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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天井旁,有一棵勃勃生机的槐树,绿意盎然。
“叶公子,多谢了。”跟在叶昭身后,苏红娘也到了院中。
叶昭转头,却见轻风拂来,丽人红裙飘飘、娇媚无方,再想象万马丛中,她横枪立马,美人如画、烈马似云的英武风情,不由得痴了。
苏红娘有些无奈,刚刚对之升起的几分敬重感激却不由得烟消云散,但有句憋在心里的话却不得不问:“叶公子,请问你为什么帮我们?”
这句话却不好回答了,叶昭滞了下,随口胡诌,叹口气道:“不瞒姑娘,我母亲本是汉人,却,却被强抢进府,我小时候她,她受的苦……”说到这儿又长吁短叹,再说不下去。
苏红娘轻轻叹口气,也就不再追问。
东厢突然有丝竹声响起,从支开的镂花窗看进去,却是罗阿九操着一把二胡,边拉边唱,“白螺矶,白天鸡,一声报晓天下梯。玉皇的帝下圣旨,太平天国定天地!嘿呦!”又唱“左手盾,右手刀,专砍马腿杀清妖!凤城快马李,京东旋风张,不及我梧州苏红娘呀!咦咿呀嘿!”
曲调沧桑略带激亢,嗓音嘶哑却正合音律,回味悠长。
却不想罗阿九还有这等本事,叶昭有些吃惊,但却又马上脸上变色,因为客家方言唱调,回味了好半天叶昭才醒过神他在唱什么,这可是京师重地,万余兵勇日夜巡逻,内外城栅栏数千处,这要被人出首,却是逃都逃不掉。
不等叶昭说话,苏红娘早已经斥责了罗阿九几句,罗阿九吐个舌头,讪讪放下二胡,挺凶狠的汉子在苏红娘面前却如孩子一般。
“草莽出身,公子莫见怪。”苏红娘第一次对叶昭拱了拱手,算是赔罪。
叶昭微微一笑:“阿九哥传唱的都是一时豪杰吧,梧州苏红娘,原来苏姑娘是梧州人,想来人杰地灵才能有姑娘这般出色的人物儿,日后若有机缘,倒要去梧州沾沾灵气儿。”
苏红娘笑笑不语。丽人沉吟了一会儿,好似心中有个难题,终于她星眸看向叶昭,说道:“叶公子,我翻阅公子藏书,却发现了几本惊世奇书,尤其是那本唤作农民战争之书,不知是何人所作?”
叶昭一愣,却不想那几本玩笑之作却被她看到了,所谓《农民战争》,不过叶昭以某位伟人的斗争实践为纲,胡乱写了通现今之世农村包围城市之论,无非是不争一时一地之失,团结士绅,减租减息发动农民等等,但首要条件自然是要在起义队伍中散播信仰,一种可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信仰,。一枝武装若没有坚定的信仰,则处于逆势时,崩溃只在旦夕间。
叶昭诧异的道:“姑娘看得懂?”
苏红娘轻轻撩起鬓角散落的一缕青丝,难得的秀气文静,说:“好多字不认识,但意思能明白。”
欣赏着丽人风姿,叶昭问道:“姑娘觉得哪几本书能入法眼?”
苏红娘却是由衷的道:“红娘不懂这些治国的道理,又哪敢评判,只敢说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叶昭就得意起来,笑嘻嘻道:“不瞒苏姑娘,几本书都是在下的玩笑之作。”
“啊?”苏红娘不敢相信的看过来,再见叶昭得意洋洋的模样,更是泄气,本以为有这等世之高人,若能请出而为军师耳提面授,何愁大事不成?却不想是这个小色鬼的文章,难道他真有偌大学问?可要说请这小色鬼作军师,不说他有没有这本事吧,他却是决计不会干的。
虽然和叶昭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但也知道他贪图享受,绝不是可以刀口舔血的英雄。
叶昭却旋即叹口气:“农民战争,就算成了事又如何,也不过改朝换代换个人当主子而已。”
“何况现今之世,被你等得了天下又如何?满洲退出关外,西北西南离心,只怕顷刻间华夏疆土分崩离析,若百年前或者尚有转机,现今洋夷却巴不得我中华四分五裂,只怕会趁机兴风作浪,则千百年后,后人又该如何评说?”
苏红娘却是一笑,说道:“若农民战争辅以政体论呢?”
叶昭却是一惊,怔怔看着苏红娘,没吱声。
苏红娘又问道:“公子的政体政党论里言道,花旗国的首脑是可以全国人选举的,听起来好似天方夜谭。”
叶昭笑道:“可偏偏又是真的。”
苏红娘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出神,也不知道她在寻思什么。
第八章 皇上吉祥
叶昭倒也没想到,上午刚刚跟苏红娘高谈阔论了一番之后,回府就被亲王召进暖凤阁,却是有了信儿,咸丰爷要见一见这位通晓西洋虚实的宗室子弟。
“通晓西洋虚实”,自是亲王胡乱帮儿子在皇上面前吹了大气,本来想为儿子谋个散秩大臣的差事,却不想咸丰帝当了真。
郑亲王自然担心儿子在皇上面前露了怯,好一通的嘱咐,福晋更是抓着叶昭的手直落泪,就怕儿子一个应对不周犯了天家的忌讳,当着叶昭就埋怨起亲王的不是,儿子平平安安做富贵王爷不好么?偏要去那令人心惊胆颤的地儿伺候人。
说到后来亲王火了,拍桌子骂了声“不可理喻”拂袖而去,叶昭只得劝慰母亲,更知道母亲担心什么,心说我这顶纨绔的帽子什么时候才能摘下去呢。
……
叶昭在襁褓之时就被赏了三品顶戴,十六岁时又被赏头品顶戴,只是极少穿朝服,现今穿起五爪九蟒的蟒服,挂了朝珠,冠上红宝石顶珠的红缨官帽,穿戴起来,倒是英挺威风的很。
在乾清宫南书房跟亲王一起,打马蹄袖规规矩矩给咸丰帝磕头请安,堂内檀香阵阵,皇家气派,眼角瞅着,满屋子仿佛都荡溢着金色光晕。
“给王爷看座。”清朗的声音,倒是给了亲王几分面子,毕竟是道光爷驾崩时的顾命。而按照规矩,叶昭只能一直跪在地上作答,浑不似影视作品里皇上接见臣子时的情形。
但叶昭还是忍不住好奇,眼角余光偷偷瞥去,却见软榻之上,端坐着一位削瘦的年轻人,人倒是俊秀,可是面色青白,隐隐有些斑点,乃是他少年时出天花所留,这就是“智识远不及六阿哥,却已孺慕之诚打动道光帝”得继大统的咸丰了。
“前儿几日才见了你,还说呢,我宗室子弟怎就不能出个周培公?怎么就骑射文艺样样不能了呢?”
郑亲王脸色阵红阵白,也不好插嘴。
叶昭只好一个劲儿磕头:“奴才该死,奴才不争气!有负圣恩,罪该万死!”心里苦笑,这个下马威是怎么都免不了的。
咸丰语气就缓和下来:“看你的折子,有几句话倒也合朕的心意,我泱泱天朝,总不会怕了几个不识礼数的蛮子,这蛮子和蛮子,还打着架呢?”
叶昭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回主子话,奴才的老师在香港岛住过几年,倒是清楚那边的事儿……”叶昭就字斟字酌的将现今英法美俄等国形势讲述了一遍,当然,政治制度、工商业体制、勃勃发展的蜘蛛网般的铁路,开始横贯大洋架设的电报等等等等,那是提也不要提的,甚至已经被国人见识过的巨炮船舰犀利火器,叶昭也只是简单说了两句。
这时节就算说购置火器,那都显得不合时宜。从主剿派咸丰帝开始,一干王公大臣对西洋诸国都极为强硬,更不认为输掉了十年前的战争。学习蛮夷?只怕说出来能被唾液星子喷死。
尽管如此,这番话倒也说了有半个多时辰,期间咸丰插嘴问了几句,虽有的话问得可笑,叶昭还是顺着他的意解答,是以才听得咸丰连连点头。
“想不到,想不到,原来蛮子那儿也乱的很,以前怎么就没有明白人讲与朕听呢。”咸丰说着话,揭开了茶盖。
叶昭忙道:“皇上宽政爱民,周行天下,四方蛮夷臣服乃是早晚的事儿。”该说肉麻话儿的时候,只管灌迷汤,越肉麻越好。
咸丰轻轻饮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总不能老在家里晃悠,说说吧,想去哪个衙门口儿当差?”
叶昭忙又磕头,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谢主子恩典,奴才全凭主子吩咐,若说奴才的志向,自然是上战场杀长毛,保主子江山永固。”若说叶昭心里,自是希望东北解禁,去东北练兵和老毛子争长短。但一来没有根基,现在就算去了又能有什么作为?靠一腔热血就能阻止老毛子东进么?二来皇上开口问你,你就更不能透露自己的心事。
咸丰倒是没想到叶昭会这样说,呆了下,轻轻叹口气,“倒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识大体,我一直就盼着有个满洲子弟说的,却不想被你说了出来,咱们满人的江山,总不能一直依仗外人。”
叶昭伏地,静静听着咸丰感慨。日后曾国藩、李鸿章等汉人重臣的崛起,实在是因为满洲亲贵无人可用,八旗兵更在同太平军的较量中露了底,已经腐化到不堪一击。而从大清入关起,实则满洲宗室才一直是真正统治这片土地的主人,汉臣官做的再大,在宗室贵族眼里,也不过是走狗而已。
“既然你通晓洋务,不能荒废了,这样吧,你走一趟上海,传谕给各方蛮夷,将关税之事办一办。”
咸丰说的风轻云淡,叶昭却差点一口气被噎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什么?传谕给各方蛮夷?把关税的事办一办?这各路蛮夷有一个将咱的圣喻当回事的吗?
叶昭懂咸丰的意思,小刀会作乱,刚刚攻克了上海县城,江海关监督吴健彰逃入租界设立临时海关,可各国商人却是鸟都不鸟你,临时海关形同虚设,而上海关税收入可是江南大营军饷的主要来源,也就难怪咸丰帝着急上火了。
叶昭其实倒很想去上海走一遭看一看,同各路“蛮夷”接触接触,毕竟现时的西方正是现代文明萌芽阶段,也更接近自己前世的世界,想来和这些蛮夷可能共同话语反而多一些。
可叶昭却不想挂着这个劳什子钦差大臣的名头去上海,有清一代,这钦差大臣是最难做的,大赏大罚,如李鸿章僧格林沁等都曾经作为钦差大臣多次被处罚,。
但再怎么不愿意,叶昭也只能一脸感激涕零的磕头谢恩:“皇上栽培,是奴才终生之幸,奴才定不负主子厚望,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咸丰微微点头:“你这番出去,不要枉费朕的一片苦心。”
……
回去的路上,概因依仗森严,前有顶马香炉开路,后有数骑亲兵戈什哈环伺,亲王和叶昭各坐了一顶轿子,是以叙话不便。
但进了王府东阿斯门,亲王下了轿,就招手叫叶昭过来,低声问:“这趟差不好办吧?”
叶昭却不想他担忧,笑着道:“事在人为,谁说的准儿呢。”
亲王用力捏了捏他肩膀,看样子倒是松了口气。
而过不多久,内廷就传了旨出来,钦命一等奉国将军爱新觉罗·景祥为办理苏松太仓道江海北关事务大臣,赴上海与洋夷交涉。
而只等关防印玺一到,叶昭就要即刻动身了。
第九章 咱是文明人
西四牌楼北口店铺节比鳞次,北口第一家福和楼乃是京城一等一的去处,金漆的招牌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福和楼以扒鸡闻名,卤汤锅十几代传下来,那鲜灵味儿直渗到鸡骨头里,但凡吃过的,无不挑大拇指叫声好。
二楼东一号房,此刻却是鲍参翅肚流水价的上,进出的店伙计大气都不敢喘,可不是嘛,就看房内侍立伺候的下人吧,以瑞四爷为首哪一个不是在这片儿跺跺脚地方乱颤的主儿,就更不要说他们的这些主子了。
叶昭明天离京,达春等一干与他相熟的黄带子为他摆酒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