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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殷无寒微微侧脸问道。
“不……只是听说罢了。”雒棠收敛了心思,一刻都不想再耽误,策马离开了这个幽深迷雾的谷壑。
一路上他们的方向始终不偏离北方,有意朝人迹罕至处潜行。
雒棠换了马车,流星飞火般疾驰,颠簸中殷无寒的伤势发作了三次,好在他功底深厚,雒棠又不惜余力救治他,终究是撑过去了
他的伤第三次发作时,两人来到了卢吉。
卢吉是一座边关小镇,出了关口便是大片大片茫茫无涯的戈壁荒漠,北方三十里处,空桑山庄就像一个神秘的空中城堡隐匿在那里。
要想出关,卢吉是必经之所,不备足淡水干粮就踏上变幻叵测的无人漠原,无疑是自寻死路,因此在此休整待发的各种商旅行者鱼龙混杂,热闹非凡。
当年雒棠尚年幼时,殷无寒第一次带回山庄就路过了这里,只不过年岁太久,他没有什么少时的记忆了,后来有过几次出庄的机会,卢吉也慢慢在他脑海里熟悉起来。
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有心人布下天罗地网要寻到边关,卢吉必定不能放过,况且这里只有两条堪称宽敞的街衢,要找出两个有特征的男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雒棠在一个小驿馆门口停下马车,去看车中的殷无寒。
颤动的睫毛被濡湿了,黑黑密密地扇住他紧闭的眸,素日明锐的神气不再,和他苍白削瘦的脸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脸一侧的三枚伤痕也不是那么鲜艳了,颦紧的眉心苦痛难当,可是脸颊上呈现两片异常的潮红——雒棠心一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和颈子上的动脉。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一直怀疑殷无寒的身体是不是自小都那么寒凉如冰,此时他宁愿如此,也不想忧心贴在他手下的滚烫。
第一次,他的热度胜过了自己。
雒棠当机立断,决定就地盘桓几日,再往前走,殷无寒的生机更为渺茫,假使有追兵,他们也不知殷无寒重伤失迷——他们多半会认为,以殷无寒的谋算,不会傻到明目张胆躲藏在这镇上。
雒棠从马车里抱出殷无寒,他的手无意识扣上雒棠肩背,伤痛折磨的汪洋里他心神憔悴无凭无靠,能不期然触到一块岩石,就是他极渴望的倚仗和慰藉。
放他在驿馆客房的床榻上时,一路饱受颠沛之苦的身体似乎稍稍舒适,呼吸也均匀平和许多,雒棠不敢松怠,旋即找了大夫来为他诊脉。
大夫把脉问切,开的方子无非是些麻黄柴胡之类,不至于殷无寒高烧不退,效用当然也无法立竿见影。
送走医者,雒棠在房中踱来踱去,他又一次在想:如果水苏和地锦在就好了。
卢吉倒是有一处山庄的行馆,供往来山庄的宾客休憩,暗地里是山庄传送密令的据点,雒棠可以去那里通传殷无寒的消息,催促水苏地锦带着上好的药剂赶来。
然而,他又不想殷无寒再涉足山庄事务,他一去通传,山庄上下便会尽人皆知庄主的情形,到时候凭他一人绝不可能留住他,他必定会再次步入险恶风浪。
雒棠不会允许他堕入更深的罪业炼狱。
正踟蹰间,殷无寒悠悠醒转,一如一贯的镇定:“我们现在在哪里?”
几日辗转里,他的意识始终无法如平素清明,可也极力保持着戒心,大体得知他们到了北边。
雒棠道:“卢吉。”
“你真够胆量,”殷无寒略叹口气,“莫非你还想回山庄去?”
雒棠倒一杯水,端到他床前:“那倒不是,我只是朝人迹稀少的方向走。”
“现在怎么不走了?”他的声音沙哑不畅。
“你伤口发炎,还在发热,很危险。”
喉咙里又肿又痛,殷无寒一口气灌下水,惊天动地的连连咳嗽。
雒棠忙轻轻拍打他的背,温语赧然道:“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
“那你送我回山庄好了。”殷无寒泰然道,瞥了一下雒棠。
他的眉宇正缓缓凝结出愁云惨雾,既落寞又凄惶。
“我不会让你回去!”他的语气却坚不可摧,不留余地。
殷无寒竟无奈笑了:“那你就看着我死好了,你故意拖着我赶路,还不是想我多受些折磨慢慢死?”
“你知道……我不是……”雒棠待要解释,转了转思绪却无从开口,最后只得吞声。
殷无寒仰头而叹,眸上染上惘然之色:“我真不知到底该怎样对你。我要你恨我,你做不到……我要你完全诚服与我脚下,更不可能……”
雒棠咬牙道:“是,你要人为你卖命,要多少有多少,当然用不着雒棠出头。”
殷无寒默默沉吟了片刻,吩咐道:“这样吧,雒棠,你拿纸砚来,我自有计较。”
他们离开云林寺时已入深秋,卢吉地处北塞,更是日渐一日的肃杀,寒霜萧冷,凉意丛生,研墨许久都凝滞不开,殷无寒好容易写完书信,手指都半僵了。
他命雒棠折好纸笺道:“你速去北街街头,第二间商铺是一家门面不大的当铺,当铺里有位姓项的中年男子,面相老实,把信交给他,他就会私下里通知地锦与水苏,不会惊扰他人。”
雒棠低头不去接信。
“怎么?你还担心其中有诈?”殷无寒没好气地道。
“不是。”雒棠低低应着,很快出门去了。
20、【二十】
第二日午前,地锦与水苏从空桑山庄闻讯赶至。她们走得不透风声,山庄中人还道她们是出外找寻庄主下落。
却不料她们正是为得到殷无寒确切的消息而去。
她们俩逃过众人疑窦,然而心下也很是奇怪:既然庄主已到卢吉,不在行馆落脚,而后知会手下,却为何暗中遣项伯送密信来?
难道个中有什么无法言明的内情?
马车驶入一条巷道深处,在一处空置简洁的民房前停下,水苏地锦与随身的两位内侍下了车舆,一眼便看见门口一个多日不见的人影长身而立——是雒棠。
地锦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雒棠不是早在几个月前私自叛逃山庄,下落不明了么?
水苏的反应比她伶俐活络,已经跳过去大喇喇拍了他一掌,高声道:“原来是你把庄主藏起来了啊……”
雒棠勉强报之笑颜,并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是悒悒的沉黑瞳孔闪过两道亮色,随即压声道:“快进去看看他。”
驿馆里到底人多眼杂,来往诸多不便,所以昨夜他在隐蔽处找到一间民房将殷无寒接过来,一来能相对能避人耳目,而来也可不受外界纷扰。
殷无寒正在房内喝茶,地锦与水苏的到来全然没有打扰到他,他心平气和地坐着,手上执一个粗瓷的茶盏。
可是地锦与水苏清楚,每一次庄主在品茗时把玩手上之物,脑中都是在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进行着周密计划。
而今日,自小在她们心目中俊美无双的男子,脸色出奇的差。
看到他如此严峻,地锦水苏先不敢多问,款款行礼道:“庄主,我们来了。”
“嗯,”殷无寒淡淡应道,“来了就来看看我的伤。”
地锦水苏埋项承命,地锦打开一路上不曾释手的精致药箱,水苏则命人准备了热水和滚开的酒。
水苏解开他上身的衣衫,那动作的轻柔和刚才的嚷闹的口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边解衣边随口道:“庄主,你这件外袍见旧了,且不能御寒,我与姐姐想到此处,带了些庄中的衣物过来,一会儿您换上一身。”
“好。”殷无寒的回答心不在焉,水苏听出异样,便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的目光似乎放空,定定地盯着某一处。
顺着他的目光,水苏瞧见了抱剑立在门槛外分文未移的雒棠。
他们似是在相望而视,可是,在他们交汇的眼神里依旧捕捉不到情绪的波动,更像两只对峙的猛兽,静观对方变动。
水苏不禁随着殷无寒愕然失神,但听地锦轻呼一下,两人同时回神。
水苏低头一看,手也忍不住抖了抖,失声问:“庄主……您的伤……”
殷无寒拆开绷带的伤口已暴露在三人眼前,创口愈合的状况不甚良好,炎症正慢慢侵蚀着尚未病变的肌肉,少许渗出红痂的血色都发深发暗。
“是谁伤了您?”水苏颤抖着手指问,气愤不已,这样严重的伤以常人的体质,能坚持过三日都是奇迹!
雒棠开口了,口吻平淡无奇:“是我。”
水苏哑声无话,用酒液擦拭着银针的地锦也惊骇地顿住。
“老三……”水苏牙缝里挤出一声在山庄里对雒棠的称谓,看势头要开口大骂了。
“呆着做什么?”殷无寒厉声道,“闲话少说,快治伤!”
房中凝滞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地锦水苏恢复手上的利落,平静了下来,还是先疗伤为要。
雒棠迈步走入屋内,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殷无寒的伤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他沉沉问地锦:“他的伤能痊愈么?”
“当然没有!”水苏抢白一句,口不择言道,“如果你再向心脏移去半寸,人早已经没了!”
雒棠眼睛腾一下红了,冷笑着道:“真巧啊,我原本就是打算这么做的,可惜失手了。”
哭不似哭,笑不似笑,他滚烫的目光再次落在殷无寒身上,水火交融。
水苏气得语结,不再理会他,埋头处理伤口,用软巾一点一点清洗伤口,婉语道:“庄主忍着些。”
殷无寒皱皱眉头,对他们的口角不为所动,下令道:“雒棠,你先出去吧。”
雒棠却仿佛生了根的立柱,执拗道:“我不出去。”
“你……”
“我看着你疗伤不行么?女人都能看你,我不能看?”
雒棠懒得和水苏争辩,要驳斥他也是理屈,想转身走开,终究还是不放心,要亲眼看着才能安下心来。
殷无寒冷哼一声,专心对付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感,也不再指使雒棠,任由他去。
待到他上好药,吃了些清淡食物,服下地锦配好的特质药丸,换了衣袍入寝之后,已过去两个时辰。
地锦端出盛过清粥的碗具,回到灶房中收拾,迎面碰到靠着墙等他的雒棠。
“三公子。”地锦素来对谁都是进退有度,礼法周到,对雒棠也是如此。
雒棠走过来温和地道:“地锦,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低眉恳切,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地锦笑道:“三公子好见外,请说。”
雒棠继续实心实意道:“将你的药箱中的一味药借我一用。”
“什么药?”
“荼罗软筋散。”
地锦娴静的俏丽脸蛋稍稍色变,拂上几许疑惑。
雒棠语气平缓,可是有相逼之意:“你不肯么?”
地锦道:“你要荼罗软筋散何用?你也明白那可不是一般的毒药。”
“要的就是这种不一般的毒药,平常人都能配制化解的寻常药,为何要它?”
“那你可否告诉我要它做什么?”
雒棠竟然坦荡荡地说出来了:“我要把它下在殷无寒的饮食中。”
地锦抽气退后:“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殷无寒身中荼罗软筋散之毒……在你们来看,就是我要毒害饲主,如此而已。”雒棠轻描淡写地解释。
地锦道:“如若不给你,你会怎样?”
雒棠逼上一步道:“我求你给我,还不行么?”
他身上蕴含杀意,毫不因为地锦是一名女子而气弱,地锦苦笑,这个“求人”的方法还真是步步不让。
方才为殷无寒疗伤过后,才发现雒棠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房中,她与水苏退出卧房,对于这般蹊跷情形费解不已。
殷无寒始终不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地锦水苏自然也不能冒冒失失去追究,雒棠那一边黑着脸也惹不得,缄默的氛围更显得事件扑朔迷离,难窥端倪。
水苏若有所思:“庄主对老三的态度似乎正游移不定。”
地锦也知她善于察言观色,遂问道:“何以见得?”
水苏道:“雒棠说庄主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