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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王鑫家时,我已注意过,家里的设备虽还过得去,但房子毕竟还是旧的,门是在乡村才见得到的木栓门。王鑫进进出出,也不锁门。夜不闭户,用来形容这样一个山村,此时看来,却有些怪异。
我猜想王鑫已带回了盛君美,忙起身,去开卧室的门。房间两扇木门之间的距离很大,只见一个人影兀地从缝隙间闪过。我忽感不对劲,伸向门栓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是王鑫吗?〃这一问,我明显发现自己的声音正在颤抖。
回应我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一步步向后退,眼睛死死盯住门缝。来者不是王鑫与盛君美!因为他们没必要长时间站在我房外,不作声。
一阵尖锐的刮门声,在耳畔骤然响起。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嘶嘶〃的刮门声持续着,像是刀刃、爪子之类尖锐的东西,在门上用力刮着。我很快理出头绪仅一门之隔,一个未知的东西正扒着门,试图将木门刮开!
第21节:山村二里 妒村(7)
紧张时刻,听力变得出奇地好,我甚至能听到门上木屑掉落的声音。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着,我无助地张望了一眼这间密封的房间,无处可逃!
我紧盯着门缝处,就怕从外面扭曲挤进一只苍白的爪子,将门栓推开。尽管我想到用桌子顶住木门,可身体已被恐惧所吞噬,根本动弹不得。
崩溃之际,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这一声响,如同解除封闭我行动的灵符,我如蒙大赦,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端望。
而就当我看到那条短信时,瞳孔刹那间缩小了,呼吸逆流着,直冲大脑。屏幕上是简简单单几个字:
陶子,你嫉妒我吗?
发信人的名字跳入我的眼眶,是死去的张艺!
屋外的刮门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我瞪大了眼睛在房里乱转着,惊慌失措。砰!膝盖突然撞到桌腿,我猛然跪倒在地,手指下意识地按向了手机上的〃删除〃键。
张艺确实死了!她的手机也伴着她,灰飞烟灭在中东。我保留着她的号码,只是对故人的怀念,为什么一个死去的人竟会发短信给我?
寂静,似乎保持了一个世纪。
等到浑身都已酸麻不堪时,我才勉强站了起来。门缝外仍然一片漆黑,我鬼使神差地游荡到门前,与房门正对而立,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张望。
咚!一声沉闷的撞门声突然袭来。门缝外,随之多出了一颗血红的球体,与我的眼睛几乎相撞。我仿佛听见一声尖叫,那是发自我内心的尖叫,因为此时声音已跟不上大脑的指令速度。
与我隔门对望的,是一颗充血的人眼!我隐隐看到眼下暴露的惨白皮肤,虽然惨不忍睹,但直觉告诉我,这是张艺!被炸身亡的张艺!
下一瞬,门栓自行动了起来!像是外部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使劲从门缝中推挤着,想要将门打开!
如同在逼我回答短信中的问题。咚!又一记猛烈的撞门声,木门重重地呻吟着,无力支持。
〃对!我嫉妒你!我恨你!〃嘈杂的声音令人发疯,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叫:〃我嫉妒你可以去中东,可以接有分量的新闻!战争算什么啊?有武装部队保护记者,怎么可能有危险?可你却死了!多么讽刺!〃
刹那间,门外的所有声响停止了。我的每一根血管都崩到了顶点,终于支持不住,重重跌倒。
醒来时,已至清晨。
王鑫与盛君美都站在了我身边,我赶紧坐起身,发现自己已躺回了床上。
〃我带她回来时,敲你的房门没反应。弄开门栓后,发现你晕倒在地。〃王鑫说着,倒了杯水送来。
晕前的可怕场景仍历历在目,我接过茶杯,感到自己的手仍显冰冷。抬头望向盛君美,忽感她看我的目光有些凝滞,不太对劲。那一刻,我忘了与她的不快,用眼神询问王鑫,她是否受到过侵犯。
〃放心吧,她没事。〃王鑫说完,径自向门外走去。
〃王鑫!〃我叫住他,〃你这房子干不干净?〃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王鑫转过身,不答反问:〃你看见了谁?〃
这一问,令我语塞。我不知如何向一个外人解释我与张艺的关系,两个最敌对的密友!
〃你的冷静速度令我佩服。〃王鑫说,〃但扪心自问,真正不干净的是哪里?〃
他说话时,手指指向的地方,正中我的心脏。我浑身一颤,跳开问题,说道:〃多谢夸奖,一名专业的记者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王鑫笑,笑得高高在上,像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他默默走出了房间。能从那些不可理喻的村民手里,将盛君美救出,证明王鑫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而他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事实,诸如杜村的背景。
我与盛君美待在房里,她坐在我对面,除了外套不翼而飞外,身上的衣衫倒还算整齐。可她却一言不发,犹如受了刺激。我试着去拉她的手,不料她却抢先一步拽住了我,眼神迅速变得可怕,像被魔鬼附了身,要把我吞噬一样。
〃人渣!你以为自己是新闻女侠?张艺死了,机动部就你说了算吗?〃
虽早知盛君美对我不服,但听她亲口说出这等伤人的话,仍然难以接受。不过,我说过,我遇事素来冷静得比常人快,故我可在惊诧的一秒钟后,神情不屑,道:〃你嫉妒我吗?〃
第22节:山村二里 妒村(8)
话一出口,心里顿时犯毛。这不正是那条致命短信的问题吗?
我情不自禁地摸出手机,翻开收件箱,才意识到由于过度惊吓,我已在昨夜将短信删除了。对面的盛君美被我那一问给击怒了,她粗声喘息着,像随时都会给我一巴掌。
勾心斗角,充斥着每一个工作群体,《申报》编辑部也不例外。一次恶意的错报时间,让我误了一场政要会议的采访,以致总编对我大失所望。而给我错误时间的人,正是盛君美!
总编室内,我拿出手机,证明她错发采访时间。但整个编辑部,只有我一人不知盛君美的手机,在一周前就遗失了!
自然而然,我成了偷盗手机的嫌疑对象!栽赃受害人,罪加一等!
总编没说什么,但氛围还是变了。报社压抑的气氛令我窒息,我主动要求参加〃走进隐蔽山村〃的采访。那是一个小栏目,却能让我逃开同事怀疑的目光。
总编的安排永远出人意料,他竟派盛君美与我同行!初衷是希望我们在途中互帮互助,化解不快。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想得很天真!
我开始怀念张艺,她与我永远能配合默契。写稿、拍摄,任谁皆可,但这些日子已经逝去,不复存在。
三
经历了大半夜的恐惧,第二天醒来后,我明显不在状态,打了几篇草稿,仍无法理出采访大纲。混乱当头,身为搭档的盛君美却不帮一点忙。打她回来后,除了对我说过句挑衅的话,就再也不曾开口。好几回,当她站在我身后,我都本能地感到一种怨毒的目光,穿透而来。
在房里躺了一个上午,我走出房间时,发现王鑫并不在家。他的神秘身份是采访杜村的关键切入点。我有些着急,却见盛君美安然坐在大堂中,不声不响,犹如一尊标本。
〃看看这个。〃她忽然向我扔来一个黑色物体。
我接住一看,那是一本漆黑封面的硬抄本,纸张仄旧,应当用了不少年。而就在我看完硬抄本首页的第一行字后,立即质问:〃你怎么随便翻看别人的工作日记,这是侵犯隐私的。〃
采访,有时的确需要旁门左道的功夫,但这是相对娱记而言。我从不主张用这等手段,可就在说出那句话几秒后,我立刻又感后悔。因为硬抄本中所记录的内容,确实对了解杜村极为有用。
飞舞的钢笔字迹、简洁的记叙文字,一看便是医者手记!我看了眼落款时间,与现在已相隔了整整十年。
〃这很可能是瘟疫期间,来杜村救治的医生所留下的。〃盛君美拨弄着一台石英钟,低道。
细看盛君美的脸,总感在这一夜之间,她似消瘦了许多。两边的颧骨凸得极高,双眼下凹,模样有些可怕。我暂且压下对手记的好奇,问:〃你昨天到底被村民抓去哪里了?有没有受伤?〃
〃明知故问。〃盛君美低哼,〃你快看手记!早点结束采访走人,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天。〃
虽然嘴上没有苟同,但我清楚自己的想法与她一样。进入这样一个怪村,任谁都想早些离开。我低下头,再度开启硬抄本,认真阅读起来。
1996。 5。 12 阴
杜村,气候潮湿,人口千余。患病人数已达百人,死亡八人。症状均为全身起红疹,状似红斑狼疮,高烧不退。运用抗生素,效果甚微。
1996. 5. 15 小雨
组织将无名疫病归为免疫系统疾病,按常规治疗,患者并无起色。今增两人死亡,村民情绪激动,欲冲入防疫站打砸。
1996. 5. 20 晴
走访杜村,进行深入考查。该村地势偏高,水流在下,故怀疑病菌由上导入水源,被村民饮下。已向上级申报了水质化验。
1996. 5. 23 雨
申报遭驳回。近两日死亡人数骤增,村民涌入诊室轰砸。病情、局势,均无法控制。
手记相隔几天,必会记录一次,我细细翻阅着这些被沉封的文字,如此洗练,言简意赅,却让人清晰看到当时的场面。
杜村,曾是一块被蹂躏过的土地!
从手记的字里行间中,我猜想作者可能是一名出色的年轻医生。说该人出色,是因为他注重细节,想法颇多,少有医生在写病历之余,还会自备手记用来总结。而认为该人年轻,则因为他并不得志,自身想法受到上级制约,可见并没有太大权利。
第23节:山村二里 妒村(9)
手记记录了在杜村一个月的历程。文字告诉我一个信息,就是手记的作者很负责。可是后来文字却戛然而止,突兀地令人措手不及,结尾处也没提到究竟有没有调查出疫情源头。
〃这会不会是王鑫的手记?〃盛君美问。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依他的年龄,就算真是医生,96年时应该连医学院也没考上。〃
整个下午,我与盛君美都在各自的房里等待王鑫。直到傍晚他才回家,我立即拿着硬抄本过去询问。不料王鑫一见手记,立刻板下脸来,怒道:〃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有没有点素质?〃
我一愣,随后反击:〃素质?你明知道这村子里有古怪,却处处回避揭露真相,还与我谈素质?〃
〃你们走吧!〃王鑫一把抢过硬抄本,吼:〃你们的确不该来,马上走!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如我与王鑫的脸色一般。我走到窗前,背对他说:〃我有采访权,我这人怪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正当王鑫怒发冲冠,想要冲来拽住我时,窗外忽扫而来的一束手电光芒,同时刺痛了我与他的眼睛。
那是从茅屋窗口射出的光线!有人正躲在那个黑暗、诡异的茅屋内,用手电窥探着!
〃村里人不会进那间屋子,你的同事呢?〃王鑫首先回过神来,朝我大吼。
身体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我蓦然意识到盛君美似乎不在家中,刚才我与王鑫发生争执,她也没走出房间。
〃她去茅屋了,被吸引过去了!〃许久,我颤声说出这句话。一个恐怖的想法在脑中形成,盛君美根本不是自愿走去茅屋的,而是一种可怕力量逼她前去,非去不可!
下一瞬,我与王鑫同时飞奔出门,直冲向茅屋方向。夕阳下,它就杵在我们的前方,映衬着火烧红云,恰似一颗被砍下的头颅,血光漫天!
离茅屋越近,那股摄人脊骨的寒冷就越强烈,难以形容。我飞奔着,浑身汗毛早已立了起来。
就在我与王鑫赶到茅屋的同时,几个村民也从另一处岔路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