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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而言,吕布更喜欢李肃,还有已死的董卓,谈个隐秘的事,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三两下,就可以谈妥。
闵贡回到司徒府,已是子时时分,毫不意外地,他见到司徒王允时,王允仍旧未曾歇下。
王允的内书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布置得简朴,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除了案桌,坐垫,灯台,笔墨纸砚,以及四壁的书架,还层层叠起的竹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王允跪坐在案桌后,双眼微眯,直到闵贡说完,仍未睁开双眼。
闵贡端坐在王允对面,很有耐心地一动也不动,烛光下,他看着王允两鬓的斑白,心里着实是感慨万千。
司徒王允两鬓的斑白,正是这几个月才有的,在此之前,王允的一头乌黑长发,可是无数朝臣艳羡的对象。
自从王允到洛阳为官,闵贡就一直是他的幕僚,深知王允这段时间以来,到底是如何的夜不能寐,是如何的忧心忡忡。
尤其是关东联军盟主袁绍的一纸檄文,更是令王允及一众朝臣,心里大为不满,更是大为不解。
不解,是闹不清楚袁绍,为何会在这么个时候,抛出这么个东西出来,其真实用意,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不满,则还是针对袁绍的,这篇檄文一旦传遍天下,到底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会做这么个事。
想到这里,闵贡不由在心里暗叹一声,就在这时,司徒王允睁开双眼,嘶哑着声音,问道:“仲叔以为,奉先此子,可信否?”
这个问题,闵贡和王允已经探讨过好多次,今日王允再次问起,显然是因为闵贡刚刚见过吕布,该当又能从吕布的言谈举止中,窥见到一些新的东西出来。
闵贡一反在吕布那里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不假思索地答道:“贡如今反倒以为,奉先可信不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有足够令他动心之物。”
王允双眉一掀,再一皱,“哦”了一声,问道:“仲叔此言何来?”
闵贡答道:“就在贡辞行前,奉先说过一句话,令贡大悟,他说,任何事情,只要不违道义,皆可谈。此前,贡与司徒,及诸位老大人一样,也一心想要找到忠义之人,共谋大事,可今日,贡明白过来,如奉先者,重利,更甚于重义。”
“可是,”王允迟疑着,道,“重利甚于重义,岂非易变?”
闵贡坦率答道:“是,可重利者,亦可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有人会狡诈反复,有奶便是娘;可有人也会一诺千金,重利时,亦重信义。这也正合鸡鸣狗盗之辈中,亦不乏一诺千金的义士。”
对面的王允,仍在那里皱眉苦思,闵贡继续劝说道:“纵观奉先此前所为,身为丁并州帐下主薄,却与董卓帐下李肃勾勾搭搭,丁并州一去,奉先就率并州兵,投入董卓帐下,其间的关键,依贡之见,正是重利尔。”
“嗯!”
王允点头称是,像是在自言自语,喃喃道:“高官,厚禄,千金,赤兔马,仲叔以为,奉先最为看重的,是哪样?”
“赤兔马!”
闵贡对此仿佛是早有所思,对王允的问题,都是不假思索,即作答。
迎上王允询问的目光,闵贡解释道:“奉先武勇,此在虎牢关,一人独战数将,尚未输于下风,大凡武勇者,宝马良驹,乃是其最爱,犹如我辈最喜者,书卷也。”
听到闵贡说得如此振振有词,王允不禁面露微笑,微微摇头,不过,对闵贡所言,王允却颇为赞同。
同时他也意识到,此前,他总是看重忠义,忽略了其他,如今闵贡此言,犹如是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窥见到其他各色人等的隐秘。
比如吕布,为人武勇,如今更手握重兵,众人所谋划的,如缺了这样的角色,就终究难以成事。始终将目光盯在吕布是否具有忠义之心上,犹如对牛弹琴,当然是毫无成效。
可如若着眼到吕布看重的“利”上,这事倒的确是豁然开朗。
美人!
一念及此,王允心中立时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美人”来,因为美人,的确是令人赏心悦目,就算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平素也自觉不自觉地以蓄美为风雅之事,并暗地里,也常为此而暗自较劲。
不说别的,就是自个的司徒府上,也蓄养了一批歌舞伎,只是数月来,王允一直忧心于国事,没有那个心思去打理这档子事,以至于府上的歌舞伎到底如何,王允一概不知。
只是顷刻间,王允即深思熟虑,睁开双眼,对闵贡说:“仲叔此言,令某豁然开朗,走,且随某一起去见见府上的歌舞伎,看看可有可堪大用之人。”
闵贡闻言劝道:“司徒,这个,夜已深,何妨先歇下,明日再说,亦不迟。”
王允摇摇头,叹道:“仲叔有所不知,某思及朝政,每每感慨时不我待,夜不能寐,如今既有眉目,当早做筹谋才是,不然,一旦事不成,可就要悔恨终生了。”
100貂婵拜月
说来也奇怪,进入盛夏以来,洛阳的天气,竟然一改此前的酷热无雨,隔三差五地,就会在午后来一场暴风骤雨,涤荡满城尘土的同时,还一扫骄阳带来的炽热,令得洛阳的晚间变得清亮宜人起来。
车骑将军李傕率大军班师回朝,洛阳城内,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不能安眠,司徒王允是其一,就连车骑将军府上,车骑将军李傕,也是如此。
内书房里,只有两个人,车骑将军李傕和已故太尉董卓的女婿李儒。
门窗虽然敞开着,李傕却不虞有人偷听,内书房所在,是一套独立的小院落,只有正房和左右厢房,正房是里李傕的书房,左右厢房,则是他摆放各式名贵刀剑之所。
与太尉董卓一样,李傕也喜爱宝刀宝剑,执掌朝政大权以来,透过各种渠道,收集到手的宝刀宝剑,着实不在少数,已故太尉董卓府上的珍藏,也多半落在了他的手中。
李儒的身份太过敏感,再加上李儒自己也不愿出仕,所以一直隐在李傕府上,充当幕僚,为他出谋划策。
今趟率军回到洛阳,李傕原本路途劳顿,可是袁绍的一招反击,令李傕恨得心里牙痒痒的,忙完一应琐事,即着人召来李儒,在内书房四周布下亲兵把守,密议起来。
整整个多时辰,该剖析的,该探讨的,也都说得差不多,如今要商讨的,则是该当如何应对。
李傕在案桌后重新坐定,伸手揉揉双侧太阳穴,深吸几口气,自觉神清气爽了些,才看向李儒,问道:“袁绍此举,势必引起洛阳朝野间的反响,文优兄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应对?”
李儒反问道:“抛开此事与袁绍之外,将军以为,这些流言,源自何处?”
李傕大皱眉头,想起方才李儒叙说年前这些流言盛传时的情形,伸手指指东边,问道:“难道是源自永乐宫?”
永乐宫,历来就是太后的幽居之所,先帝刘宏驾崩之前,是董太后居于此,后来,董太后薨于永乐宫,太尉董卓主政,废天子刘辩,立陈留王刘协,迁何太后于永乐宫。
坊间传言,董太后之死,何太后与之脱不了干系,如今,何太后自己也远离朝堂,幽居永乐宫,果真是报应不爽。
只是不知何太后这些时日,想起幽居于此的董太后,会不会感到胆战心惊。
李儒不无恶意地想着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点点头应道:“嗯,将军猜的,依儒所见,当相差无几才是。”
见李傕沉默下来,李儒解释道:“将军请看,先帝驾崩时,曾有意立当今天子为君,为此托后事于上军校尉蹇硕等人,可惜蹇硕谋诛大将军何进时,事不机密,致何进有所警惕,后来更被何进所杀。此等流言,就是那时才盛传于洛阳朝野间。”
说完,稍稍停顿片刻,李儒补充一句:“那时,袁绍即在大将军府上,参谋划策。”
李傕点头应道:“如此说来,袁绍之所以如此言之凿凿,就是因为此等流言,分明就是他伙同太后兄妹一起,炮制出来的?”
李儒点头称是,双目炯炯有神。
这番定论,其实李儒自己,也并无多少实证,而是靠七拼八凑,以及一定的想象,推断出来的。可他却深信,这个结论,才是最为接近真相的,只是可惜,如今找不到实证,除非能令幽居于永乐宫的何太后开口亲证。
李儒一开始,还试图找到实证,可几经周折,他只能颓然放弃。
原因无他,自先帝驾崩至今,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洛阳城里发生的刀兵相加之事,竟然比起立国以来的近两百年,还要多上一些。
先是大将军何进纵兵,杀上军校尉蹇硕等人;接着,则是宫中宦官,借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将之斩杀;随后,袁绍、袁术兄弟率禁军,攻入宫禁,大肆捕杀宫中宦官,并与车骑将军何苗部属混战;此后,已故太尉董卓率军入洛阳,与并州军大战,拉拢吕布后,与并州军一起,清缴禁军及其他各部;再然后,太尉董卓身死,洛阳朝野再次动荡;及至车骑将军李傕率军入洛阳,这事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这么一番折腾来折腾去,即使有什么人证物证,在有心人的操办下,肯定早就湮没无踪了。
况且,如今深究所谓实证,已无必要,重要的,其实是看该当如何应对。
果然,李傕沉吟半响,再次问道:“文优兄以为,该当如何应对?”
李儒似是想起某事,干笑几声,答道:“儒此前辅佐太尉时,也曾与太尉就此事商讨过,当时还因太后召见奉先,而问过他的看法,当时他的一句话,儒至今日,仍旧记忆犹新。”
“哦?”
李傕很有些意外,似是没想到,李儒竟然在此时,提到吕布来。
李儒露出回忆的表情,答道:“当时,儒奉太尉之令,问奉先,他以为太后如何,可有何非分之想。奉先则答曰,太后一女流尔,外无大将军以为援,内离朝政,并无非分之想的资格。即便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杯酒,足矣。”
一杯酒!
李儒没有明说,李傕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么一杯酒,当然不会是美酒,而是毒酒。
想想也是,如今这般流言再起,岂非说明太后还是不死心,还是有着非分之想?既然如此,一杯酒下去,此事也就戛然而止了。
只是为何袁绍并没在关东联军声势大振时,布告天下此事,反而在关东联军分崩离析后,才这么做呢?
李傕将此疑问提出,李儒微一沉吟,即胸有成竹地答道:“此事并不难理解,袁绍此败,并不甘心,他是意图令天下州郡齐齐质疑当今圣上的血脉,以便再次组织叛逆大军,以重整旗鼓,再掀起战事。”
李儒此言,李傕深以为然,此战虽然关东叛军无功而返,可关东诸郡,仍旧游离于朝廷之外,关东叛军大部,也并无折损,如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的确是再次可能组建起来一支大军。
想到这里,李傕阴沉着脸,阴恻恻地说:“嗯,既然如此,咱们就给袁绍来个釜底抽薪,只是,此事至关重要,何人去做,可得好好地斟酌斟酌才是。“
所谓至关重要,所谓斟酌,其实都是客套话。
李傕知道李儒的意思,既然袁绍的念想,就是借着质疑当今圣上刘协血脉为由,号召天下州郡起而反而,那就将何太后和弘农王毒死,岂非就可以绝了他们的念想。
可是,弑君,哪怕是已经废了的君,仍旧不是个好事,传扬出去,势必是千夫所指,名声大大受损。
李儒早有准备,起身到李傕身旁蹲下,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