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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明白了,曾国藩是个相信细节决定成败的人,在和太平军交手将近七年而后,他开始琢磨这些具体而微的细节。
两军交战,势力均等的情形下,部队中安排的细节具有着决定性的作用,走在最前面的兵员如果少于三成,甫一交手就被对手彻底消灭,你的实力立即大减,再打下去更吃亏。走在前面的人数太多也不行,万一敌方从后面给你一下子,你又惨了。所以介于五五开的临界点上,前六后四或前四后六,就是一个很科学的黄金比例。
还有辎重的保护,保护的人数少了不成,被敌军冷不丁偷袭一下,就会全部给抢走。保护的人手太多,也是无事找事。派四成人手保护,这个比例应该较为合理。
经验这东西就是这样,听起来寡然索味,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这点经验,是不知多少生命和鲜血才换得的,唯曾国藩最知道这寡然无味的价值,不然他也不会煞介其事的写在这里。
这篇日记让我们知道,到了咸丰八年,曾国藩正从一种奇特的状态中慢慢恢复,此前的他基本上是存活于一种必死的状态之中,始终是面临着极高的死亡概率。太平军的势力一波又一波的向他席卷而至,一次没死掉,两次没死掉,三次四次,次数太多了,死亡概率就跃升到无限趋近于1的程度,非死不可的了。
所以咸丰八年前的曾国藩,是没心思写日记的,他主要的文字工作是写遗书,遗书主要是写给大儿子曾纪泽和二儿子曾纪鸿,再三再四的叮嘱这俩孩子,以后啊,无论如何,千万千万不要从军打仗,面临的生死压力太大了,正常人的神经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说过了,战争打的是资源的转换,饶是你洞悉规律,知道对方在慢慢削弱,已方在慢慢增强,可问题是,你活到已方转为优势的概率,真的是太低了。
直到咸丰六年,太平天国发生了内乱,自己杀掉了自己几万精锐战士,这才导致了战局的逆转。
后人追思太平天国的内乱,常常会扼腕叹息,抱怨太平军的高层领导们不思进取,腐化堕落。却不知以裹胁之术激速膨胀的太平天国,走的是魔功速成心法,临到最后走火入魔是必然的。
太平天国激速膨胀的魔功心法,就是东王杨秀清所发明的裹胁之术,当时杨秀清曾经详细分析解说过这种魔功的路数:
(杨)向所亲密(之人)言曰:吾亦知新收兄弟心不服而怨恨,全在绳以苛法,劫以严令,驱策而挫折之,使之不遑有他志。如有相约变妖(指逃亡)者杀之。虽各有异心,彼此疑惧,谁敢先出诸口?况人人心虽恨我而不能祸我,人人身体精神皆为我役使,是恨我者虚,助我者实也。妖之待人,人人惑之,未必妖营办事之人能如我诸兄弟之尽力。是惑妖虽有实心,助妖并无实际,此妖之所以屡败,我之所以屡胜也(出自《贼情编篡》)。
事情也的确是杨秀清分析的这样,正因为太平军将士的妻儿老小,都成为了洪杨的人质,如果自己不狠杀死打,家人老小只恐性命无存。所以打起仗来,才百般凶猛,攻无不克。
而曾国藩所训练的湘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最经典是咸丰四年四月,曾国藩出山第一战,此战他是稳操胜券的,一来亲手训练的湘军人数,远多于对手太平军,二来战争方面的准备,从粮草到士气,都是非常的充足。所以甫一出师,他就高调发布了《讨粤匪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曾国藩来了。
可万不曾想,与实力弱小的太平军甫一交手,就见太平军一个个疯子一般,命都不要的猛扑过来,杀你一个够本,杀你两个赚一个,模样势同于八百辈子的血仇,直杀得风云变色江水倒寒。骇得湘军脚软脚麻,发一声喊掉头便走。
人多势力众的湘军,被人数稀少的太平军击溃,逃到浮桥处自相践踏,凡死者数百。气得曾国藩于桥前立旗一杆,大喝曰:过桥者斩。可是湘兵忽忽啦啦的绕着桥跑过去,曾国藩捶胸顿足,无颜面对世人,扑通一声,投水自尽了。幕府章寿麟吓了一跳,急忙揪住头发,把曾国藩拉上来。上来一看已方兵败如山倒的模样,曾国藩心灰意冷,一扭头,扑通一声,再度投水自尽。
章寿麟第二次把曾国藩救上来,并央求曾老板别这样玩了,不好玩。曾国藩这才不好意思再跳了。
太平军之所以逼得曾国藩两次投水,就是因为他们不能不玩命,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之中。正常人,绝对没法子跟疯子计较的。
这就是杨秀清裹胁魔功的心法效应,但这种方法见效越快,后期的负效应也越严重,就好比靠激素催肥的猪,太平天国也必然的毁于自己的邪恶。
实际上正是这样,杨秀清能够发明出邪恶的裹胁之术,就表明了他是一个邪恶之人,举凡邪恶之人,莫不是心存歹毒,刻日的琢磨坑害别人。
最先被杨秀清算计的,是冬官正丞相陈宗扬,说起来此事也是古怪,陈宗扬的妻子谢满妹,被分配中杨秀清的府中宫中,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杨秀清床上的私人用品,不允许陈宗扬再沾手了。可是陈宗扬想老婆,就秘密的与妻子私会。私会之中,妻子谢满妹哭诉杨秀清对她的蹂躏,陈宗扬咽不下这口气,就和妻子商量,由妻子用酒灌醉杨秀清的妹妹,然后陈宗扬乘醉将其奸污,总之是你奸我老婆,我就睡你妹,一报还一报,谁也不欠谁。
可是杨秀清岂能容忍,当即下令将陈宗扬、谢满妹夫妻杀死。又将自己妹妹的裤子脱掉,暴打了二百杖,理由是:虽然你喝醉,也不该让他睡。
搞死了陈宗扬,杨秀清又发现自己的表哥、秋官正丞相兼镇国候卢贤拨,居然也偷偷的和妻子私会,于是卢贤拨夫妻也被捉拿,双双革职。
夫妻相聚,就要杀头革职,这就是太平天国。
自己的妹妹被人睡了,杨秀清感觉很吃亏,就想睡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娇,捞回本来。于是他发神经跳大神,发出非人类的怪动静,吩咐洪秀全立即把妹妹洪宣娇给他送来睡。让人惊恐的是,洪秀全真的乖乖把妹妹送来了,还写了一首淫诗,纵情呕歌赞美这怪事,诗曰:
清胞千要固精神,万事节轻保性真。
纵有高天时看顾,蜂针磨久让花新。
杨秀清闹到这个地步,还嫌不够刺激,他不停的坑害包括洪秀全在内的每个人,最终逼得余人忍无可忍,联手将他杀掉。杀戒一开,南京城中,血光弥天,所有人都趁这机会闹将起来,报复昔往的宿愿,最后是杨秀清、韦昌辉及秦日纲被杀,石达开愤然出走,从此成为最孤独的骑士。
从此,太平天国进入了消褪期,而曾国藩熬过了此前一段最难熬的日子,残活下来,就可以静心摘取胜利果实了。
然则,杨秀清可不可以理性一点,别这样胡闹?
不闹是不可能的,这杨秀清,就如同一只寄存于太平天国内部的癌病灶,所谓的太平天国成长壮大,不过是癌细胞病变加剧,太平天国就是寄生在这只超常规跳跃性成长的癌病变细胞上,临到癌细胞来吞噬你,你要求他理性点别吞,这可能吗?
所以太平军的内乱,是迟早必然之事。就算是这一次不乱,以后也会乱,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是客观的,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杨秀清的乱子过后,太平天国就转入了良性发展阶段,与曾国藩终成常规性对恃局面。到了这一步,曾国藩可就再也不怕你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调动战争资源,对太平天国这个癌变病灶,实施技术性的外科切除手术就是了。
所以此类性质的日记,不过是曾国藩主持的外科手术的准备阶段,要想保证手术的顺利成功,细节上的准备,是至关紧要的。
(4)血染的家书
七月二十三日记:太平军自排山窜往玉山
广丰五都逆匪,已于十七日卯刻由排山窜往玉山。玉山有沙溪、大南岭两路可窜。又闻浦城尚有一大股在,后不知窜何处(上饶杨令二十日禀)。李次青十七日受伤,其送信二人,一人伤死,一受伤后二日至广信(沈幼丹二十寅刻信)。玉山之贼十五日在塔山边扎营,武威军新武奇兵九百馀人,入城助守。十六日大南桥之贼二千馀,窜至水南普宁寺扎营,四面围城甚紧,与广信府城文报不能(广信汪守十九日信)。闻二渡关有另股伪九千岁窜扎关口,石逆尚踞浦城未动。祟安、光泽之贼窜距温林关、云集关不远(弋阳胡令十七日禀)。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曾国藩的不世功业,同样也是建筑在无数的牺牲者之上,这些人于历史的黑暗处悄无声息的死去,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在这篇敌情资讯汇编式文体的日记中,曾国藩头一次透露出信使的生存状况。这里有两名信使,一名伤死,一名伤奔。想象一下那拖伤而逃的信使,我们的心里就有点戚戚焉。
通讯兵这活,真不好干啊。
曾国藩这个人,超级的爱写字,他的家书、友人书信,再加上给朝廷的奏折,所有的文字加起来,他写了不少于1500万字。
1500万字是个什么概念?
以现在出版发行的图书来计算,一本书20万字,十本书200万字,1500万字就是75本纸质图书。这些书能够堆满一间屋子,占去你所有的书架。总之,曾国藩一辈子写的字,比这世上绝大多人,活一辈子看的字还要多。
再来计算一下要送出这75本纸质图书的信息量,需要多少信使。
按每本书300而计算,75本图书的信息量,就需要22500人次往返送达。
这个数字应该是合乎实际情况的。要知道,在曾国藩最艰难的日子里,太平军控制了江西八府五十四州县,曾国藩被挤压在南昌和南康两府的狭小地区,可以说是已经落到了不得不打游击的份上了。可这老兄还每天坚持写信不止,所有的书信都使用隐语,藏于蜡丸,再派信使化妆潜行。可是到处都是太平军的盘查哨岗,想混过去真不容易。单只是这段时间,曾国藩派出的信使,被太平军识破杀掉的,就达百人以上。如果加上此前此后死于送信路上的全部总数,为曾国藩送信的人,死上个千儿八百,应该不算多。
关于送信者死愈百人之事,见之于曾国藩的《母弟温甫哀词》,内中说:
楚军困于江西,道闭不得通乡书,则募死士,蜡丸隐语,乞援于楚。贼亦益布金银,购民间捕索楚人至密书者,杀而榜诸衢。前后死者百辈,无得脱免。
总之,后人读到的曾国藩传世家书,又或是曾国藩奏折,都是无名的信使,用鲜血染红的。
唯独日记不需要信使冒死送出,它就带在曾国藩身边,好歹没沾染上血迹。我们看看还是不妨的。
(5)警卫员不听话
七月二十九日,戈什哈李绍裔不服管辖,是夕遣去。
早,开船。行三十馀里,馀干令莫廷番来见。又二十馀里,至龙津地方驻泊,莫令再来见。莫号尧羹,广东南海人,甲午同年,曾在南康一见也。是日在舟中清发湖北信件。罗方伯处,自添写二叶。文任吾处添三叶。又写胡中丞信一件、彭雪琴信一件。打包交彭雪琴转递湖北。又写次青信一件、幼丹添二页。夜,接九弟二十四日信(张正魁,杨和贵带回),不接弟信四十一日,至是得信,极欣慰也。是日热甚,与雷西垣、意城、仙屏舟次乘凉,久谈。所坐红船,不至馀干以上,以滩干水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