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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将全副的心思,都花费在同旁人勾心斗角上,也因此错过了许多大好时光,更累得我亲生儿子视我如仇人,几度三番,要离我而去。直到一年多前,受他的朋友感化,这才蟠然悔悟。原来世俗权力尽都是些过眼烟云,身在其中,瘾头一过,再无分毫乐趣。竟还有那许多人深陷执迷,为那看不见,也摸不着,却会在不知不觉中将你拖入深渊的东西乐此不疲。终究是什么都比不上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我言尽于此,如何行止,由你自行定夺。现在你还年轻,回头也还不晚,三思而后行便是。”
玄霜听了他这一番话,面庞忽而隐隐扭曲,眼里划过一丝极为痛苦的光芒,淡淡的道:“可惜我身在权贵之家,纵使聚在一处,也不过是互相拉帮结派,处心积虑的要将对方赶下台。血浓于水,名义上他是你的亲人,这条纽带脆弱得可怜。一旦涉及利益,进一步是足以取用的工具,退一步则是比陌生人更为狠心的仇敌。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亲情,却要我如何维护?怎能去珍惜?当年我是被赶出来的,因此即使回头,也不做给他们踩在脚底,乞求施舍的窝囊废。我要做得胜者,让那些瞧我不起的人,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来跪拜在我的脚下,给我高唱颂歌,这,就是实力的差别。”
江冽尘暗自动容,脸色僵硬,不比玄霜好过多少。只因脸上套了半张面具,将大半表情尽数遮掩,使人看不透他内心活动。过得许久,才犹如自语般的说道:“在这世上,我早已经没有亲人了,却要我依赖谁去?”眼神恍惚聚散,道:“好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我呢?谁肯给我机会?你说令郎的朋友,大概就是李亦杰罢?他倒是会摆出高姿态,让所有污浊在他的光芒万丈下,一律自惭形秽?他嘴上说的倒是好听,难道这世上,黑暗一面就不该存在?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简直是笑话,纵有天理可究,也轮不到他一介凡夫俗子,擅来替天行道!他逼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我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此恨!”原庄主看也不朝他多看一眼,默默闭目养神。
江冽尘经一通发泄后,情绪终于缓和下来,淡笑道:“抱歉,本座一时失态,还望原庄主别以为我欠缺礼数。说来倒也不奇,自小没人管,没人爱,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自然是没有教养的。”原庄主冷冷道:“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的轻视你,除非你妄自菲薄,先将自身置于人下。我见你不久,就已看出来了,谁成想外表冷漠残忍、不可一世的血煞教主,竟然是个极其自卑怯懦,害怕落单之人?无法以群体涵盖你的脆弱,唯有以加倍的高傲,来掩饰你骨子里的轻贱。”
江冽尘眉峰轻轻颤动,似在极力压抑恼火。他生来最恨给人看穿心思,更难忍自以为是的了解。好一会儿才冷定如初,道:“原先生,你可曾有过这一种感觉,人生就好像棋局,每个人都不过是在棋盘上游走的一颗棋子。不管他曾如何呼风唤雨、唯我独尊,但若以长远观来,也不过是受人操纵,任人摆布,就为达到最后的目的,常不惜弃卒保车。任意一个微小的举动,就可以彻底将他摧毁。况且从大局说来,不论价值大小,身为棋子,总没资格质疑棋手作为,然则他一切的争权夺势,在人眼中,岂不都是十分荒唐可笑,无异于蝼蚁企图自保,蜉蝣妄图撼树之妄举?”
原庄主没料到他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皱眉道:“看来你这小子,倒还并非不明事理,似常人般的愚昧无知!既如此,你又是为何……”江冽尘冷笑打断道:“为何还要盯着手中的权利不放,宁可让天下流尽最后一滴鲜血?那是因为,众生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些最低等的虫蝇鼠辈,生死该当由我掌控!他们是棋子,我才是统领全局的棋手。谁要是胆敢忤逆我意,我就舍弃了这颗棋子。既作惩罚,也起杀鸡儆猴之效。”
原庄主冷哼一声,后心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似是再同他说一语,也是多费口舌。江冽尘微笑道:“怎么,原庄主不相信?那不妨试着提一口气,仔细体会丹田内是何种感觉,便知本座是否危言耸听。”
原庄主本不做理会,心里总耐不住几分疑虑,面上仍作轻蔑,暗地里提气运功,果然感到肺腑间空空荡荡,虽无针刺般触痛,四肢却是尽然绵软,完全提不起力来。登时面露惶恐之色,想来自己进了这房间,始终小心谨慎,怎地仍会在不知不觉中,着了敌人的道儿?难道这攻击当真是无形无影?
江冽尘面上笑容又扩大几分,仿佛对他这副惊慌失措的面容极其满意,道:“原庄主,想不通了?你一定觉得进房后处处留神,没碰过任何东西,也没吃过一口点心,就连下一盘棋,身周也未沾上半分。那么我要下毒,又是从何处着手,连你这老江湖也骗过了,是不是?”原庄主虽然心中不服,但终究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之人,不愿说一句谎话,缓慢点了点头,每一次都如脑后负了千斤重担,难以垂下。
江冽尘道:“本来确是如此,但问题恰恰也正出在这里。这棋盘及棋子上,都覆了一层看不到的粉末,名曰欢延香。无形无味,于人体无害,寻常人更是难以知觉。唯有身具不俗武功,与他人在旁比拼内力,才会促其发作,功力越强,耗散得也就越快。除非内功真正到了出神入化之境,才可避过此劫。到时好比一层暗藏的束缚,彻底将真气封存。你的疑心病要是没那么重,好端端的下几盘棋,还不致中招。你却偏像有心在我面前炫耀一般,将仅须五成的功力都使了个十足十,就像发愁内力散之不尽,就连我在旁看着,也是对你无话可说。这就只能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原庄主连运几口气,体内仍然毫无知觉,又因使力过剧,额头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江冽尘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这药物不会造成任何后果,不过是这短短四天,让你安分着些。尝试再多也是枉然,就如你是个从没练过内功的凡人,真气却又从何提起?恰好,你不是正厌倦了武林追名逐利么?让你有机会做一回普通人,大约正合你的心意,应当好好感谢本座才是。”说着放声大笑,在原庄主听来,都如一根根利刺扎入心脏。竟还有这等下毒方式,直令人不知不觉,防不胜防。但他平生除重权势,更看重一份面子,始终不甘心对方内功更较自己为强,追问道:“方才你也与我一样动用了内力,怎地却没中毒?”就算是仅凭猜测,他也绝不信江冽尘自居主宰之地,仅为以毒气害人,就会陪他一齐陷入僵局。退一步讲,他还得留着武功对付李亦杰才是。
江冽尘略微抬起眼皮,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原先生武功虽失,眼光仍然如此精准,当真是佩服,佩服啊!只可惜你忘了一件最简单的事,本座既然是下毒者,为何不能先一步服下解药,再来有意造作,引你上钩?你果然如我所料,心甘情愿的跳下陷阱,这就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百密一疏。不过么,也不用太难过,毕竟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在本座面前,任何人都难免失利。”
原庄主脑中如同一根铁锤砸下,骤然间击得头晕眼花。咬牙道:“畜牲!你这该死的畜牲!”猛然沾起,抬掌击了出去,明知掌中无力,这动作却已全成习惯使然。玄霜当即抢上一步,手中月晖轮抵上他喉咙,喝道:“老实些!不得对我师父无礼!”
江冽尘目光始终轻闲自若,稍一抬手,缓缓将兵刃从他颈前移开,转而五指相扣,轻轻击掌,门外突然闯进一群血煞教徒,各自抽出兵刃,齐指原庄主,闪过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剑影。
第三十七章(30)
原庄主眼见大势已去,颓然坐倒,口中仍不肯服软,道:“你这小子再如何神通广大,我也绝不信你能未卜先知。我会到华山来寻老朋友叙旧,定然远在你意料之外,那么这欢延香,料来也不是备来对付我的。那就是给亦杰和孟掌门设下的绊子?哈,枉你自称天下无敌,对付旁人,竟还在背地里使这些卑鄙的小把戏?”
江冽尘淡笑道:“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把戏,往往最能收效,你说呢,原庄主?嗯?”原庄主面露冷笑,向身前横列的数排血煞教徒扫过一眼,道:“瞧这架势,你这小子今天是要杀了我,好阻止我去助孟掌门一臂之力?我身陷狼窝虎穴,又已功力全失,是全无抵抗之能,唯有任凭你宰割的了?”
江冽尘道:“不,对前辈高人,该具备的敬重,本座还是有的。只要你不来同我为难,这四天,本座仍可令人好吃好喝的款待你。至于华山派一干人众,只要不取过激之行,我同样不会伤了他们性命。其后几日,你是到外头跟孟掌门话别呢,还是在这房中休整,颐养天年?”
原庄主冷哼一声,道:“就算是在这房中坐死,我也不想再多见你一眼!”江冽尘道:“很好,那就请原先生在此好生歇着。”又向一旁看热闹的众教徒道:“原庄主四天内的衣食起居,由你们贴身照管。哪一人稍有渎职,或是令原庄主觉着有一点不痛快,本座定当严惩不贷。都听清楚没有?”众人躬身领命,便上前搀扶。原庄主敢作此赌,也是暗自揣摩江冽尘心思,他再如何穷凶极恶,既然早已有所算计,在李亦杰前来之前,想必不会轻动孟安英。
其后数日,原庄主果然闭门不出,其余血煞教徒依言递汤送饭。朝阳台上华山派一众弟子瘫倒在地,各自全身脱力,孟安英决意不受嗟来之食,概不接受。身旁众弟子好意规劝,心想几天里不吃不喝,又何来的力气同七煞魔头相抗,但见师父执意如此,却不敢多言,既怕担上个背离师门的罪名,连自己也不敢吃了。玄霜每日到山前张望,说不清心下是何考量,既盼着能见李亦杰及时赶到,却又不愿他来白白送死。可想而知,江冽尘如此大费苦心,为的全是李亦杰一人,一旦他当真到此,还不知将受何等刁难。对李亦杰,毕竟相识多年,又算不上刻骨大仇,总是存着几分善意。至于华山派,同他全然不相所及,是全是亡,也同他无所相干的了。
江冽尘则是高深莫测,每天不知在华山各处打量些什么,却不再到几人眼前晃动。这三日看似平静,却在暗藏的波涛中度过。到了第四日午时,血煞教徒在朝阳台前集聚,与华山派众人形成分界,广场中央放了把藤条座椅,江冽尘独自坐在椅上,身旁几名教徒一左一右的摇着蒲扇。日头升上树梢,缓慢向上攀移,偶尔听得几声蝉鸣。在华山一众这边,阳光洒在身上,却丝毫觉不出暖意。江冽尘双指抵着额角,目光在全场扫视,眼中有几分疲累。若不是早知他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倒真会对他心起怜惜之意。
一片静谧中,只见得火球般的太阳缓慢攀升。忽听“吱呀”一声,一旁的偏房门板推了开来,原庄主大步跨出,初时身形隐藏在暗影中,模糊间带有几分神秘。而等完全站到场地中央,光芒洒照下,整个人就如镀上了一层金漆。
江冽尘令人将椅子转过一角,笑道:“哟,原庄主,今天兴致这么好,出来晒太阳了?”原庄主虽是满心不耐,强按着性子答道:“我还记得,今天是你所说的限期第四日。”江冽尘淡淡一笑,道:“哦,难为你还记着,多亏你提醒,否则本座倒要忘了。”实则他定是记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