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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震转身踱步,手指慢慢抚着箭袖上精致暗绣的纹路,目光低垂,仿佛也在仔细想苏漓的话,他眼角淡淡的余光,在皇帝身上凝了一瞬,无人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郁。
皇帝凝眸看了苏漓一阵,忽然发话道:“你们都先退下,朕有话要对阿漓单独说。”
阳震与阳骁均是一怔,心底疑虑丛生,却也只得领众人退出营帐。
此时帐内只有皇帝与苏漓两人。
皇帝叹息一声,直言道:“阿漓,你体内浮云经与乘风的内息,是不是一直没有融合?”
皇帝忽然指明要与她单独谈话,苏漓隐约已猜到是与她方才内息不稳有关,迟疑一刹,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帝站起身,长叹一声道:“浮云经与乘风这两种功力若不能及时融合一体,妄自动用内力会对心脉有反噬之痛,你方才身体不适正是由此而来。”
苏漓平静道:“我以为这是内力尚未完全融合的反应,却不知还有反噬一说。苏漓斗胆问陛下,可有办法解决?”
皇帝眉头紧锁,有些欲言又止。
苏漓淡淡道:“陛下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唉,夜阑草是融合这两种内力的最佳良药,乃是世间难求至宝,二十年方能长成型,原本宫里也有,只是现今……”
“现今如何?难道没了?”
皇帝似有几分无奈道:“夜阑草已经被圣女教玄境长老炼成了绝情丹。”
绝情丹?听这名字就觉得古怪,苏漓不禁皱眉问道:“这绝情丹是何物?”
“绝情丹是圣教新炼制而成的丹药,专用以控制人之**爱念,一旦服下,终身不得再动情思,否则会引起经脉逆转,痛如万箭穿心,最终功力尽废!”皇帝缓缓道。
苏漓顿时怔住,这症状听起来似乎和当时东方泽中了情花之毒,而不能与她亲密有着颇为相似之处。想到那人,她心头不由一窒,彼时因这诡异之花而衍生的缠绵往事,顷刻化作无数绵针刺痛心扉,那疼痛,细密,绵长。
她忽地咬紧了牙,已经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他?!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她再去心痛半分!如果可以,这一生她都不想再沾惹情爱,无情无心才能让自己过得恬淡自由!
断情绝欲……她脑海忽然灵光一闪,苏漓抬眼望向皇帝,绝情丹……
皇帝也在注视着她,望向苏漓的目光,说不出的复杂难辨,还有几分犹疑不定。
苏漓眼光一冷,原来他早有此意!淡淡讥讽道:“圣女教果然名不虚传,尽出些刁钻的法子。只可惜了这二十年才得一株的夜阑草。”
皇帝眼光一闪,叹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自从昔皇妹十八年前逃走,他们为了防止再有此类意外发生,想了很久,才苦心研究出这个丹药配方。”
“的确煞费苦心!”苏漓面无表情,冷声道:“既如此,苏漓想要治这内力之困,还需得先做了这圣女教的圣女?”
皇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错。绝情丹在玄境长老手中,非圣女不得服用。朕……也不能随意更改教令。”
苏漓微沉了眼,没答话。
“阿漓,”半晌,皇帝缓步到她面前,无奈地叹气,似有一丝忧心,“你不会因此对朕心有怨怼吧?”
“苏漓不敢,陛下多虑了。”苏漓淡淡答道,心中冷冷一笑,难怪当日与皇帝初见,他并不急着找回白玉指环,看来早就料到她要解内力相融之困,迟早还会回来,再加上她与东方泽在澜沧江畔断情跳江,天下皆知,做这无情无心的圣女再适合不过。这如意算盘打得着实不错。
不过……也好,东方泽显然已经对她身份起疑,若能借此避开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等这阵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解决绝情丹的困厄,离开这里。
当下打定主意,她定定望住皇帝,轻声道:“不知苏漓可有资格担任圣女之位?”
“什么?”皇帝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有了回应,“你想当圣女?”
苏漓反问道:“那陛下可有更好的法子能解这反噬之困?”
皇帝微怔,神色复杂道:“朕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希望你能够重振圣女教声威,唉,只是这件事……朕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谢陛下关心,苏漓明白。”
皇帝沉吟片刻,“那白玉指环可在你身上?”
苏漓摇头。
“白玉指环是圣女最重要的信物,你若真是决心想做这圣女,指环务必要在手中,才能证明身份,号令全教。教中除了长老,没有人知道圣女教与皇室之间的关系。”皇帝想了想,踱了几步,“这样,你想办法先将指环拿回来,在此之前,可以好好想清楚这件事。无论怎样选择,朕都不会勉强于你,”
“是。”苏漓问道,“那和谈的事?”
皇帝思忖道:“你方才说的有理,不妨先去看看对方目的究竟为何,再作打算不迟。”
苏漓见皇帝松了口同意和谈,顿时放下心头大石,闲话几句后,向皇帝告退。
刚一踏出帐外,阳震与阳骁一前一后便迎上前来,“阿漓,你怎么样?”
阳震神色如常,语气却有几分关切,几分探究,还有几分担忧。
阳骁总是嬉笑的俊脸也有一点凝重,“父皇……同你说什么了?”他心里隐约猜到答案,急不可待想要证实。
“多谢舅父关心,苏漓并无大碍。”轻浅的暖意漫上心间,苏漓淡淡笑道:“没什么,陛下告诉我一个解决融合功力的方法。”
阳骁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道:“圣女教?”
“嗯。”苏漓轻轻点了点头,“我已决定去做圣女。”
“什么?这万万不行!”阳震十分震惊,当即断然否决。
阳骁不禁也瞠大双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瞥了眼大帐,急切地低声道:“圣女教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圣女是那么好当的?”
“四皇子此话有理,阿漓!你年纪还轻,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不,我绝不允许!”阳震惊痛道,他脸色忽地阴沉无比,咬牙道:“是不是他逼你?”
“没人逼我。”苏漓依旧一脸平静。
那两人分明是一脸不信,前所未有的立场一致。
“真的没人逼我。”苏漓轻叹一声,平静道:“若不如此,我体内两股内力反噬之痛只会越来越重,拖下去没好处。”
阳震胸膛起伏难定,为何又是这样?!十八年前是这样,十八年后还是这样?!那阴柔俊美的一张脸,越发阴沉,阴鸷目光仿佛要吃人,他却咬紧了牙,心痛到说不出话来。怒意无处宣泄,猛然抬手挥出一掌,十几步之外的一棵大树轰然断开,缓缓倒下!
萧王发火,威力之猛,令人胆战心惊,大营四周站立的士兵立时一抖,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阳骁脸色微微泛白,前所未有的凝重,以他对苏漓的了解,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答应!更何况,她还有着常人难及的能力!
她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平静得几乎让人心惊,仿佛去当圣女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跟我来!”阳骁沉声叫道,扯住她直往大营外一片密林奔去。
浓密树荫遮住火辣的日头,直到僻静处,阳骁方才停下脚步,回身盯紧她双眼,仍然不死心地劝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据我所知,那绝情丹暂时没有解除之法,一旦服下,就意味着你再也不能……”
“这有什么不好?”她平淡至极地反问,“暂时也不代表永远。”
银色的面具泛着幽幽冷光,乌黑的眸子里的情绪却是冰冷,淡漠。
他重重喘了口气,半晌,艰难又道:“你已答应了父皇?”
“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面具后的清澈眼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牵动情绪。
阳骁一时语塞,浓眉皱紧,目光中尽是痛惜之色,她为了东方泽,竟然已经对情爱,放弃了任何的幻想!也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她已经绝望到这境地了吗?这认知,让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似已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后退一步,靠在一棵树上。
日光穿透林间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她纤细的身形陷于重重暗影之中,愈发显得瘦削。还记得数月之前晟国初见的她,是那样聪慧狡黠,灵气逼人,当众将他如猴子一般戏耍!可眼前的女子苍白沉静,寡言少语,好似失去了所有欢笑,东方泽怎么忍心伤她至如此境地?
心,微微一痛,阳骁情不自禁地抬手想去拉她,苏漓却警醒地后退一步,避开,望着他复杂难言的神色,冷笑道:“你同情我?”
阳骁微微一怔,英挺的眉宇间笼上一分淡淡怅惘,“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在心绪不定之时,做出他日会后悔的决定。”
苏漓冷笑一声,“我做的选择,我自会承担后果!不劳四皇子费心!”
“你!”阳骁神色一变,他憋住气瞪着她,苏漓微微扬起下巴,柔美的弧度之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倔强。他心中却莫名一动,怒气顿时消失殆尽,有些挫败,张口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颓然放弃。
见他如此,苏漓心头一软,别开头,不由放缓了口气,“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的事,自有主张,不希望他人插手。”
她坚定的语气,已经告诉他最终的答案。阳骁沉默地点了点头,心知已经无力再劝她回头。
“天色不早了,回营吧。”苏漓淡淡望向天空,平静地转身而去。
阳骁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大营。当晚,皇帝派人去给晟军回了信,约定三日之后再次和谈。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清晨的当虞笼罩在绵绵细雨之中,天与地灰蒙一片,齐襄堂外围早已被汴、晟两国士兵重重把守,每个人神色肃穆,警惕地目视前方,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十匹骏马穿透雨雾疾驰而来,直接到了齐襄堂外,阳骁率先利落地跳下马,紧跟其后的仍是苏漓、沉门四人和五名侍卫。
环视了齐襄堂外围一眼,阳骁走到苏漓身旁,长臂一伸,手不安分的搭上了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妙使想的法子果然很妙,有这么多兵看门,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啦!”
鉴于上次汴国暗地设下伏击,此次和谈双方针对地点及防范措施便显得愈加小心,最后苏漓提议双方同时派兵驻守当虞,相互监视,一旦发现异动,杀无赦。地形又是彼此一早已熟知,如有异常很容易察觉。这建议一经提出,双方欣然同意。
苏漓没理他,飞快地闪身一避,径直向祠堂内走去,他的手顿时滑了下来。
阳骁不以为意,紧跟一步,一把牵住她的手,嘴里叫着:“喂,你等等我啊。”
话音未落,祠堂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祠堂内,一名身形高大,黑袍金冠的男子背门而立,身侧两旁贴身侍卫,是铁打不动的盛秦盛箫!
苏漓顿时停下脚步,来人……竟然是东方泽!父王呢?!
听到声响,东方泽慢慢地回转身,幽暗的光线倾泻在他俊美的脸上,五官更添几分深沉冷峻,淡淡阴影中,唯有他一双璀亮如星的黑眸,夺人心魄。
不期然地撞上他视线,四目相视,天地间静寂无声,雨丝飘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轻响,似有若无。
他专注地盯着苏漓银色的面具,片刻,眼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去,定在二人紧紧挽住的双手,半天没有移动,眼底渐渐浮上一丝寒意。
苏漓稳住心神,迅速地朝屋内扫了一眼,他身后除了盛秦盛箫两人,便是八名铁甲黑骑的侍卫,没有看到父王的身影!
“真是令人出乎意料,怎么晟国朝中无人了吗?需要皇帝陛下亲自前来和谈?”
阳骁表现得很是惊讶,话语中极尽讥讽之意,眼底却盛满冰冷的恨意,他握着苏漓的手,愈加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