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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付姨娘听大太太同意,心口一松,舔了舔干涩的唇终于下定决心。
她的声音不轻不响,却叫里外母女二人吃惊不小。付姨娘忖度着道:“太太可知,咱们老爷在外头瞒着您和老太太……养了一房外室。”
“什……么?”大太太着实的楞了一下,手上的茶盅差点没拿稳。这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这付氏是无意间晓得了那一桩大老爷和皇后的旧事,却没料到竟是大老爷养了外室。
外室?
大太太发觉一霎那间自己脸上并没有太过震惊的表情,然而她晓得自己心中是十分惊讶的。唇角掖了分苦笑,大约这两日刺激的事情听多了,如今连大老爷在外头有一房外室她都能平心静气了。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你确定么,”大太太将茶盏放下,又问道:“这是几时的事?那外室可曾生养?现今住在哪一处?”
付姨娘忙敛着神回道:“太太,我那时是听着起疑,才着人略略打听了一遭,只晓得那外室是住在城南的铃铛胡同里,旁的…也就不清楚了…”
大太太呼出一口气,慢慢地仰面躺下去。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更何况是风姿卓绝的大老爷,她只是有些好笑,原来不只自己有事瞒着他,他竟也有事是瞒住自己的。
这倒有几分两不相欠的味道。大太太摆了摆手道:“你出去罢,”又不忘吩咐付氏,“这件事不许声张出去,我自有主张。小三爷的事情我也会放在心上,你且宽心。”
她本就有一团乱麻的事等着处理,如今又多出一桩来。先时不晓得外室的存在也就罢了,这会子知道了,就绝不会放任下去。
却说付姨娘退出正屋,仰首朝天看了看,近来天气越发有热的迹象了,太阳融融的悬在正中,像个烫手的汤婆子。
她走下石阶,视线还恍恍惚惚的,冷不防瞧见湘二爷立在跟前,唬的大退一步,“二爷何时出现的,真是要吓死人了!”
书湘才听见她说给大太太听的有关外室的事,她心里十分的不称意,家中已有几位姨娘并大太太了,且她迷糊晓得大老爷同中宫那位的事,此时又听外室一事,只觉爹爹那清风回旋似的形象大打折扣,倒似个不雅的风流人。
“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书湘板着脸,这份神态同大老爷十足十的类似,付姨娘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提着几分小心道:“我怎敢在太太跟前扯谎,更何况是编排老爷,从没有这样道理的…若不是为了小三爷,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同大太太说了这些,无异于与虎谋皮,大太太虽应下小三爷的事,却没个时限。付姨娘蹙着眉,也不湘了,扭身快步出了正院。
书湘恨恨地跺脚,跺得正屋前那打盹儿的小丫头都给惊醒了,瞧见二爷一脸愠色,慌里慌张就行了礼,喊了声“二爷”。
书湘一动气,只觉得自己肚子里又疼起来。她晓得这会子母亲心情一定不好,也没必要拿自己鸡零狗碎的小事烦她。倒是外室一事,自己或可以帮着母亲分点忧。
耐着性子在家里呆了五日,癸水才一没了,书湘隔天就往学里去。
学堂里还是那么副样子,夫子讲夫子的,底下学生自己讲自己的。书湘在座位上坐下,心思不集中,一番思想争斗之下终于偷偷摸摸溜出了屋子。
外头聚集了各家少爷们的随从,更有围在一起赌钱吃酒的,茗渠独自一个坐在屋檐下抱着膝盖晒太阳,猛一瞅见书湘出来立时就跳了起来。
“二爷这是——?”茗渠湘后头没人,显见的这是二爷一个人自己偷溜出来,这可真是八百年头一遭啊。
书湘扯着她到一边,只告诉茗渠自己是在家里闷久了,要到外头散散,顺便透透气,叫她不要跟着,到了下学的时辰自己一个回府里去。
“有人问起来只说我上学里谁家吃茶去了,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她笃定地道,信任地在茗渠肩膀上拍拍,步下台阶头也不回走远了。
“铃铛胡同铃铛胡同……”
书湘穿梭在书院迂回的长廊里,一头走一头在嘴里叨咕着。
她预备去探探虚实,只是不晓得若是那外室有儿有女的可怎么好,届时家里又当如何?大老爷对那位是怎么样的感情?大太太会怎么做?
千头万绪的,书湘甩了甩头,突然间似有所觉一般,定住步子抬眼看前头转角。
这是通往学堂的必经之路,来人显然是来晚了,不过步子并不急躁。
他悠悠地从那头转过弯来,蓦地一抬头,待看清几步远之外望着自己的人,眸中霎时掠过几许讶然。
“屁股可好全了?”
赫梓言咂了咂嘴,淡色的唇角往下撇,“这么许多日不来学里,我道你不打算来了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挑剔,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跟前,低了头瞧她,“可见是屁股上伤好了。”
又屁股长屁股短的——!
书湘烧红了脸,不欲搭理他,越过赫梓言三步并作两步转过弯去。
赫梓言很快赶上来,把长腿一迈揽住她去路,看似闲闲道:“嗳,我每日起早来上学,好容易赶上今儿你来了……就不能同我说几句话么?”
话尾缠绵地拖了老长,惹得书湘心头一跳。
“你现下不上学去?”书湘抿抿唇。她是往外头走,赫梓言跟上来不大好。
“看见你还上什么学,”赫梓言勾着唇角随性地将手臂圈在她细柔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架势,如沐春风般弯起唇角,“倒是你,你这是往哪里去?”
“横竖不干你的事。”书湘凝住身子,她偏过脑袋看他,脸上红晕还未全散去,满不自在地道:“你我还未熟稔到勾肩搭背的地步,你说是不是?”
“话不是这么样儿说,”赫梓言摇着头,他说这话时阳光漏过廊子间隙照在脸上,眸光闪动着,声气切切的,“依着我说,你我多勾搭几次,竟是想不熟都难。”
“多…多勾搭几次?”
书湘怔怔的思考着这句话的涵义,片刻后手脚并用地推拒开他。
拿手捂在脸上降了降温,眉头刹那间就拧了起来,“赫兄又不正经,上一回才说好不动手动脚的,你敢是忘了?”
“我没答应过。”
这话一出,噎得书湘说不出话来。
赫梓言拢了拢袖子,绣着繁复暗金色纹路的袍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朝她伸出手,摊开的掌心有浅浅的掌纹,皮肤腻白,虎口处却有薄茧。
莫非他还练剑?书湘定定看着,不解其意。
☆、第二十六回
赫梓言微一曲骨节修长的手指,从从容容道:“我的袍子,你还我。”
“袍子……”
书湘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儒巾,面色尴尬地偏过脸,嗡嗡道了句,“什么袍子?我不晓得什么袍子。”
那一日从皇宫回去后她是直接回了韶华馆,慈平看她身上穿得奇怪几乎是当即就明白过来,几人团团把书湘围住一通忙,书湘肚子又疼便也没在意,等她第二日想起来赫梓言的外袍却为时已晚。
因为他那件袍子,连同她自己染血的亵裤衣物等,全被勤快谨慎的慈平处理掉了。
对,就是处理掉了。没了,她还不出来了。
书湘看着赫梓言因自己的话而纠结起来的面部表情简直无地自容,果然赫梓言不可思议地扬起了眉毛。
“你这是要装傻,然后私藏我的袍子…?”他打量着书湘,似乎很惊讶,但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缓慢地道:“罢了,宁兄弟若想要我的衣物下次可以直说的,也显得你我之间亲厚。倒不必假装屁股受伤,平白哪有人伤到那里的,那石凳上也没个尖锐物。。。…”话头一顿,他笑得若有所思地睨着她,“都是朋友么。”
听得书湘连连摇头,她生怕他误会只有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实在是…我有不得已的缘由不能说与你听,并不是有意私藏你的衣物……”
尾音渐渐细得不可闻了,她踌躇着,见赫梓言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眸中是层层叠叠的笑意,与他正掖着的繁复华美的袍角一般无二。
书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赫梓言这是有意作弄自己,她没好意思生气,到底人家的袍子被自己借走又弄没了是事实,虽说一件袍子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不值当个什么,但是说不准赫梓言就特别钟意那一件了,否则应该不至于巴巴儿的向自己讨。
彼时她从来没有哪怕是一瞬间想过,兴许他只是因为她,才想要回那件袍子。
书湘顾虑着自己还要往铃铛胡同去,不能和赫梓言在这里耽误时间,于是托着腮很是认真地计较了一会儿。赫梓言也不打扰她,但看着桃花芙蓉面宛若女子模样的小书生拧眉细细思索着什么,黑眸晶晶亮,专注的神情招人稀罕。
片刻后,书湘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商量着同他道:“你看这样成不成,你那件袍子被我弄脏了,即便洗净了熏了香还你,你只一想到上头沾染过血也不能要的,横竖已是这样,不若我改日送你件别的,或是往成衣铺子里现买一件给你也不是不能够。”
赫梓言稍一寻思,倒觉得甚好,他往前踱了几步,回头瞥她一眼,“择日不如撞日,我瞧着今儿就很好。”
“不不…今儿不成,你得上学去,”书湘吱唔起来,她还有事情要做呢,哪里有功夫陪他在店铺里头挑拣,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个挑剔性子,遂正色道:“我今儿有正经事要办,赫兄自往学里去便是,衣服少不了你的。”
说罢一眼不眨盯住他,直到他“唔”了声,书湘窃以为赫梓言是同意了,心下略松。抬步就越过他大步走出长廊,没一时就出了书院。
她往繁华的街市上走,此时是上午,太阳冉冉,阳光和熙,街道两旁酒楼林立,画栋飞云人潮如织。到底是京城里,繁华喧闹可见一斑,更有服饰怪异的外邦人往来行走,实在稀奇。
书湘问过几个人才打听到铃铛胡同的位置,渐渐安了心。
她虽是自小扮作男子,其实却没怎么在街面上溜达过,此时满眼的人潮,沿街小贩的叫卖声,酒肆外幌子的猎猎鼓动声,带着幕篱经过的年轻妇人娇气的笑声,一声一声入耳,倒叫她心情无比松快起来。
书湘驻足在卖糖人的摊子前,人来人往的,推搡得她站不稳也瞧不真切。她无可无不可地瞅了一会儿,又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捏面人的,还有小贩拿着风车沿街走动的……
这么生动的生活画卷,倘若身为女子却不能够堂而皇之地看,便是那些婚后由夫君带着出来的年轻妇人,那也是戴着透纱罗全幅缀在帽檐上直垂到脚踝处的幕篱,想看个什么怕也看不真切。
还是做男人好,书湘心生感慨,小小地翘了翘唇角,东走西顾自得其乐。
直到她察觉到赫梓言跟在后头,她走一步,他便也走一步,她停下,他也停下。书湘忿忿的,腮帮子都差点儿鼓起来,她耐着性子正要发作,察觉到她发觉自己的赫梓言却大大方方地迈着步子走到她身畔。
“我都说了会还你衣服,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莫不是——”
气冲冲的话音在他把一串冰糖葫芦、一只风车和面人放进她手里时戛然而止,他温温笑着,和往常的他很不一样。
说不上来是哪里,书湘看看糖葫芦又看看赫梓言,她手上几乎抓不住这么些东西。
她不自然地抬起眼睑撩他一眼,瞧着手上那只捏成猪八戒的面人。
猪八戒那大大的鼓胀的肚子当真分外滑稽,她欣悦地想笑,却撇着嘴角问他,“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