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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梦由来最易醒。
嘴角微微一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有眼泪忍着在转啊转的掉不下来,胸口堵了这么些天也未见得好,每夜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听着外头的马蹄声便猜测是不是他来寻自己了,总是不死心地想他定然放不下自己的,可是没有,一次都不是他。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听着屋外的雨水声点点滴滴到天明,想起曾经自己笑那些失恋的同学,不就是一段感情么,有什么放不下的,如此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六年,她不是没有恋爱过,也不是没有失恋过,只是都不够刻骨,所以爱得快分得快,来去不留痕迹,但怎么这一次,心间好似有血在滴,每日都像是有刀子割在心上同一个地方,反反复复,连呼吸都会痛苦。
车夫小解完回来,王宝钏依然站在原处看红枫叶翩翩转转,带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吆喝了一声让她上车,再不远便是杭州县城了,她说要去杭州投靠亲戚,这一趟路途实在够远。“送了你这趟,回去就该和老婆孩子吃年夜饭咧。”朴实的车夫咧嘴一笑,挪了挪屁股在车上坐好,端了姿势手上鞭子一挥,马车车轮再度转动了起来,车顶上的铃铛继续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允谋逆的案子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只有李飞白这个如今朝中硕果仅存的郡王来查,才敢真的动真格地办一些人。
然而李飞白从西凉回来之后就染了疾,连着一个多月都称病谢朝,每日想去看望的人都快将门槛踏破了,拜帖累得老高,他却是谁也不见,闭门谢客,安心在府中养病。
其实哪里有病,不过是心病而已,世间唯王宝钏这一味良药可解,但又要去何处寻来?
等到姬浩雅被拒绝了十次后忍无可忍地冲进去,看着一地酒坛子满身酒气的他,抓过他的衣领就把人往池子里按。
“不过就是个女人,你需要这样作贱自己吗?好歹你也是个郡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松手就把人往池子里推。
李飞白反手抓着他就将人也按倒在了池子里,一拳头对着脸就打,“什么叫一个女人?!她有名有姓她叫王宝钏,你这种花花公子懂什么?!”
姬浩雅被打懵了,他这番话里的意思他又如何能不明白,心头火起道,“我是不懂,我是有病我天天为你们李家累死累活的卖命,把自己的所有都赔上了难道不是为了你们?你一个人去剑南潇洒留我在这里天天对着那老贼难道我乐意?!你不管我又为何要管?!从今后我什么都不管,有事你别来找我!”怒气冲冲地对着李飞白又是一拳,迈腿就走。
李飞白全身湿透坐在池子里,不知是池中的水还是真的有眼泪,眼睛酸涩得要命。
许是这一场架把他打醒了,又或许是真的觉得不能这么过下去,李飞白这天换了一身衣衫之后,突然又变成了以前的他,冷漠自制,寡言少语,仿佛过去的一切不曾发生过,只是脸上的淤青证明确实是有过什么,其他再无迹可寻。
姬浩雅也不过一时气话,哪儿能真的辞官不做,二人第二天全都顶着鼻青脸肿的去上朝,让一个个朝臣手上的笏板全都噼噼啪啪地往地上掉。
肃宗经过那场宫变,整个人一夜间更为苍老,朝堂下的李飞白肃容立着望向他,不免又是难受。
李飞白刚上朝第一天,彻查王允谋逆的案子便定下了由他主持,想着让自己忙碌些也好,可是查的是王允,便无处不存在王宝钏的影子,那是她的父亲,所以每次提到王允的女儿,王金钏、王银钏,便不由得提到她,王宝钏。
他强撑着让自己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听着刑部侍郎每日的汇报,今天又查出了谁是与他勾连的,明日又查出了个谁是与他有往来的,如此来来去去,受牵连的名单在一页页的增多,再这么下去,整个朝廷便都要被清查个干净连一个官员都剩不下了。
最终还是他圈了几个素日仗势欺人嚣张霸市的,也不为了结怨,纯粹为了清明吏治,把罪一定,把案情查了个分明,肃宗朱批一下,该抄家的抄家,该斩首的斩首,该流放的流放,一个都不敢错判。
抄王允家的时候,本被软禁着的孤儿寡母全都如一串螃蟹似的拉拉杂杂跪满了整个院子,连一个帮佣的伙夫都没有落下。
刑部侍郎是个不知内情的,转了一圈对着文牒上的名字一一核实了后来报道,“禀郡王爷,还差一个三女儿名王宝钏的未在此列,可是要差人去捉?”
李飞白听到这三个字眉头一跳,姬浩雅似笑非笑道,“呵,可真是问对人了呢?”说完便唰地扯开他那把乌木金边的扇子,一双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李飞白。
李飞白看着那个刑部侍郎,目光又凛冽了几分,如刀子般飞在那侍郎身上,就在刑部侍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李飞白才淡然开口道,“王宝钏早就死了,死在了西凉国。”
侍郎这么一听便知不寻常,可洛郡王的八卦却是八不得的,很是有眼色地不再询问,继续清点财物去了。
姬浩雅在深秋时节依然作一副风流状,慢摇着扇子道,“不死在西凉便也是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的,可叹可叹哪。”李飞白一记眼刀击中姬浩雅,在他仍自摇头晃脑的时候负手走了出去。
后面的事他再不想听,那个人已经死了,此间一切,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允问斩的那一天,朱雀门前人头攒动,有叫好的,有谩骂的,纷纷扰扰不一而是。
李飞白负手立于秋风之中,身旁刑部的,吏部的,礼部的,有关的,无关的,如插蜡烛般站了一堆,侍卫把整个广场围了一圈,王允容色清淡,面无表情,想来对今日这般下场,他早有了准备。
刑部侍郎上前宣读了一番他的罪状,问王允可有不服,王允头一抬,看着李飞白的双眼,朗声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李飞白双目不知看着何方,此处的一切似都与他无关,一旁不入流的监刑官高声喊行刑,侩子手手起刀落,曾经权倾朝野的王允也不过落得如今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怜的是王允的亲族,男女老少,也不知是否曾借着过王允的光,此时全都是一身秋衣,散乱的发,哭哭啼啼,吵吵嚷嚷,挨个地垫了刑刀。
李飞白不忍再看,若王宝钏依然活着,是不是他也会这么判?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于是越发显得自己冷血残酷。
一切行进了泰半,他已经撑不下去了,率先越过众人离去。
那些都是王宝钏的亲人,或许又不是,他不敢想王宝钏如果知道自己判了王允诛灭九族后会是什么神情。
这些人也不过是被王允牵连的无辜者,然而,世上无辜却枉死的人,何其的多?
立冬时节了,天也越发的冷,裹紧了冬衣的商贩依然在街头吆喝着,身上挑着两担蒸笼,扯开嗓子道,“烧卖,好吃的烧卖咯,一文钱一个,快来买咯。”
李飞白立在卖烧卖的商贩面前,掏出一枚金瓜子扔在他的担子上,那商贩见是这么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哎哟一声腿就软了,呆愣愣地看着他傻道,“郎君,你,你也买这烧卖?”
李飞白点头,就见他哆嗦着手包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烧卖递到他面前,李飞白接过也未曾问他要找零钱,商贩捧着那粒金瓜子,不舍得却又不敢拿。
李飞白看着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慢声道,“赏你的,拿着吧。”
商贩连担子都不要了,连忙双手攥着金瓜子高兴地给李飞白磕了个头,转身就跑,边跑嘴里边喊着,“娘子喂,可有钱过年了喂,天上掉金子了喂——”
李飞白想笑,却笑不出,咬了一口烧卖,与王宝钏做的味道差得太远,可毕竟是她一手创造的食物,哪怕不是她做的,这世间依然留下了不少她曾活过的痕迹不是么?硬是勉强着吃完,油纸在手上未抓稳,一阵风吹过便忽然飘走了,再不见任何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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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围着火炉乃是人生一大快事,王宝钏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手脚冰冷地缩在屋子里的火炉前,抖得不成个样子。
来到杭州已经快三个月了,马上便要过春节,隔壁邻居家家户户都张贴了对联春联大红福字等着过年,腌肉腌菜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江南的冬天多雨,买下的这间小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个,所以尤其的冷清,每日让街上卖炭的小哥给运了一车车的炭火来,却还是驱不走这无边无际的湿寒。
再度裹紧了自己的棉衣,王宝钏把冰冷的脚更凑近了火炉一些,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哔哔啵啵的炭火声驱走了无边的寂静。
刚一开始还忐忑着,怕有人来捉她,可是住了这么些日子,同左邻右舍都混熟了,连带这里的乡长保正都同她熟络了,也没有人会来问她自哪里来,从前是做什么的,只道是一个做生意人家的小娘子,夫君外出做生意去了,因为喜欢江南,便搬来此处住了,人很漂亮,也很会做菜,如此而已。
一开始不习惯,总要在做梦的时候梦上他两三回不可,可是时间长了,渐渐的,这种梦也不做了,能睡着些,只是每天醒来枕边总是湿湿的,才知道自己或又在梦里哭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却总是寂寞,裹着一身棉袄寻着店铺打算开个食铺度日,却总是寻不着和心意的店面,才知道以前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早都已经铭记在了心里,叫她忘不了他。
天渐渐的黑了,去年的春节她似乎是在益州,李飞白,姚青,司舟,师父,一个个都在,大家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算是过了个好年。
她本来要守岁的,可是一杯就倒的体质让她错过了那一晚的烟火,第二天起得比谁都晚,为此还被李飞白取笑了一番。
往事历历在目,总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却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记得越发分明。
第二天一早,隔壁王大娘就在那里忙忙碌碌的腌着肉,见王宝钏推门出来,热络地招呼道,“三娘,快来看我这肉腌得怎样?”
王宝钏提起绳子前后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道,“便是此处盐再撒得匀称些就更好了。”
王大娘连忙应了,因尝过王宝钏的手艺,原本对自己厨艺颇有自信的王大娘在她面前也不敢托大,点点头继续卖力地腌肉。
整条街上,已婚的女人都在门口晒着自家的吃食,几日不见的阳光又冒了出来,王宝钏笑着一个个地打了招呼,齐大婶道,“三娘,又去找铺子哪?可找到没有?要不要让我家那位给你寻一处?”
王宝钏笑着应道,“嗯,去看铺子,我自己看看便好了,可不用太麻烦你。”
齐大婶热情道,“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最近不忙让他帮你看看呗。”
齐大婶的丈夫是这江南有名的邵家雇佣的管事,平日里哪处有好的店面出租,他消息总是灵通的,见齐大婶这么热心肠,王宝钏也不好意思拒绝,连声道麻烦了,便也不再勉强,托了她家的帮忙寻铺子。
除夕那天,街上只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四处打打闹闹的全没有心事,隔壁不时传来王大娘指挥着王大郎帮忙打下手的声音,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反而衬得王宝钏这里分外的冷清。
可是,已经选择了逃避,便只有这么捱下去,或者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伤感,王宝钏正在切青菜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呵出了一圈雾蒙蒙的水汽。
灶台上的锅子里热水翻腾着,把自己裹好的汤圆扔了六个进去,讨个六六大顺的口彩,可是,这团团圆圆,任是她再会自欺欺人,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遏制住眼泪,扑欶欶地往青菜馅里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