿在歌曲》(电影插曲)都陶冶过我,为我走进西方古典音乐王国铺平了道路。当时我参加了北大合唱团。该团不定期地邀请中央乐团合唱队指挥来指导训练,包括波兰歌曲《左边是桥右边是桥》。
当时北大10多间钢琴房练琴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日夜琴声不断。宿舍,特别是浴室,歌声嘹亮,其中也有我的嗓子。傍晚,未名湖畔飘荡着优美的歌声。手风琴和吉他这两种乐器最为突出。
不过说来也奇怪,在1957年冬天之前,我还没有接触莫扎特、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的作品。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比大学更为充满灵性。埋首灯光通明的图书馆;湖畔小路两旁的杨柳和隐隐约约、古色古香风格的街灯;恋人的窃窃私语;学生宿舍熄灯后还在不着边际的神聊和高谈阔论……
所有这一切都在悄悄地为我的“脱胎换骨”作前期准备。(当时我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一所大学最最重要的是她的精神气魄。北大是个大染缸。这我有发言权。
北大的神和气是并举的。它究竟是什么?这是值得探讨的问题。80和90年代北大校园流行“一塔、湖、图”的一句幽默语。乍一听以为是“一塌糊涂”,其实是指未名湖的湖光塔影和图书馆。它们是北大精神气魄的组成部分,但远不全面。比如它没有把圆明园遗址包括进去。文理科的相互交融,互相渗透,应是北大神和气的核心部分。
我便是北大神和气的小小产物。所以才叫“母校”,有一层母与子的养育关系。这里既有自身的努力,也有母校冶炼依我今天的眼光看北大的精神气魄,应包括抗战时期由北大、清华和南开三校组建而成的“西南联大”兼容并包精神。——这才是北大精神气魄的核心所在。
具体来说是北大的激情,清华的严谨,南开的质朴。三者相互渗透,在西南联大时期各得其所,五色交辉,不同声部和谐地协奏,交响。当然,在这里我要说句公道话:燕京大学和司徒雷登功不可没!因为北大燕园是原燕大的地盘。要尊重历史!
这里的一切,让我咀嚼不尽。于是我才萌念主动留一级,为的是多在这里咀嚼一年,品味出囊括宇宙的宏伟气魄,方可毕业。这是后话。
现在可以说出的绝密(1)
在课堂上,讲台下的学生偷偷爱慕讲台上的老师也是人生一道绮丽的风景。没有这类风景,人生不是更枯燥、更单调吗?但只能是珍藏在心底里的爱,不能浮出水面。
事情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高名凯先生的风采和讲课时的潇洒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是的,一切的一切,既遥远又清晰。
毕业后,法语专业一位女同学才告诉我当年的秘密:有些女生挺喜欢高先生的。只要有他的课,便提早走进阶梯大教室,坐在前排,挑个好视角,为的是把先生的风采“一网打尽”,大饱眼福。
高先生约莫四十七八,福建人,法国留学,一级教授,著名语言学家,波兰科学院通讯院士,著有《普通语言学概论》,曾翻译法国小说多部,但先生的译文我却不敢恭维。读他的译文,好像是吃夹生饭,且有沙子。
讲课时,他的习惯动作是用沾满了粉笔灰的右手去捏去揉那顶黑色便帽。
先生一会儿在黑板上写英文,法文,擦掉后又举德文和意大利文的例子。正是这种左右逢源,两手开弓,吸引了不少女生。男人手中握有权力、金钱和知识都能吸引女人。只要其中一项。三项兼而有之的男人是鲜有的。
高先生是为55级西语系英、德、法专业和俄语系的新生上大课。学生偷偷爱慕老师,并不新鲜。中学生也会有这种事。何况大学?
说实话,我不喜欢“普通语言学”这门课!讲了两个学期,倒了我的胃口,使我十分厌恶语言学!从课堂上,我是一无所获。不仅如此,高先生的课还误导了我。
高先生一个劲地讲元音、辅音,比如下颚自然低垂,舌平放;或者气流由鼻腔呼出,摇动声带……等等,你说枯燥不?厌烦不?腻味不?至少我受不了!
我需要听到类似这样一些有震撼灵魂功能的命题:
1. 今天地球上可能有五千多种语言。
2. 人类的理想是最好把五千多种语言都保存下来。但很多语言注定要消失。少数民族语言正在同少数民族的文化一道消失。估计一百年内,地球上的人类只会剩下大约五百种语言。
3. 人类第一种语言大约诞生在十五万年前的东非。
4. 人类同其他动物显著地区别了开来,那首先就是人类的语言。
5. 语言变化的方式同生物进化的方式是很接近的。
6. 为什么有那么多方言?发音是那么不同!浙江省的丽水、永嘉和金华的方言也很不相同。有时河的东岸和西岸的乡民就说着两种不尽相同的方言。——这是怎么演变、形成的?
7. 语言问题是哲学思考的中心问题。
8. 语言哲学只是符号学的一部分。
9. 语言是一代人传给另一代人的语言系统,包括语法、句法和词汇,它潜在地存在于一个语言共同体的成员的意识之中,作为人们相互了解的工具。它是社会的产物,不属于语言共同体中的任何具体、个别的成员。
10. 语言是我们一出生就被强迫接受的东西。个人不能随意改变传统的语言,也不能随意去创造新的语言。我们所说出的词语的意义不是由我们随心所欲任意选择、自由改变的。否则,我们就不会有一种为社会全体成员共同理解的语言,而会出现无数个人的私有语言。如果是这样,那么,人们就不可能进行交谈和相互理解。
11. 人类最大、最珍贵的财富是土地和语言。
12. 思维和语言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两者有着内在、紧密的联系。否则思想、观念便不可能清晰地呈现出来。脱离语言的思维是不可能存在的。
13. 语言的功用不仅是表达思想,它还使一些没有语言就不能存在的思想成为可能。没有语言的巩固,思维就无法定型。思想是借助语言才得以实现,成为可能的。没有不依赖于语言的思维。
14. 世界之所以成为世界,只是因为它进入到了人类语言之中的缘故。
15. 语言不仅使得我们能够谈论过去和未来的世界,而且还能使我们谈论鬼神的世界。——多奇妙的语言啊!
16. 语言是人的一种存在方式,也是人的存在本身。
17. 人永远以语言的方式拥有世界。
18. 语言造就了我们自己。人是一个说话的存在。语言是我们的元素,正如水是鱼的元素。
19. 我们可以从一种语言追溯出说这种语言的民族的性格。
世界伟大小提琴家梅纽因(英国人)说过:德语非常适合表达哲学思维和某些抽象思维。
在德语和说德语的日耳曼民族性格之间有什么内在关系吗?
20. 语言的语法有表层语法和深层语法。前者对应语言的表层结构,后者对应语言的深层结构。
各种民族语言有各自不同的表层结构,但具有相同的深层结构。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把一种民族语言翻译成另一种民族语言。“翻译”才成为可能。
所谓翻译,其实质是,先把一种民族语言的表层结构转换成共同的深层结构,然后再从共同的深层结构转换成另一种民族语言的表层结构。
各民族语言的表层结构各各殊异,但深层结构都是同一个。因为我们面对同一个“存在”,都处在同一个太阳底下;都生活在同一个客观世界。
现在可以说出的绝密(2)
“太阳落山了。开始刮起了北风。有群乌鸦掠过树林。”这是客观存在的外部世界,也是决定各民族语言具有共同深层构造的惟一理由。但表层结构(或表层语法)则可以各各殊异。
汉语、英语、德语、法语、俄语、日语、蒙古语、波斯语、希伯莱语……描述上面景物句子的表层结构或语法是不尽相同的。
以上20个命题是现代西方语言哲学(Philosophy of Language)研究的对象或内容。
高名凯教授仅仅是一位有成就的语言学家,而不是语言哲学家。在大学一年级的课堂,高先生不可能提出上述20个语言哲学命题。但即使是提出了,当时我的平庸、蒙昧和浑浑噩噩能起反应,能与之发生共鸣吗?估计是耳边风。
估计高先生也提不出,当时的我也听不懂,不会感兴趣。如果把这20个命题放到1958年和1959年的课堂上来讲,很有可能会激起我对“语言哲学”的强烈兴趣,从此我会步入“语言哲学”的王国。
高先生的“普通语言学”这门课没有任何哲学色彩,没有什么哲学智慧的闪光,反而使我一看到“普通语言学”这门学科的名称心就烦,生厌。它成了枯燥的代名词,以致于我后来对任何语法都讨厌。
可见,一门学科的“第一课”(Lesson One)或入门对一个初学者是多么重要!让我打个比方:
有人不吃羊肉。原因是他小时候第一次吃羊肉的时候,肉没有洗净,羊肠里还有少许羊粪,加上又没有放必要的佐料,结果他吐了,他受不了羊肉的怪味,倒了胃口。从此他远离羊肉。
其实从名厨手中烧出来的红烧羊肉、羊肉面、葱爆羊肉和羊肉炖萝卜汤味道特别鲜美。完全是另一个天地。
我对“语言哲学”恍然大悟,感受到它的哲学智慧之光,还是1978年我进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所的事。离高名凯先生的课已是22年;离我走出北大校门是17年。
突然发觉我错怪了“普通语言学”这门学科!其实这里面有许多金银财宝。这是一个大金矿。
20世纪西方许多大思想家都思索过语言的本质。维特根斯坦便提出了“表层语法”和“深层语法”。瑞士杰出语言思想家索绪尔(F.de Saussure)的代表作《普通语言学教程》(1959年,法文版)便涉及到语言哲学的层面。
维特根斯坦、罗素、萨特、海德格尔、卡西勒(E.Cassirer)、杜威和乔姆斯基……都探讨过思维和语言的本质。非常精彩,深刻。
我与语言哲学是失之交臂。幸好,我赶上了末班车。
迟到的省悟比无知和偏见要好上十倍,一百倍。
我这个人,什么都是晚熟,总是慢一拍。处处慢一拍,在许多领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