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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巴巴爸爸么?”妻子忽然问我。
“当然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
“那时候你多大?”
我挠着头想了半天:“小学时候的事情吧,忘记几岁了——不过我还能说出那段特别绕口的话——这就是巴巴爸爸、巴巴妈妈、巴巴祖、巴巴拉拉、巴巴利波、巴巴伯、巴巴贝尔、巴巴布莱特、巴巴布拉伯……”
妻子瞥我一眼,笑道:“你的记性不错啊!不过,今天将要来访的那位客人的妻子记性可没有你那么好!”
我吃惊的问:“你——现在也接私活了?不给林瑛的局里当顾问了?”
妻子坐在沙发上,故意不睬我,边拿着遥控器调电视台边说:“什么是私活公活,反正也是顾问,又不用去他们那里上班。今天找我的这位客人是我的大学同学介绍来的,他的妻子好像得了什么失忆加恐惧症,每天都说有人想陷害她。别人都怀疑她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是她丈夫坚信妻子心里面一定藏着什么隐隐约约的秘密,所以我同学才让他来咨询我一下。我嘛,闲着也是闲着……”
妻子伸了个懒腰,这时候传来了门铃声。
来访者是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身材瘦长,面色清癯,眼神异常的坚定。他身上穿着干净整饬的西装,一双黑亮的皮鞋。见我打开门,他马上很礼貌的伸出手来致意道:“您是沈谕小姐的先生吧?我是丰岭,是沈小姐的同学介绍来的。这次冒昧打扰了!”
我心里暗自惭愧自己居然靠着老婆出名,但是还好面子上挂得住,赶紧请他进来。
丰岭站在那里,一个劲儿摆手道:“一定要换鞋,一定要换鞋,我这个人有点洁癖,眼睛里面容不下沙子的。”
妻子这时候也赶了过来,笑着对我道:“赶快给丰先生找拖鞋吧,别让了。丰先生很准时啊,约好十点来,不差一分一秒。”
丰岭边换拖鞋边说:“沈小姐过奖了,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小学时我是学校的升旗手,都得掐好时间,正好国歌终了的时候,国旗也稳稳当当的到了杆顶。”
我佩服道:“丰先生果真厉害,我小时候也是旗手,却总不敢拉快了旗绳。非等到国歌快结束时候才慌了神,使劲儿拽上两把,旗子最后总是飞一样的蹿上杆顶,底下注目的同学都笑话我。”
妻子笑道:“只有你笨手笨脚的,还好意思说——丰先生,您妻子的大概情况我也听介绍人说了一遍,不过我还是想仔仔细细听听你的说法,毕竟你是第一当事人。”
丰先生正襟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双手接过来妻子递上的茶,很有礼貌的点头致谢后才开口说道:“其实,我觉得,我妻子的事情不像是精神问题那样简单的……”
“我和家妻也算是青梅竹马吧!我们都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离渤海有几十公里吧,反正附近河汊很多。村子后面还有一座小山,我们都跟它叫马骝山。山海拔只有三十多米高,但这是整个滨海平原的唯一一座孤山,所以显得特别突出。有山有水,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岳父家当时是改革之后先富裕起来的那部分人,他们家靠倒卖丰年虫卵起家,现在基本上已经垄断了整个冀东渤海沿岸的丰年虫生意。虽然他家有钱,但是孩子都相当有家教,都是很懂礼貌,学习也很好的那种,而且从来不欺软怕硬,所以都特别有人缘。那时候我们家和他家是邻居,我比家妻大一岁,小时候有人欺负她我总是站出来撑腰。就这样我们上了小学都还在一个班里,可是后来,家妻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转学去沧州读书了。不久他们家也搬走了,我们俩再见面是在大学时候。头一天的新生联谊会,我们每个人都在台上自我介绍,当我上去介绍时,忽然听到下面有个女生‘啊’的一声,循声看去,恍恍惚惚觉得认识这个女生。她那时候却一下子跳上台来,特别激动地说‘你是丰岭?我是尚霄霄!’我这才明白她是谁。当时同学们都为我们鼓掌,后来我们就谈恋爱了,直到毕业,直到结婚。”
妻子笑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看起来您的妻子是一个很热情很开朗的人啊?怎么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呢!”
丰岭叹口气,说:“其实她在大学的时候也出现过时常恍惚的情况。那时候我们一起选修的动画设计,有一天老师拿一个法国动画片巴巴爸爸来作讲解,当放到主题歌的时候,家妻忽然尖叫起来,而且不停的刺耳的尖叫。整个教室的人都吓晕了,我赶紧抱住她,过了许久才好。”
妻子点点头说:“这件事情我听介绍人说过,我可以听听那首歌怎么唱的么?”
丰岭点点头,说:“我特意带来了一个MP4,里面有这首歌。”他按了一下按钮,马上出现了我童年曾经熟悉的旋律:
Voici venir les Babapapas。
Toujours contents……
(这里走来了巴巴爸爸一家人,
他们总是高高兴兴的……)
妻子皱着眉头听了一遍,又问:“您妻子当时听得懂法语么?”
丰岭摇摇头:“应该听不懂,不过这首歌我小学时候也听过。”
妻子问:“你也看过这部动画片?”
丰岭继续摇头,道:“我们小学时候有一个同学会唱,她给我们唱过。”
妻子讶异的问:“你们有会法语的小学同学?”
丰岭微笑了起来,好像在追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半晌才慢慢说道:“她叫戴茉,是后来转校来的,那时候我们才上三年级。那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孩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据说她的爸爸是北京一个挺有名气的教授,她也是属于那种特别有才气,特别招人喜欢的人。她姥姥家是那个村子,当时她转学过来据说是她父母怕影响她,要不然怎么会来这种偏远的地方。”
“她好像会说好多种外语,经常对我们叽里咕噜的说,我们都听不懂,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洋人。她也乐于接受,我还跟她学了不少外语呢,至今还记得意大利语你好是ciao……”
“她还带来了许多漫画书,很多很多,这对我们这些生活在那个偏僻的,收不到几个电视台的小村子的孩子不啻于是一笔财富。她还会唱好多的歌,她的声音很好,能唱的很高,很有节奏感,那首巴巴爸爸的歌就是她当时唱给我们听的。总之,她的到来,使得每个人都喜欢她。家妻当时还跟她是最好的朋友呢,每天形影不离的。”
“那后来呢?”妻子忽然问道。
“后来?”丰岭愉快的回忆过程忽然被妻子的话打断,他愣在那里,惋惜的说:“后来,那年夏天,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农村都要放假的。大人们都去地里忙了,我们这群孩子也没有人管了。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就结伴去马骝山脚下玩,那是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不过大家都玩得很高兴,可是回来得时候却发现少了戴茉。我们急得满世界找她,终于在一个柳堤围绕的河里面发现了她的尸体,我们都认为没有看好她这个外来的孩子,都傻在那里放声大哭。后来水性好的两个男同学把她的尸体打捞了上来。她穿着一条绿裙子,脸上还似乎带着微笑的样子。你很难想象她是死了,我们都宁愿相信她是睡着了。我们哇哇的哭,妻子和另一个跟她要好的女生哭的最凶。妻子回家还为这件事情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就转学了。”
“那——”妻子问道,“您认为您的妻子后来精神偶尔会出现不稳定的状况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么?”
丰岭脸上忽然露出了恐惧的颜色,他倾身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找您来的原因。我原以为妻子为好友的死而痛苦,在心灵上。
二、Dying in The Sun
“Do you remember the things we used to say?
I feel so nervous when I think of yesterday。
How coul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so bad?
How did I let things get to me?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in the sun;
Like dying。。。”
丰岭的回忆的语调让我想起了这首Cranberries的歌,或许用它来描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悲剧再无不妥。
“我记得那天是一个很晴朗的日子,很干,很热,阳光很强。我们几个孩子不用干活,就商量去马骝山玩,霄霄那时候是我们班长,大家也都听她的。这种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叫上戴茉,还有特活跃的罗宁、罗静堂兄妹两个,班里学习最好的老蔫儿西春山也跟我们一起,再加上霄霄的同桌余婵。我们班的耿星也要跟我们来,但是很多人都讨厌他,嫌他蛮横不讲理,但是霄霄为了顾全大局还是带上了他。”
“出了村子,往南走上二里路就到了山脚下,我们准备先一鼓作气爬上山头,谁知道走了一半儿,平时事儿就比较多的罗静忽然喊她的胳膊被酸枣针刮破了,吵吵了好一阵子,不愿再跟我们上山。我们觉得撇下她一个人不太放心,就商量谁留下来陪她。因为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所以谁都不愿意留下。罗静觉得自己受了冷落,赌气要回家,这时候戴茉站了出来,说她愿意陪她。村里的孩子本来觉得她就是客人,所以看她站出来都不好意思了。我们最后决定投票表决,结果当然是大家最不喜欢的耿星被留下了。耿星当时十分忿忿不平,骂我们向着戴茉欺负他,还威胁说走着瞧。”
“我们才不管他,马骝山本来不高,我们几个孩子一口气爬上了山顶。霄霄给戴茉指点远处白茫茫的盐田,还有东南边的波光粼粼的杨埕水库,戴茉特别激动,抱着我们直跳。我们乡下的男孩子还比较封闭,都觉得脸上发红。尤其是西春山,赶紧躲开戴茉。”
“刚过晌午的阳光热辣辣的,山顶上没有什么遮阳的地方,我们待了一会儿就匆忙往下走,这时候正好碰上耿星和罗静他们俩。罗宁觉得他妹妹老多事,给他丢脸,就没有怎么理她。戴茉跑过去问罗静的刮伤好了没有,但是罗静却毫不理睬。这时候还是霄霄面子大,问他们怎么上来了。罗静说他们俩待在下面也挺没有意思的,况且她现在也想上山,还想让大家陪着他们一起登山。”
“我们因为刚从山上下来,当然没有人再愿意和她一起上去。霄霄说我们在山腰的药王庙前大枣树下等他们。罗静还是很不乐意的嘟嘟囔囔,这时候罗宁急了,斥责他妹妹不要这么多事。”
“罗静见自己的哥哥也这样对她,疯了似的朝罗宁嚷,说知道罗宁偷偷喜欢戴茉,说他只顾她,连妹妹都不管。还骂戴茉是没人要的孩子,爸妈偷偷出国了也不带她,却把她留在这里惹事生非。”
“那时候我们小孩子被说成喜欢谁是特别丢脸的事情,再加上罗静的话触及了戴茉的神经,戴茉也满眼含泪的要哭了。罗宁当时又羞又恼,上去就扯了妹妹一个耳光。罗静哇的哭了,余婵赶紧把罗宁拉到一边去,霄霄也上前劝住他们,说自己会陪罗静和耿星一起上山,余婵也表示和他们一起上山,教我们三个男生陪着戴茉去枣树下等他们。”
“戴茉是个很乐观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就把刚才的不快忘记了。还给我们看她自己做的鱼竿,说一会儿要去山下的河里钓鱼。”
“我们等了半天也不见霄霄他们下来,戴茉忽然说自己有些口渴了。西春山这时‘腾’的站起来,说他去崖坡处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