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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王妫迎回来,也是一桩丑事。”高国仲露出很棘手的模样,“还有我这大侄儿,现在正在幽禁之中,若是王妫回来,必定为他求情。”
“我只是不想见他。”姜扬想起来就愤恨不已,把竹简啪丢在案桌上,“我也不能杀他。”
“意图谋反,可是该杀头的重罪……唉,我也知道君侯与长卿情深意重,不妨将他流放。若是不这样做,恐怕不能堵住幽幽重口。”
“我将他放走,他还有性命么?”姜扬嗤笑,“就他做的好事,够让人家杀他千百回的。”姜扬摇摇头,“身边的人究竟如何,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杀害景荣,沉尸江心,又借我的手分化景氏,让高家一跃成为世家之首;又杀了燕达掩饰他阿姊偷奸……当初他信口栽赃,指证燕达与宫妇私通,幸亏我一念之间放那宫妇出宫,这才让让事情水落石出。真想不到他竟如此歹毒,以家人的性命要挟那宫妇顶罪!蛇蝎心肠!”
高国仲忙道:“君侯胸怀宽大,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清白之人要受污死去。”
“小鹿那件事,八九不离十也是他栽赃陷害,当时应该听小鹿的话才对。现下燕大将军怨气深重,望我将高长卿以命抵命。这种时候我更不能让他走。除了关着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君侯!”彭蠡突然推开了殿门,“启禀君侯,高公子他……他逃走了。”
“什么?!”姜扬拍案而起。
其时,高妍在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里醒来。房屋的摆设很简单,窗子也开在很高的地方,不太像是雍都的制式。她瞧着陌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烟转过身来,“我的小妹妹。”
高妍下意识地抱住了肚子,她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高长卿的门客一路送她赶往费地,中途不敢停歇,可就在两天之后被一队蒙面人拦了下来。然后,她就被绑着塞到了厢车里,一路颠簸……“你是谁?”她惊恐道,“你想干什么?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很多。”
真姬笑起来,“哪里还有很多呢?你已经不是容国的王后了,你的弟弟也被打入了冷宫。啧,真是可怜。”她款款地床边走动,“现在你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
高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没有说话。真姬徐徐喷了一口烟,“怎么,认出我了?”
“真姐姐!”高妍的神色变得欢喜又怯懦了。她可怜地看着长姐,“我们以为你老早就过世了。”她咬着嘴唇轻声哭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真姬叼着烟杆瞪大了眼睛,显然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高妍把脑袋挨了过去,用力抱着她,“真是太好了……”
真姬咳嗽了两声:“有什么可好?”说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其后两天高妍在房间里关着,有吃有喝,也并没有遭到意想中可能发生的暴行。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高真的存在还是给她一点安慰。
她对这个大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以前。她们两姐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段亲密的时光,但是后来,母亲告诉她,她们是不一样的。被从高真身边拉走,是高妍人生中头一次明白尊卑贵贱。而此后,高真只是像一个剪影,偶尔出现在庞大高府的某个角落,穿着粗布短褐,远远地看着她。和干干净净的高妍不一样,她蓬头垢面的就像是个男孩子,而且她也会出现在墙头、树上或者更诡异的地方,这是高妍不敢想象的。每当这个时候,高妍即使想去追上她,她也会立刻掉头就走。久而久之,高妍就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她懂事了,她为她的小姐姐难过,也对她愧怍。
几日之后,有人突然从外头打开了房门。高妍害怕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墙上。但是意外的,她碰见了老熟人。
“卫相!”
“哦,小姐姐真在这里,我猜就是。”他爽朗地笑着,将酒食摆在她面前。他的眼光落在她突起的小腹上。“你又有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把酒壶挪到自己一边,“那就不要喝酒了。”
高妍急急忙忙背过身去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转过身问他,“卫相,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阖淡笑:“你且安心。”可是他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他看上去很是苦大仇深。高妍抱着自己的膝盖,“卫相。”
卫阖尴尬地放下酒爵,“我只是不知道你又有身了,这可是很麻烦的事情……这是君侯的骨肉么?”
高妍十分尴尬,玩弄着自己的辫子:“实话说……并不是的。是、是燕家的遗腹子。”
卫阖点了点头。“这恐怕有点难办了,姐姐。你不说,谁都会以为你肚子里是君侯的骨肉,可以继承容国的大宝,这……有些人恐怕不会容许你把孩子生下来。”
高妍咬着嘴唇,“卫相,你可要帮帮我。”以她的聪明,已经知道国中的事态已经大大超出了控制。这有些人,似乎要跟姜扬对着干。而卫阖在其中即使不是主要人物,看上去地位也不低,至少有行动的自由。思及此,她不禁大拜,“弟弟对不起卫相,我做姐姐的很羞愧。但是请卫相看在父亲的面上,让我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也算是给孩子的爷爷和亡父一个慰藉。”
卫阖温柔地将她扶起来,轻笑道,“那么,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卫阖!”话音刚落,真姬就用力推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谁让你来的?”
“我来看看故人,不可以么?”
“她现在是主公的囚犯。”真姬看向高妍的眼光隐隐有些怨毒,“你知道她的身份很微妙,而且怀了身孕,对主公的大计是个滞碍。”
“为何啊?”卫阖不解地笑道。真姬莫名其妙,“她若是一举得男,那岂不是姜扬的太子爷了!”
“谁说的?”卫阖突然伸手,把高妍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举止中的小心呵护让真姬不敢相信。随后他就把高妍搂到怀里,“我与王妫早有私情,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非姜扬的血脉,而是我的。这一下主公应当放心了,我也会求主公将她赏赐给我。”
高妍赶紧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让真姬看出异样来。
真姬气得跳脚:“好事都让她给占全了!”她红了眼眶,幼年时候的无力又再一次涌上她的心头。在高妍无忧无虑享受着一切的时候她有过什么!同样的美貌,高妍在天上被人膜拜,她就像微尘一样被踩在人的脚底。她做那么多,吃那么多的苦,为姜止卖命,不就为了到头来能证明自己比高妍这种花瓶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么?但是凭什么,到头来连她看上的男人都被妹妹给抢了!
“算你狠,老卫。”真姬冷笑。“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逞的。你去求主公,好啊,我也去求主公赐婚,我非得嫁给你不可。我们两女共事一夫,无妨,但是她这辈子都做不成正室!我也要让她、让她的孩子尝尝庶出的滋味!”
说完摔门便走。高妍百感交集,哭湿了卫阖的前襟,好久才抬起头来朝他大拜,“谢过卫相救命之恩。”
“看来你不得不跟着我了。”卫阖云淡风轻,把手覆在了她手上,“如果弟弟知道姐姐最后嫁给了卫某人,恐怕人都不要做了。真姬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将她摆平。”
不过事情却出乎卫阖所料,等他委婉地向姜止进言的时候,姜止已经帮他摆平了。事情是这样的。真姬摔门而出之后就去找姜止了,向他哭诉这些年来她是如何尽心尽职,在雍都又是如何不遗余力地四两拨千斤,让姜止的计划得以一步一步实现:“所以请主公赐婚吧!”她道,“我倾慕卫相很久了,他年已而立,我等不下去了!”
“什么!”姜止急急忙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真儿啊……这个这个,你不是我媳妇儿么?这卫阖还没来个一两个月,你怎么跟他跑了这是……”姜止急得团团转。“我这真是引狼入室!”
真姬大惊,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主公请不要妄自菲薄!真姬出身寒微,君侯是要做大事的人,真姬不敢高攀。”
“没关系!不用客气!”姜止握着她的手乘机摸了两把,“就决定是你了!等回了宫,就把咱俩的事情办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嗯……要不你今晚就过来怎么样?”
真姬莫名其妙地被叫上了夫人。鉴于王后听上去比相夫人高端大气,她也就放弃了嫁给卫阖的打算。这也算是报复了,她想,妹妹被自己从后位上赶下来,那可真是太甜蜜了。
105、第 105 章
其时,高长卿正在雍都城外的酒肆里喝酒。酒肆建在城南门外一个靠近伐木场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些粗人,高长卿要了一间包间,酒香蒸得包间里氤氤氲氲的。
黑伯从外头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说:“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高长卿捧着酒盏,奇怪地笑了一声:“我没有叫你备马车。”
黑伯擦了擦眼泪:“公子啊……现在这个时候,全城的人都在搜你,还是去小公子那里避一避吧。”
高长卿摇摇头:“我这要是真走远了,可就没命回来了。我不走,也走不了。”他抚摸着黝黑的陶碗,“一无所有,让我怎么走呢?打发一条狗,好歹也要给根骨头。”
黑伯听得伤心落泪,退了出去,高长卿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自己又搞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长大了,他懂得了不甘心。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努力之后,在他把姜扬推上王位之后,在他把卫阖挤走之后,他还是失败了,他明明已然快要大权在握,却又从天上掉到了泥里。他心里的火要烧死他了。
他可能放手么?不,姜扬是他的至宝,他不可能把他从生命中割离开去,这样,他整个人都会如一帘之隔的那些苦工一般,黯淡无光。
他麻木地想:对,我不能走,我要把他赢回来。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陶碗里的粗酒就泛起了涟漪。高长卿流着泪捂住了脸不让人看到,他心里有多苦,他说不出来。他已经很累了。他的年纪渐长,心惊胆战算计终日,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谁也不想给他好日子过。现在,却又要拿出这一往无前中的勇气……他真的有那么多勇气么?可能已经没有了。他多么想一走了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得用怎样的力气才能站在姜扬面前,站在全天下的蜚语流言面前。但是他不可以。很久以前他就把这些路都切断了。
所以他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继续往下走。毕竟他除了这个,什么都没有了。堵上所有的尊严,才智,甚至于性命,他想赢一次。在这世上只有赢才能挽回你输掉的一切,这是一个赌局。
他一辈子都在想着赢,但却一辈子都没有尝过那酣畅淋漓的味道。赢得时候他瞻前顾后,对仇人陪着笑脸;一旦翻盘,他们却都要杀他了。
他真的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高长卿喝醉了,眯着眼睛看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钢青铁冷的城墙。
这个时候他想,如果我不要那么坚强……
黑伯匆匆忙忙掀开了帘幌:“公子,门外有金吾卫来了!”
高长卿像是喝醉了。他懒散没有形调地歪在榻上,良久才用通红的眼睛瞥了一眼黑伯。“你跟着他们去。”他说,“叫说我在高国仲府上。”
等金吾卫冲进来的时候,包间里只有一个瑟缩的老人,还有支开的窗。
高国仲看到高长卿的时候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