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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棠抬头,一颗颗闪动着微光的星辰,就像黑夜里那人的眼,寒凉四起,却又无尽夺目,默然注视着寂静林间的阴影。
收回目光,雒棠起身轻跃,林间宛如穿行了一只华丽的虎兽,踪迹难寻,掠起的风卷动簌簌落叶,再待定睛,他已经稳稳落在林外一条不甚宽阔的石径上。
铺就石径的石板已被磨得平整光滑,唯有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记,必定是这附近的人家驾车出外长年累月积成的证明,同时也足以见得那些人生活丰裕,地位不低。
那么应该是这里了。
雒棠持剑疾行,步履灵巧,才走了几十步,就猛然顿步。
遥遥地,有两盏红绸灯笼跃然入目,灯笼上各书一个“龑”字,在晚风里轻晃,红如涌动的鲜血,如斜坠的残阳,触目刺眼。
红灯笼两侧卧着两尊石像,灯笼之后有一道厚实而宽大的石门,上面隐隐篆刻了几个字符,雒棠看不真切。
然而必是此处无疑。
那石门之后似是一坐空城,没有活人气息,雒棠再前行两步,才模模糊糊听到门内兵刃相接闷喝的声音。
瓮中捉鳖,也真是枭阳宫百试不爽的手法啊。
雒棠正在自忖,那石门略微一撼,传来重重撞动的声响,随后门被不明的力量强行扳动,缓缓开启,开启的样子就像石门在挣扎。
龑门的防卫出了名的严密和机关重重,妙手设计这一切的门下始祖不会想到,这种机巧繁复的装置,有朝一日竟别人利用,成了灭门之祸!
雒棠无言地等待,等待那门后走出来的人。
然而他想错了,那些人不是走出来的,是爬出来的,他们从门缝里挤动着,用血流不止的手扒住门沿和地面,蠕动的虫豸一样爬出来。
忽见门外不远处静立着一个人影,暂逃一死的龑门弟子不由得骇然,他们的反抗之力已所剩无几了,待他走近,他们才看清那人并不是枭阳宫的人。
“你是谁……”一个白衣弟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关节早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他艰难地滚动着,拽住那个那人的袍角。
雒棠的脸在灯笼下暗红一片。
“救我们……”他的泪混合着血滚滚而下,“快救我们……”
雒棠被映红的面色却上了一层白霜,缓缓拔出剑来。
“你们这样活着,会难受一辈子的。”他轻声道。
语出无限叹息,手下利落凶狠,承影寒光一闪,连剑刃是什么样子都未看清,将死之人便被刺穿了喉咙,向前一扑,再也不用挣扎苦痛。
余下的几个人面如死灰,扔下瘫倒在地上的同门尸体,蹒跚摇晃着向内退去。
“你……为何……为何要杀了师兄……”
“放过我们……求你放过我们……”
“求求你……我们不能回去了……后面全是……枭阳宫的人……”
边退边嘶哑着哀求,那些人语不成声,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到底是谁,目的为何。
雒棠统统都像没有听到,比先前还要恨厉几分,失去耐性一般赶上一步,利落出剑!
直到十几人尽数咽气后,枭阳宫的人才接二连三的出现。清一色紫黑的劲装,脸颊包裹住只露眼鼻,训练有素地抽身退出,原本是要搜寻可能逃走的龑门弟子,见到雒棠大大方方站在门口,皆吃惊地停住。
有几个人认出了他,但是他们执行任务有令,不得对谈讲话,于是几个知晓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的人分不清是敌是友,也对峙静观。
幸好,枭阳宫中四门主之一的飞朔很快赶到,一解困局。
飞朔自然是认得雒棠的,他虽也意外,不过刀光里混迹多年,能够当机立断。
他中气十足扬声命道:“何故耽误在这里?三十人速去收拾残余,其余留下待命。”
雒棠挥剑阻道:“东门主,不必了,没有逃脱的人,要逃脱的人全被我截杀了。”
“此话当真?”
“您若不放心,派手下再去查探一番好了。”
飞朔很是不解,这雒棠以前似是与枭阳宫过不去,现在又来帮忙,真是忽风忽雨,他问道:“雒棠公子这般襄助是何故?”
雒棠道:“因为雒棠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
“是,请东门主带我去见宫主苍衡。”
飞朔道:“去见宫主干什么?”
雒棠道:“雒棠愿为宫主做事,这个理由可以么?”
飞朔难以信服:“你要为宫主卖命?你凭什么倒戈易帜,毫无条件甘为人下?”
雒棠道:“第一,我没有倒戈,从来都是独自行动,不诚服和听信于谁;第二,我也不是没有条件,但是我的条件对于宫主来说举手之劳而已。此间前来,我也是一个人带着诚意来,东门主若要取我的命,就在眨眼之间,我无话可说。”
飞朔盯着他脚边横陈僵死的尸首,血迹在门外灯笼的映照下快凝成黑色,每个人雒棠都没有留后手,一剑毙命。
他抬眼笑道:“好,那你和我们回去见宫主。”
龑门距离枭阳宫有近一日的路程,不过雒棠与枭阳宫众人身轻体健不同于一般人,走了大半夜的行程便到了,清晨时分,那巨大宏伟、后临峭壁的殿宇渐渐近了,沉沉地屹立在破晓的熹光中。
雒棠没有在白天进入过枭阳宫,原来在白昼中枭阳宫依然有那种不可一世的气势和阴气沉沉的死寂,像是拘着的无数冤魂才刚刚被阳光逼散。
走在曲折的青玉廊中,再蹑手蹑脚的声音都会被放大百倍,空洞地回响着,走入深殿内院,那种回音又加大了几分,显得空旷冷清。
雒棠随着侍从在正殿与偏殿的夹廊内等待苍衡。
等了许久都不见苍衡传令,雒棠不再耽误时辰,拔脚就欲踏入偏殿,两旁侍立的人连忙挡住,雒棠狠狠瞪他们一眼,拔剑道:“苍衡再不出现,我就杀进去闹个天翻地覆!”
说罢不由分说推开他们,苍衡的声音方远远飘来:“放他进来。”
雒棠合剑而入,四处飘垂的层层罗帐和雕栏屏风遮掩住了深处的床帏,一步步深入,他最后停在苍衡深色宽大的木床十步之外。
纱帐半掩着,雒棠能看见里面躺着的不止苍衡一个人。
苍衡长发四散,涣着暗光的眼神懒洋洋的,妖异美艳的面孔慵困着,从一色洁白暗花的锦衾上坐起,宠溺地搡一搡身边的人道:“快起来,别贪睡了,你哥哥来啦。”
那人美梦被惊扰,若有若无哼唧了一声,熟悉的声音使雒棠浑身神经倏紧,破口而出:“小栾?!”
苍衡微笑着颔首,转头凝视叶栾,见他慢慢醒了,五指便抚摩着睡眼惺忪的人儿,无限爱怜,妖惑的五官这么轻柔似水,不觉让人心生怪异。
雒棠心内五味陈杂,他看着苍衡拥起叶栾,叶栾无意识应承着他的亲昵,像一具没有知觉的躯壳,孩子气地蹭来蹭去,脸上绽开痴傻的笑容,口中不知在咿咿呀呀絮叨着些什么。
叶栾这个样子,让雒棠想起他还是一个稚子的时候,那种天真烂漫和惹人喜爱,人人都会忍不住逗一逗他,可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成人,还露出这种与样貌不相符的表情,令他不由心生悲凉。
“小栾……”雒棠向前一步,轻轻唤道。
苍衡与叶栾旁若无人,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厮磨,他们身着素白的里衣,衣裳整理得一丝不苟,严严密密,二人的举止却又亲密无间形同爱侣,谁看了他们这样四肢交绕在一起,都会想入非非的。
但是他们始终就是这样贴在一起,并没有别的出格举动。
此时听到有人叫他,叶栾迷茫地抬起头,看到帐外立着的雒棠,眼瞳一亮,咯咯地笑了:“哥哥……哥哥……”
看来,叶栾意识虽然陷入深谷迷雾,还是认得人的。
雒棠笑颜以对:“小栾,哥哥来看看你。”
叶栾像是心里明白又像不明白:“是……是……苍衡早就说啦……你来啦,你怎么这会才来?”
雒棠的笑捎上一分酸楚:“是,我来晚了,别怪哥哥。”
他实在摸不透,叶栾零碎的记忆到底停滞在哪一刻。
苍衡抱着叶栾,宛若一个妖艳的女子注视着雒棠英挺的眉目,掩口笑道:“小栾是个美人儿,你也是个美人儿,只要是美人儿来这里我都高兴!我都高兴!”
雒棠看他也疯疯癫癫的,便接着他的话试探道:“宫主,你难道忘了这里本来还有一个美人儿,叫做殷无寒的,他去哪里了?”
苍衡“哦”了一下,痛快反问道:“他在哪里,难道你会不知道?”
这句话,又是对现下情势一清二楚,敢情苍衡是心里明白装着糊涂啊。
既如此,雒棠便来个顺水推舟:“既然宫主知道他在哪里,想必也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苍衡所答非所问,意有所指:“你的身手也不差嘛,就是心机差了些,不会那些巧思奇谋的。”
雒棠道:“可是我也会杀人,杀起来比他还要很,还要快,宫主信么?”
尖利地笑了笑,苍衡道:“我信。”他敛去笑靥,又道:“可是那个地方你还没有去呢。”
“什么地方?”
苍衡拍拍手,从床榻后的帘帐之后,走出来两个人。
雒棠吓了一跳。以他的功力,刚才竟然没有一丝察觉寝殿内有隐藏的气息,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两个人并不是“人”,而是用木头制成肢体躯干,用钢铁衔接以成关节的等身大机关人偶仿似偃师般,只是动作没有偃师那样灵活,还穿着衣服刻出了五官,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怪不得雒棠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枭阳宫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又造出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真是费尽了心思。
却听苍衡道:“雒棠美人儿,你跟着他去一个地方,去过之后再来见我,看看你会不会很开心。”
24、【二十四】
当雒棠下定决心要来枭阳宫时,便已心中透彻没有踌躇,他隔着纱帐对苍衡道:“宫主命我去,我自然会去的,请宫主稍待片刻。”
苍衡隔着衣料胳肢叶栾,二人滚作一团,无忧无虑的笑声在殿内回荡,苍衡边笑便说,语中满是不屑和轻视:“去过了再说,你的口气倒是不小!”
言语间那机关人偶已经转身向内走去,每一步的间隔都是同样大小,又快又稳,习得高明的轻功一般飞速,雒棠连忙跟上,竟稍微费些气力才与他们同步。
雒棠料想苍衡大概是不放心他的身手,意欲试炼试炼他,于是边走边运气调息以备万一,等到体内气流融会贯通,他也便安下心来,任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不惧了。
枭阳宫内许多殿宇都是相通的,中间有无数长短不一宽窄各异的夹道相连,雒棠穿过错综的夹道,暗暗观察前头的机关人。机关人不想常人那样莫测的智力和心眼,用他们来引导隐秘之事,是万万不会说出去的,雒棠不禁啧叹,他亦看出机关人步履虽然轻巧,每到转弯处却都是一丝不苟地转一个直角,一碰到墙壁就连连后退,关节咯咯直响,雒棠跟在后面着实觉得可笑,也暗笑了几声。
不多久,两个木头人带着雒棠走入一处别殿。
这处小殿的格局和其它殿内并无差别,只是还要阴暗清冷几分,看来平时不常有人来。殿内放置一些木箱木柜桌案陈设,放满了卷宗和各种小匣子,那两个假人偶直僵僵蹲下,在这一堆杂物里开始寻找着什么。
一阵翻找之后,一名人偶猛然一顿,似是触到了某种机关,手放在一个铜质方盒上不动了。
雒棠走过去,便见那方盒右上隐隐刻了一个“鉴”字,他试着去拿,未遇阻挠,方知着盒中之物应该是给他瞧的了。
方盒中有两册旧书札,一眼看去就知是上了年成的,不知是哪年哪代流传下来的,其中一本装订的棉线都有些开脱了,书页上还渍了一大片水印,想是不慎落入液体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