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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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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唐却越发神龙也似,见首不见尾。
这日修习火灵,忽的想起他还欠我鸣蛇,我本也一直想要把鸣蛇封入藤蔓,用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兵刃一旦有了灵性,便如虎添翼。

我从早时一直寻到日渐西斜,才在北海一方小渚上见到他。他打水鸟喂着一只小雪豹,那雪豹浑身亮澄澄的花斑,一扑一窜间,精硕的肌肉线条极流畅,在夕阳下如一匹上好的缎子,一双眸子如琥珀,微微一动势如疾电,虽未长成,却已冷酷霸道之相十足。
我与雪豹对视片刻,微一笑,衣袖轻震,出手便拿向它脖颈,雪豹眼微眯成一线,不怒不忿,似是跟我灵犀互通,又似知道我在试探它,前爪用力一按,轻身扑上前,我收了掌,顺势仰身向后,一招未老,便起腿勾起右脚,横扫向它的脊背,这雪豹也反应极快,当下避开一脚向我左肩扑倒,我未及翻身抬手切向它前爪……
一番鏖战,我一手扣着它前肢腋下,一掌横切在它脖颈,它另一只爪却同时拍在我胸口,尖指甲刺破一层外衣,再用力一分,我一颗心怕是要被它活生生挖出来。

我丢开它拍拍手笑道:“这只雪豹我要了。”
北唐摸了摸雪豹的脑袋,点头道:“也好。小兽如孩童,最是心灵纯透,它很喜欢你。”说着一拍雪豹,它欢呼也似的嗷叫一声便扑过来我怀里。
我咯咯的笑起来:“给它也取个名字吧。你叫什么?我只知道你姓北唐。”
他微微一愣,道:“北唐琰。”
我点点头,笑道:“那便给它叫扶琰。扶桑,北唐琰。好听么?到底是你养出来的这小畜生。往后唤它的时候,我好记得曾是你给的。”

北唐神色忽的柔和起来,余辉灿灿海面粼粼,墨缎也似的发和衣袍迎风翻飞,翩翩俊朗风神如玉,我看的有些痴,看进他的眼里,却又觉得,这人谜样的摸不透,他有时好似于什么东西执迷困惑,有时又好似堪破死生三界无可留恋。
至此,只觉得他越发瘦削,每每想到他体内蚕心蛊,都有不忍。
我放下怀里的雪豹,看了他许久,道:“蚕心蛊可有法子解?”

他转过身,笑的分外舒心,却缓声道:“无法,便是有法子也不能。蚕心蛊虽蚕食心脉,却也于我大有裨益,能镇心魔,镇咒劫。”
我上前抓住他道:“可我不想你死啦,你也不想死是不是?我想救你。”
他戏谑道:“若连凤凰之后的大鹏都自救不得,你却又能拿什么来救?”

我不依不饶:“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身负咒劫?我能想到法子。”
他拿开我的手,不再言语。眼睫微低,脸色渐渐淡漠开去。

于是,我便再也不问。
任光阴如箭,岁月如流。
百年后,北唐便只在甘渊底,再不出来,偌大的北冥如死如丧,愈发阴寒,北海冰结百丈,雪山不见日月,只有风雪,无尽的风雪……呼啸如兽,悲切如泣……

玄夤每隔一年下一次渊底去见北唐,每归来,灵力骤增,内丹愈发纯净,人却愈发沉寂。
我坐在壁炉前填柴禾,玄夤化作狐身蹲在我身旁,轻细细道:“扶桑姐姐,北唐快死啦。人瘦的像这柴禾棍儿一样,那衣服穿在身上跟麻布袋子似地,头发都变得灰蒙蒙的,眼也看不见,他的心都是蚕茧了,内丹虽还有,但精气神都在我这儿了。可他还没疯,还记得你,还笑着问我你的腿还瘸不瘸。”

我笑着笑着就流泪:“你肯定跟他说‘扶桑这瘸子,虽然瘸着,但昨儿还跟雪貂打架呢’,是不是?”
玄夤咯咯的笑,没心没肺的:“是啊是啊。”说着就叹气:“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是好人。”
我正色道:“你没错,他说过,蚕心蛊虽苦,却能镇心魔和咒劫。错也是若木的错,是给他下咒劫的人的错。”

玄夤又紧张地问道:“他若真的死了怎么办?”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是啊,他若真的死了怎么办?
现在虽日暮西山,总归还活着,我还知道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呆在雪山之心甘渊底,若真死了,是要魂飞魄散再无一声一息了么?
“我也不知道啊。”一句话喃喃出口,心里如万箭攒刺,“我不知道,我救不了他,救不了啊。”

“扶桑姐姐怎么不去看他?”
我摸着玄夤的脑袋:“不用去,他不想见我呢?”
“不会,他想你呢,每次我去见他,他虽不开口问,但只要我说姐姐的事,他都很高兴,他喜欢扶桑。”
我笑着,再也不说什么。喜欢,谁又说得准?只觉得,舍不得他死了,几百年了,北冥风雪不分日夜的无息无止,我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爱,只觉得,他对我好,对玄夤也好。说是当年在南海的愧疚,却又不全是。
如今,都要死的人,我与他之间,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玄夤从怀里掏出一条金丝软鞭,“这是北唐让我给你的,他说,封了鸣蛇在里面,有口诀可以召唤它出来,还说,鸣蛇以后会保护你,最起码不会被人逼到自断腿筋。”
我接过,软鞭触感极美妙,有兵刃的锋迫,有蛇皮的韧力,我一挥手,软鞭破空清啸,嗤嗤的嘶鸣,收力折回,笑道:“果真好用,你替我谢谢他。”

玄夤眼里闪着泪盯着我看,我叹了口气:“别哭,哭什么,死了就死了,难不成你这么哭上三天三夜他就不死了?”
玄夤被我这么一说,眼眶里的泪哗哗的就往下流。
我把他从身上摘下去,扔在藤椅里:“你自个儿在这儿哭吧。”说完转身就走。

站在甘渊边,闲闲地打水漂儿。爱怎么死怎么死吧,我不是玉帝,哪里能管得了这么多,可即便这么掩耳盗铃的想着,心里到底还是堵得闷痛。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头扎进甘渊,还是去看看他吧,总之是要死的人,看一眼便少一眼。
我在渊底轻手轻脚的走到他住的地方,卧房和书房都不见人,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出了书房正撞上铁大娘,大娘“咦”了一声,眼里便又成了愤恨:“扶桑,好歹那北唐是个好人,这北冥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你和玄夤还把他戳瞎,现在又不死不活的把他扔到这儿,你良心被狗吃啦。”

我苦笑道:“大娘,不是有你在这儿照顾着么?”
铁大娘叹了气跨进门槛儿,拿起一只瓷花瓶,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白眼儿狼。掏心挖肺的对你都喂不熟。”
我忙上前拉住:“大娘,他人在哪儿?”
大娘努努嘴:“在后院子里躺着,说闻着桃花儿香甜,要剪花枝放在书房,谢了以后还能燃香鼎炉子。这偌大的北冥,就这渊底还像是个人住的地儿。”说着一边嘟囔一边走了。
我交代了一句:“大娘别告诉他我来了。”

我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北唐虽看不见,这书房仍整理的妥帖,许是铁大娘打理的。
桌面上还放着宣纸,未干的砚墨,写的有几句词——
飞絮飞花何处是?曾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看样子,他这眼瞎跟没瞎倒没什么区别,连写的字都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我过去后院,将将绕过屋子,便远远见他躺在桃树下的藤椅上,微微侧了身,发丝垂地,看不到脸,盖着薄薄的兽皮毯子,似是睡着了。铁大娘坐在石凳子上挑洗一些桃花。见了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北唐。

果真是睡了。
我轻手轻脚的过去,在他跟前坐下,玄夤说的不错,这摸样跟鬼也差不离了。连唇色都是死气样的灰,眉心玄夤种蛊的墨点在一张苍白的脸上益发显得魔性。
双手搭在兽皮外面,像十根干骨上只长了一张皮,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筋肉。

我从不知道,这蚕心蛊竟能把他折磨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就伸了手去碰他的脸。他睡得昏昏沉沉,没一丝警惕,只皱了一下眉,倒也不曾醒。这里总归是他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不用那般警觉。
铁大娘看着叹了口气抱着花瓶送回书房去。
我只静定的坐在他身边,桃树开的异常鲜艳,落英满地,渊底温润的水汽和珊瑚树倒映下来影影绰绰的光斑,似足了一场梦。
北唐琰啊北唐琰,你当真就这般无可留恋,对若木的情根,当真不死不断。

我脑子里阵阵空白,心里哽着疼,只觉得,万般思绪,唯情字难堪透。
“扶桑?”
听得他低低的唤了一句,我猛的回过神,却仍未见人醒过来。我没说话,想着或许他在做梦。
许是见我没应声,他才睁了眼,半梦半醒之际,像是回光返照般模糊,我轻声笑了笑,道:“你怎的知道是我?”
他神色微微怔忪片刻便笑了起来,便是病成这模样,也好看得紧,“我闻见桂花酒的味儿了,玄夤一喝就醉,铁大娘又不喝酒,必然是你了。”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狗血ing

我举起衣袖闻了闻:“是么?我怎么闻不见?不过,昨儿确实喝了一坛子。”
他复又闭了眼躺着,也不再说什么。
我在他身侧蹲下,轻轻凑近他脸颊,道:“你还能撑多久,你若死了,我和玄夤就不想呆在北冥了。”

他动了动眼睛,涩声道:“别走,出了北冥就没人护得了你们了,北冥素来与三界无染,连天帝也不愿与这里有什么纠葛,你们在这里,我放心些。”
我抬手拨了拨他眉间的散发和落花,笑道:“可我只要想着你死了以后,定会阴魂不散的在北冥,我就住不下去呢。”
他也笑:“不会,我若死,必然是灰飞烟灭,咒劫一旦引发天诛,不会留魂魄。”

“哎。”我叹气道:“你也蠢笨的很。我只是想说,想跟你说,我……”
他抬手堵住我的嘴,笑道:“别说,我懂。我怕你说了,我就不想死了。可我不死,有些事无法了结。”
他的手在我脸颊上轻轻移动,眷恋如故,又沉声道:“这样死的无牵无挂,甚好。”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笑道:“是啊,没想着凤凰之子,竟也用灰飞烟灭来躲避那一身业障,连凤凰浴火而重生,白莲浸血方悟禅的道理都不懂,连我这种低贱的妖族都不如。”
他拢了拢袖子和兽皮毯,神情静默而荒凉,一双眼空且寂,尽显着脆弱无依的惊心,声音柔和低沉如雪落融水,“我不重生,也不悟禅,想必生来就是在等这一天为他们做了结,我只想,来生……”
说着又微微一低头,嘲讽也似的笑:“哪里有什么来生?”

我稍稍弯下腰,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我舍不得你死,怎么办?但凡有一丝能活着的念想,都不要死好不好?哪怕留下一点魂魄,我都能守着你到凡尘间轮回十世养足魂魄,总归还能回来是不是?”
他闭了一下眼,脸上便留下一串水迹,浑身抖得厉害,一掌死死地按着心口,我一时惊的无错,伸手抱着他,泪便嗒嗒的落在他脸上,“不要死好不好?”

他强忍着抬手碰我的脸,笑道:“我早说过,蚕心蛊,其实是情蛊。情动便蚀心。”
我听他一句“情动便蚀心。”心里温润润如冰浸温泉,丝丝融透。
近千年,他教我,护我,与世隔绝的北冥,只余日光岁月和彼此。风雕雪刻后,再不是当时少年模样,也不复那般爱恨入骨的分明。只渐渐觉得,这人容颜骨骼如烙如刻的入心入髓。缺了没了,便如生生挖去一颗心,痛的不可生不可死。
这不单单是欢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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