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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糊糊的一个人影子。
林改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穿过脚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包。
墓碑上,是一张庄海洋十八岁时的黑白照片,很精神,很阳光,尤其是那笑容,是每一个经历过少年时代的男人都曾拥有过的无忧无虑。
林改改在那一刹之间,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很多庄海洋的好,他是怎样关心自己的,是怎样照顾自己的。她不是一个傻子,在医院中庄海洋热切的眼神她也不是见过一两次了,她懂他心理在想什么。可如今这一切早已化为悔恨纠结在她心中,拔都拔不出来。
林改改默默望着庄海洋的照片,心情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她叹了口长气,开始从包里往外掏冥币、香烛……
直到墓碑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林改改才掏出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起火来。一堆黄表纸在她面前熊熊燃烧着,火势越来越大,照着她的脸,暖融融、亮堂堂地。她一边往里添纸钱一边兀自念叨着:“海洋,你别怪我,都是我错了,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愚昧。是的,我是爱过马亮,因为那时我幼稚的以为他也一样爱我,可我现在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我只不过是他报复的一个工具而已。海洋,你原谅我……”
天空上蓦地响起了隆隆雷声,紧接着,是一道耀眼的闪电,伴随山响的炸雷声,将天空划出了一道大口子。尾随其后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大雨瞬息之间就浇灭了林改改眼前的纸钱,幽幽地散着一股纸灰味。
林改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瑟瑟发抖地说:“海洋,是你吗?”
怎么可能有人回答她,这不过是预谋已久的一场大雨罢了。可林改改却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听到了一阵笑声,一阵不知从何方传来的笑声,随着附近蒿草从左摇右摆地飘在空气之中。
林改改的后背麻了一大片,她怯怯地站起来,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睛注视着四周:“谁?”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风声搅在一起,鬼哭狼嚎。
林改改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她飞快地抓起地上的包,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再次转入那条小道,路面已因着雨水变得滑腻不堪,她走得很急很快,几次差一点跌到。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时,那笑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她听得真切,很奇怪的声音,像一个老太太扁着嘴巴、掐着鼻子发出来的怪笑,又像是婴儿的浅笑。
林改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开始向山下飞奔。可刚跑了几步,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若即若离的脚步声。她一下就停了下来,靠在山壁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四下左顾右盼地观望。
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天本来就阴沉,下起雨后那仅存的一丝微弱光线,也被彻底阻挡在了浓厚的乌云之外。空旷死寂的山林之中,格外的阴森诡异。
林改改无助地想要哭,她开始浑身颤抖。与此同时,天上又炸开了一道惊雷,微弱的白光划过天边,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飘在山涧狭窄的小道之上。
林改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屏住呼吸,老半天,才声嘶力竭地尖叫了一声。那个人却迅速向她跑来,几步就来到了她面前,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她还未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就已然昏了过去。
雨越来越大了,从山顶之上冲刷而来的雨水,顺着山阶汇成了小河。林改改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一只困在浅滩里的鱼……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改改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先是看了一下四周,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她在一个坑里,很深很深的土坑里!她立刻站了起来,迅速来到坑边,试图攀爬上去,可雨水混合着湿滑的泥土,像陷进车轮下的泥泞水坑,只是徒劳地在她手下滑落、再滑落。她一边机械地抓着土一边大哭了起来。
一个脑袋出现在土坑边沿,冷酷地注视着坑里的“困兽”。
林改改只看了一眼就傻住了——那是马亮!
“马亮!”林改改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张脸,“你……”
“这个坑我今天上午就替你挖好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马亮很得意地握着手里的铁钎,“不过看来我是多虑了。”林改改仍旧没有回过神儿来,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马亮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可显然马亮并不这么认为,“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因为我害怕!”
林改改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害怕?”
“对!”马亮收敛笑容,“你现在于我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本来我不想杀死你的,可你整天疑神疑鬼,还总是说胡话。你知道吗,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很害怕,你太脆弱了,我担心早晚有一天你受不了压力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到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他说着笑了起来,“我不想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与其到时候你忍不住说出来我们两个都完蛋,还不如让你早早闭嘴!”
林改改听傻了,她感到冷,不是雨水,不是天气,完全是那张脸的缘故。她没有想到那个当年她为之铤而走险的男人,居然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但林改改马上就开始求饶起来:“马亮,你放了我,我保证我不会说的,对谁都不说,我以后……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再也不疑神疑鬼了,你放了我好吗?”
马亮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说话。他抡起手里的铁钎,开始飞快地往坑里填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马亮最后对林改改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你真觉得这世上有鬼,真觉得庄海洋会来报复你,2那你就把我当作他吧,当作是一报还一报吧……”
那个晚上,大人村的荒坟冢里又多了一座孤坟,在那孤坟下,躺了一具湿淋淋的肉体。
一个月后,顾米林即将临盆了。庄母提前将她送到了市第一医院的妇产科,虽然她百般不愿意,但庄母早就找了熟人,连病房都腾了出来,她也不好再坚持。几天之后,她就住进了医院,等待生产。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干净安静。是庄海洋的同事帮忙找的。
顾米林来了之后,这些人偶尔会来看看她,说些家长里短。她很感激他们,只是每一次闲谈时还是忍不住想起庄海洋来。大家看她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也都不好意思提起庄海洋的事情,只是劝慰她好好待产,不要多想。
顾米林也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迎接肚子里的新生命。住进医院之后,她一直积极配合医生,安心待产。庄母还要照顾庄天柱,不能日夜陪在她身边,便雇了一个有经验的护工照顾顾米林。
这一天,庄海洋以前一个非常要好的同事来看望顾米林,两人之前见过几次面,还算熟悉。坐下之后,两人便闲聊起来,不经意之间,又说到了庄海洋。那个同事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注意到顾米林的表情。
顾米林不想听这些,便故意打断那个同事:“大哥,听说你们科室有个小护士之前和海洋关系不错,叫林改改是吗?”
顾米林说这些完全是无心之谈,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脑袋里突然闪过了林改改的脸,想起她前些日子说要去庄海洋坟上的事情,便随口而出了。
那个同事却绷紧了脸,显得有些不悦:“别提了,那丫头实在是个白眼狼,海洋以前对她那么照顾,这人死了也不知道去你家里看一眼。”
顾米林尴尬地笑了笑:“她人现在在班上吗?”
同事摇了摇头:“没有,那丫头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鬼知道去了哪里,医院已经自动开除她了。”
“她没上班?那去哪了?”
“谁晓得。”同事耸了耸肩膀,递给顾米林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这是我送给小孩的……”
顾米林接过礼物。那个同事还有工作,便告辞离开了。她把礼物交给护工阿姨,阿姨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那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别人送的礼物。可现在她没有一点闲情逸致去查看那些礼物,她脑海里全是林改改,那个同事说林改改已经很久没有来上班了,她去哪里了?
顾米林觉得心慌,林改改的失踪在她眼里成了一种宿命,她想要知道林改改现在究竟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是关心,而是同病相怜的一种警惕。她打发护工离开,立刻摸出了手机,可电话打过去,许久都无人接听。
顾米林意识到,林改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夜里,顾米林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护工坐在沙发上一件一件地拆着礼物,打算把那些东西规整一下。拆到一半时她叫了顾米林一声:“米林,你看这是什么,居然有人送这种东西。”
顾米林扭过头去,看到护工正从一个塑料袋子里往外掏东西,等护工掏出来后,她一下就坐了起来——是那只狐子围脖。在灯光下,它浑身散发着黑紫色的光泽,额头上那几点白色的花斑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顾米林急忙伸出手去:“快拿来!”护工忙递给了她,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确定无疑后才问,“这是谁送的?”
“不知道,上面没写名字。”护工说着,想了想,“我想起来了,这是前几天一个男人送来的。那天晚上我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一个男人拦住了我,他说是送给你和孩子的,让我务必转交给你,我回来就放在柜子上了,忘记给你说这事了……”
顾米林一把抓住了护工的手:“阿姨,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我……我没看见。”护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他穿得很厚,戴着帽子,还围着围巾,只能看见一双眼……”
顾米林听到这里,挥了挥手:“算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护工又坐到沙发上继续拆礼物了,顾米林紧紧抓着那条狐皮,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是庄海洋吗?她不敢肯定,可又是谁将这条狐子皮送回来的呢?总之,她坚信有些东西真的像四姑所说的,变得不得不信了。
顾米林将那张狐子皮塞在床下,翻了个身,用力闭上了眼睛。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我是马亮,明天有时间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谈。
顾米林望着手机发了半天愣,才怯怯地回了一条短信——我现在在医院,不方便。
马亮很快又回了一条短信——没关系,我明天中午在市第一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等你。
放下电话,顾米林的脑袋都大了,现在的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她不清楚马亮找她什么事,但她感觉得到,一定不是普通的事。
翌日,中午,顾米林思前想后还是偷偷跑出了医院。医院旁边有一条常年烫着臭水的小巷子,平时很少有人出入。她飞快地钻进了巷子里,四下搜寻着马亮的影子。在一个死胡同里,她总算见到了马亮。
马亮裹得很厚实,如果不是寒冬季节,他这副打扮真的很让人诧异。
顾米林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之前只和马亮见过几面,但她深知,马亮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比起林改改,他更难对付。她刻意和马亮保持一定距离,很严肃地问:“马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马亮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顾米林:“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你果然比改改聪明多了,那我就实话实说,我需要钱。我要离开石城市,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我需要很大一笔钱来维持今后的生活。而你,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也是唯一必须帮助我的人。”
顾米林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她早就预感到马亮找她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她清楚马亮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