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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一点吻掉她的眼泪,吻掉她所有的委屈,又定定地重复了一遍:“萋萋,我不是他。”
萋萋每一遍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在无边无际蔓延的悲伤里,时光像漠漠无涯的荒野,又长又慢,渐渐却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她清醒地知道他不是他,他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和那些抛弃过她的男人如此不同,他没有温以泽的庸俗,也没有余锋的胆怯,他只是他。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
在如此亲密的时候,灵魂这么接近的时候,她想,他终究也只是需要一个妻子。
姚季恒看见自己长途跋涉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沙丘凹凸起伏,沙浪堆积,像他和她一起看过的那个电影画面。这次却又有了不同,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高挂起一轮皎洁的圆月,洒下银白色的清辉,那是属于众生的月光之书。金黄的沙漠沐浴在如水的月华里,滟滟流光,如同恒久的日月星辰。前方有流水淙淙声音,他终于走到了沙漠里的绿洲,触摸到了沁人心脾的水源,那水一滴一滴滑过指尖,又是温热的,像她的泪水。他伸手去擦她的眼泪,指尖触摸到了冰凉……
姚季恒猛然睁开眼睛,一只手依然下意识在旁边的床位探摸,那里却空荡荡,入睡之前和他在大床紧密相缠的女人早已不见。他再次仔细确认,枕畔没有一丝余温,甚至连床单都是冰凉的,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旖旎的梦幻,梦醒后一切再次了无痕。他想起了三个月前第一次在这张床上被黑丑叫醒的早晨,在两个人的身体裸‘裎相对后,一觉醒来,也是再没有了她留下的任何痕迹。一切似乎和现在如此相同,可是却又如此不同。那时他更多的是自尊被深深羞辱了的恼怒,现在却是巨大的失落,仿佛昨夜那样的亲密,也成了自己幻想的一场绮梦。
他在枕间捻起一根黑色的长发,那是她留下的头发,再看看皱成一团的床单被子,心底又溢满柔情。谁说没有痕迹?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真真切切的痕迹。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忽然传来,他连衣服都没顾上套,循声大踏步走向衣帽间,直到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梦醒后那巨大的失落感才彻底得到平息。
萋萋正在衣柜里找衣服,被他猛然从身后拦腰搂住,身体后倾,手臂一带,一叠衣服纷纷坠地。
她怔了一下,在这么近的熟悉气息里,身体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他怀里,嗔怪:“你看你做的好事!”
姚季恒笑:“我帮你捡起来。”
说是捡衣服,可是他没动,她也没有催促。就这样默默拥抱了一会儿,他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又不是只会睡觉的懒猪。”
这是她早上赖床不起时,他故意在她耳边喊叫的,而那时候她多数还是高枕无忧地闭着眼的,他喊他的,她照样睡她的。不到彻底清醒,她根本就不会伶牙俐齿地骂回去。
他忍俊不禁:“我宁愿你是一只只会睡觉的懒猪。”
萋萋的本意是要骂睡到现在的他才是懒猪,可是被他毫不羞耻地轻松推回去了,恨恨地说:“那你抱猪去。”
姚季恒哈哈大笑,刚刚醒来的复杂情绪跟着荡然无存,心情再度飞扬,她总有办法让他轻松快乐起来。笑罢,他也满足了,松开她,蹲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萋萋嫌他不会叠衣服,一团乱的衣服就朝衣柜放,又拿出来仔细叠好。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她把衣服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件一件抹得平整。而旁边地上有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他知道是她刚刚收拾的,婚礼后他们就要从上海出发去度蜜月,当然需要准备充足的行李。
他想了想,说:“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先到波士顿住几天,需要什么在那边也可以准备。”
萋萋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却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去穿衣服?”
姚季恒差点也忘了自己身无寸缕,看她低头避过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故意撩拨:“反正我早就被你看光了那么多次,穿不穿又有什么关系?”
萋萋随手就扔了一件衣服过去,兜头罩在他脸上:“你真不要脸!”
他笑着拿下衣服,却看见她脸上也是笑,下巴尖尖,螓首蛾眉,巧笑倩兮,要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他心底的欢喜也满得要溢出来,只觉得整个衣帽间都是灿烂的朝霞。
虽然起来得晚了,姚季恒依然没有忘了必要的运动,精神振奋地在跑步机上跑了半个钟头。他沐浴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萋萋已经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也煮了一锅面当两个人的早午餐。虽然是用冰箱里剩余的一点食材煮的大杂烩面,香肠、鸡蛋、番茄、生菜一起搅合,但也很丰盛。姚季恒吃得有滋有味,一大碗面呼啦啦就吃完了,又添了一碗。
黑丑再次被送往了宠物店,离开的时候,萋萋摸着黑丑的脑袋,半天没松手。黑丑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直舔她的手心。
姚季恒不忍心,提议说:“我们带上黑丑吧,到时候也可以放在波士顿给我妈照顾……”
顿了一下,萋萋说:“不用。”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上海。
由北到南,跨越千山万水,走过无涯时光,这个城市即将见证他们的婚礼。
飞机落地之时,姚季恒想到这个城市即将在他的人生里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具有非凡意义,不由激动。
萋萋已经有两年没有踏入这座出生和生长的城市,上一回来上海还是因为推卸不了的工作。走出机场,南方冬日潮湿而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久远而熟悉的味道,一瞬间许多画面纷至杳来,熙熙攘攘,她下意识抓住了近在身前的那只手。
姚季恒反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冰冷,伸出另一只手覆盖住她手掌轻轻揉了两下。
来接机的夏美茹留意到这个小动作,看了一眼女儿的穿着,念叨:“今天气温都零下了,你还穿件薄薄的大衣出来晃。”转而面对姚季恒,又是一脸和煦的笑:“她从小就臭美,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多穿衣服,这么冷的天还是不爱穿羽绒服,一直嫌羽绒服不好看,我就说好看不好看能够保暖就行,这不就挨冻了。”
姚季恒笑:“她也穿过羽绒服,北京冬天比这里冷多了。”
这是大实话,工作日没见她穿,车子里头和办公室都有暖气,倒是也不需要穿那么多,但有时周末两人外出,在他的要求下,她还是会套上羽绒服保暖。
夏美茹从善如流地说:“季恒呀,我家萋萋不懂事,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姚季恒说:“哪里,她挺懂事的,今天我们的行李都是她早起收拾的。”
夏美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毫不客气地揭露:“那你们出发度蜜月前最好检查下行李,我看遗漏的应该不少……”
姚季恒笑。萋萋却一路沉默。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以泽才出现,在餐桌上和姚季恒谈起生意,也谈起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
萋萋沉默吃饭。其实也用不着她话说,对于生意经,她厌烦,关于婚礼,她只能默然。温以泽在商场浸淫多年,早已习惯了掌控,对于女儿的婚事,自觉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滔滔不绝。而夏美茹一门心思要替女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挣回脸面,也如愿以偿做了婚礼总筹备人,自然也有了发言权。姚季恒一概言笑晏晏,与他们相谈甚欢。有一刻,萋萋很奇怪他竟然能和自己的父母相处下来,仔细一想,只得对他的交际能力刮目相看。
饭后,温以泽想当然地要求萋萋和他一起回家。萋萋在这晚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不肯回那个家。
温以泽皱眉:“你不从家里出嫁,住酒店算怎么回事?”
萋萋说:“那不是我的家。”
温以泽怒气上涌,可是碍于姚季恒在场,只得深呼吸一口气暂时压抑。
夏美茹不咸不淡地说:“萋萋怎么能去你家?你太太还在家。”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在婚礼流程上未必没有这个细节,可是此前谁也没有打破表象,到了这时才各执己见。
最后还是姚季恒笑道:“其实住酒店也没关系的,这是现在的时尚,很多婚礼都喜欢全程安排在酒店,新娘子也能够有更多时间休息。我去和酒店方面谈好,我们一切出嫁流程照旧,酒店不干涉就行。”
也许是照顾他的面子,温以泽没有继续坚持。
为了方便,姚季恒住在举行婚礼的酒店,萋萋也在这家酒店住下了。当然他们是分开的。温以泽订了一间豪华套房作为出嫁地,萋萋和母亲一起住。
婚礼在后天的平安夜举行。姚季恒在婚礼筹备期间已经来过上海好几次实地确认各项事宜,许多细节已熟记于心,可是真正临到头上,却又是另一番状况,想要谨慎,却也怕遗漏出错,想要理智,根本理智不起来。
第二天,他再次仔细检查了婚礼仪式场地、宴会厅、婚宴菜式,最后和婚庆公司确认整个流程。萋萋与他一起,全程照旧很沉默。
昨天早上,她还笑得那么明媚鲜妍,从踏入这座城市,却再次退回到自守的冷漠里,把自己紧紧地关了起来。如果以前他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么昨天晚上她那一句“那不是我的家”,令他心痛,却也给了他最直白的答案。他想要她学会放下,敞开心怀真正面对故乡,却也不想她这么艰难挣扎,结果反倒是自己后悔了起来,觉得把婚礼地点定在这里是不是错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萋萋,我和你已经有了一个家,以后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
萋萋低头吃饭,半晌才抬起头笑了一下:“你住的是我的屋子。”
姚季恒看见她笑了,放松了下来,无比坚定地答:“回去了我们就搬。”
萋萋又笑了一下,低头吃饭。
第44章 四十四尘世飘摇
吃完饭;姚季恒送她回房间,在门口顿了一下;牵着她的手;静静站立。
萋萋也不说话。
走廊静谧而悠远;一盏一盏壁灯洒下月华似的光彩,时光仿若凝结在这样的光华里;直至天荒地老。
良久后;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眼眸笑意灿然;似有华光流动:“萋萋,我们明天见。”
明天迎亲相见。虽然见了那么多次面,明天却是不同的。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同的一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萋萋望着他,隔得这么近,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可是恍惚的视线令她看不清,也不敢确认。她转开视线,抽出被他牵着的手,低头从包里拿出房卡,开房门时,卡片却从手里滑落。
姚季恒弯身捡起房卡,帮她开了门。萋萋慢慢走进去。
关门之前,她终于转身对他笑:“姚季恒,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段这么好的时光。
姚季恒一怔。房门静静关上,她的脸隐在门后再也看不见,可是他却仍然能看见她的笑,欢喜在心底丝丝渗入,他脸上也情不自禁浮现出满足的笑。他想,真正该说谢谢的是他。
萋萋背过身却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她撑着前面的沙发靠稳住身体,怔怔站立,直到一阵响声传来,抽离的神思才归为。
夏美茹的房门打开,温以泽走了出来。他看见客厅的萋萋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转瞬又面色如常:“我过来找你妈谈了点事。”
萋萋看着他,却没答话。
顿了顿,温以泽说:“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以后任性也该收敛收敛,男人脾气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