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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台吉想进去又不得,想返回又不甘。但见新来的人长相比较和善,他便走上前问道:“这位兄台,这月老祠真有这么灵验?以至于县太爷的闺女也来求拜?”
新来的人开始见马台吉靠近,稍露厌恶,后来见他不是要空手进去,只是问问,便挽起袖子得意道:“那是当然!”
“为什么如此肯定?”马台吉问道。
新来的人眉毛一挑,说道:“我们祠庙的这位月老第一次被人发现,是在唐朝。祠庙也是那时候建起来的。如果不灵验,怎么能延续这么久?”
“唐朝?”马台吉惊讶道。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祠庙竟有这么悠久的历史。
那人似乎很愿意跟别人讲起祠庙的光辉历史,听马台吉这么一问,立即滔滔不绝道:“唐朝!就是唐朝!唐太宗贞观初年,有位名叫韦固的人,少年便丧父母,总想着早点完婚成个家,然而多处求婚,没有一次成功的。有—回他来到县城,住在店中。也就是我们这里。同宿的客人介绍他与前任县令的女儿议婚,讲好次日早晨在店西边的七星寺门前与对方碰头。”
“七星寺?是不是从这里往北十里地的破落寺庙?”马台吉记得老师曾说过,私塾隔壁颓败的寺庙曾经叫“七星寺”。
那人点头道:“正是。原来七星寺还有好些和尚,不像现在空空荡荡。韦固求婚心切,天刚蒙蒙亮就跑去了。这时,月儿将落,但月光还明亮,只见一位老人靠着背袋坐在台阶上,借着月光检视文书。”
“韦固一瞧那文书,却是一个字也不识,便好奇地问,老伯您看的是什么书呀?我小时候也曾下过苦学功夫,字书没有不认识的,就连天竺的梵文也能够读懂,唯有这书是从来没见到过的,怎么回事呢?”
“老人笑着说,这不是世间的书,你哪有机会看到?”
“韦固又问,那么它是什么书呢?”
“老人说,幽冥界的书。”
“韦固问,幽冥界的人,怎么会跑这儿来呢?”
“老人说,并不是我不应当来,却是你出门太早,所以遇上了我。幽冥界的官吏,都各主管着人间的事,当然要常来人间了。”
“他又问,那么您主管的是什么呢?”
“老人答,天下人的婚姻簿子。”
“韦固听了大喜,忙问,我韦固孤身一人,愿早完婚娶,生下子嗣,十来年中多处求婚,都没有成功的。今天有人约我来商议向此地前任县令的女儿求婚,可以成功吗?”
“老人答,机缘还没到。你的妻子,现刚刚三岁,要十七岁才进你家门。”
“韦固大失所望,顺便问了一句,老伯背袋中装的是啥?”
“老人说,红绳子,用它来系该做夫妇的男女之足。当他们坐下时,我便悄悄地给他们系上,那么,即使他们原生于仇敌之家,或者一贵一贱像天地悬隔,或者一方跑到天涯海角当差,或者吴地楚国不同乡,只要这绳—系,谁也逃不脱。你的脚,已系上那位的脚了,追求别的人有什么用处?”
、戴花钿的缘由
“韦固又问,那么我那妻子在哪里呢?她家是做什么的?”
“老人答道,这寺庙北边卖菜陈婆子的女儿。”
“韦固说,可以见一见吗?”
“老人说,陈婆子曾经抱她到这儿卖菜。你跟我走,可以指给你看。”
“天大亮,韦固想等的人迟迟不见来。老人卷起书背上袋子,准备走了。韦固赶紧跟上去,一路跟到菜市场。菜市场有个瞎了只眼的婆子,抱着个大约三岁的小女孩—一那女孩穿得破烂,模样儿也十分难看。老人指点他看说,‘这就是你的夫人。’韦固一见不由大怒,说道,‘我杀了她,行不行?!’老人说,‘这人命中注定将享受爵禄,而且是靠了她,你才能封为县君的,怎么可以杀得了呢?’说完老人便消失了。”
“韦固回店后,磨快—把小刀,交给他的仆人说,‘你向来干练能办事,如替我将那女孩杀了,赏你一万钱。’仆人应允。第二天,仆人身藏小刀来到菜市,在人群中向女孩刺上一刀,整个集市轰动起来。仆人乘乱狂奔逃了回来。韦固问,‘刺中了没有?’仆人说,‘本来想刺她心的。不想只刺中了眉心。’此后,韦固又多方求婚,仍然没一次成功的。”
那人停了下来,踮起脚朝前方望。
马台吉知道他在望县太爷的女儿,忍不住催促道:“接着说,接着说。两三里路不会这么快的。”
那人收回目光,说道:“十四年后,因为朝廷念及韦固的父亲生前有大功劳,任命韦固为岳州参军。岳州知府认为韦固有才干,便把女儿嫁给他。小姐年龄约十六七岁,容貌美丽,韦固极是满意。只是她眉间常贴着块花钿,就是洗脸时也不取下来。完婚年余,韦固再三问戴花钿的缘由,夫人才伤心流泪说,‘我只是知府的侄女,不是亲生女儿。以往父亲曾做小官,死在任上,当时我尚在襁褓中,母亲、哥哥又相继亡故。只在城郊剩有一处庄田,和奶妈陈氏住在那儿。庄田离寺庙很近,每天卖蔬菜度日。陈氏怜悯我幼小,一刻也不愿分别,所以常抱着我上菜市。一天,我被一丧心病狂的贼子刺了一刀,刀痕至今仍在,所以用花钿盖上。前七八年,叔叔到附近做官,我才跟他来这里,如今又把我当亲生女儿嫁给您。’韦固问,‘陈氏—只眼是瞎的么?’夫人说,‘是呀。你怎么知道?’韦固坦白承认道,‘是我指使人刺你的。’于是将前面发生的事,叙述一遍。夫妻二人经这番波折,更加相敬相爱。”
“韦固的故事传开后,人们都知道有位神仙管人间婚姻的,只不知他姓甚名谁,只好称为‘月下老人’,简称为‘月老’。他的神祠、塑像便在这里兴建起来了。”
“原来如此!”马台吉感慨不已。
那人拍拍马台吉的肩膀,一副友善的样子,说道:“月老是神仙,不吃不喝没关系。可是我们是凡人哪,不吃不喝可不行,帮月老祠打扫的活儿不能白干。所以呢,小兄弟,可不要怪我们不放你进去。”
突然两声火铳炮响,吓得那人和马台吉都几乎跳起来。
接着就听见人们大喊:“县太爷的轿子来啦!”
那人回过神来,苦着脸道:“完了完了,县太爷的闺女已经来了。天杀的还不见人来打扫打扫。”
、借火的晚上
说道火铳,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那是一种火器,在不太平的年代是一种攻击性武器;在太平的年代就只是一种仪仗。在我的印象里,它的形状有点像莲蓬,生铁铸就。在莲蓬的洞里装上火药,然后一根总引线悬在莲蓬底下,点燃总引线,手持火铳的人就地蹲下,将火铳斜对前方。“嘭”的一声巨响,好几条烟雾冲上天空,如一条条瘦弱的毒龙。
后来鞭炮盛行,装卸繁琐的火铳就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月老祠里的人听到火铳响,知道是有达官贵人莅临,急急忙忙朝外面走。里面已经有人像赶鸭子下水一般赶走剩下的人了。
很快门口就聚集了百来号人,叽叽喳喳,指手画脚,话题的中心当然离不开县太爷的闺女多么多么漂亮,却多么多么挑剔这些闲言碎语。马台吉间或听到个别人说法不一样,说是县太爷的闺女之所以没出嫁,是因为有段时间她半夜突然无故消失。县太爷派府里的人到处找都找不到,并嘱咐府里人不准外传。恐怕她早已有了意中人,晚上偷偷溜出去幽会,这才拒绝其他的追求者。
马台吉想立刻回私塾。可是人们都涌到月老祠的门口来,争先恐后地要看一看县太爷的闺女究竟是怎样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马台吉反而被挤到了门边上,动弹不得。
县太爷的轿子近来了。几个凶悍的衙役从众人中分出一条小道,分两列站好。
轿子停下,前面的轿夫按下抬杠,丫鬟掀开帘子,一个可人儿从里款款走出。
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唯有惊艳的目光,和轻声的惊叹。
马台吉也想看一看,可惜前面的人将他死死压在门边上,前面的风景都被掉着辫子的像蝌蚪一样的脑袋挡住了。
外公说,那时候剪掉辫子是要掉脑袋的。
当县太爷的闺女正要跨过门槛的时候,马台吉才从侧面看到了她的相貌。目光刚落到她的脸上,马台吉就大叫一声。
这一叫声惊到了县太爷的闺女,更惊到了手拿皂白长棍的衙役。两个肌肉横生的衙役冲了过来,两根长棍从马台吉肋下插入,将他的手反锁住。旁边的人急忙往后退,让出一小块空地。
马台吉又一声惊叫。他看见衙役身后一个半人脸半猫脸的老太婆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但是衙役以为他是因为被木棍夹疼了才叫出声的,并不以为意。
马台吉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像此时将县太爷的闺女错看成另外一个人一样。
当县太爷的闺女朝他走过来之后,他又觉得此时自己的眼睛还有几分可靠。后来在新娘子的葬礼的第一天,马台吉回想了当时的情景,他后悔说应该猜到这是一个不祥预兆的。只是可惜接下来的事情太过意外,让他忘记了一掠而过的不祥之感。
“喂,你不是说你要离开吗?怎么还在这里?”马台吉虽被衙役控制,仍激动不已。他怎么可能忘记这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颜?他来月老祠就是为了她。
但是那个熟悉的她却满脸迷惑,她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认识我吗?”
“你忘了吗?你来借火的那个晚上……”马台吉看周围站着许多人,咽下了后面的话。就是她!一定是她!那一眉,那一眼,都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间,是他魂牵梦绕的所在。
“借火?”她眉头微蹙,一脸茫然。
、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马台吉忙不迭点头。
“那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她并不生气,耐心的问道。她的眼睛里有异样的东西。
“不知道。”马台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周围人哄然大笑。
架住他的衙役怒道:“你是不是嫌命长?敢跟我们小姐套近乎?滚!”衙役将长棍一挥,几乎将瘦弱的马台吉甩起来。
另一衙役倒是不怒,嬉笑道:“哎,到处都有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啊!”
马台吉被长棍的余劲带着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后面的好心人将他扶住。
县太爷的女儿由丫鬟扶着进了月老祠,跨进门的时候,她迅速偷看了马台吉一眼。衙役甩了甩袖子,跟着走了进去。
这时,外面的人们围着马台吉看热闹。一个老头惊讶道:“这不是酒进士的独苗弟子吗?听说很多人想当酒进士的学生求之而不得。我原以为他收的弟子有多么厉害呢,原来也不过是登徒浪子。不好好读书考功名,却一门心思想着攀高亲。”
老头这么一说,其他人就跟着指指点点起来。
马台吉异常尴尬,无从辩解,只好灰溜溜的走出人群,快速朝私塾方向逃跑。
回到私塾,所幸老师还没有回来。
马台吉淘好米,洗好菜,然后心不在焉的拿本书等老师回来。他很担心老师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当时在场的人。如果遇到,那人肯定会跟老师说起。这样的话,老师的颜面何存啊?并且,老师顺便就知道他偷偷溜出去了。
左等右等,迟迟不见老师回来,却等来了白天架住他的两个衙役。
马台吉吓了一跳,以为衙役是因为月老祠的事来捉他的,急忙从后门溜走了。
后门挨着破落的寺庙,马台吉在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香案上坐下,心脏如打鼓一般咚咚响。他心想,这回可真糟糕了,不但丢了老师的颜面,还惹得衙役到私塾来拿人了。如果逃回家,衙役说不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