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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张照片,从书页里掉落出来,凌乱地躺在地上。其中一张照片,刺痛了张宁的眼睛。
张宁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这正是高桥四郎给自己的那张爷爷牺牲时候的照片。
吹了吹上面沾上的灰尘,张宁动情地看着。
许久,张宁站起身来,走到妹妹的屋门口,拧了下把手,要开门,门反锁着。
张宁举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妹妹的声音:“别烦我!”张瑛仍然气鼓鼓的。
张宁站在门外,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语调深沉地说:“妹妹,你永远都不会理解哥哥。”
张瑛在自己屋内,躺在床上,用被蒙着头,像小孩子似地踢着脚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愿让一个傻瓜当我哥哥。”
张宁在门外傻站着:“就当你哥哥我傻。”其实他内心也很痛苦,但自己的亲妹妹不能理解他,让他更痛苦。
张宁沉默了一会儿,等着妹妹开门,想和妹妹谈谈。
张瑛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了,以为哥哥走了,下床,走到门边,侧着耳朵听听外面的声音。她很关心哥哥,只是觉得哥哥自己耽误了幸福,她很替他痛心。
张宁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妹妹打开房门,突然冒出一句:“我是喜欢高桥惠子的。”
门里把耳朵贴在门上窃听的妹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张宁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处在感情和理智的夹缝中,也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他继续说着:“可是感情不能代表一切,让我和一个曾经杀害过爷爷的人的后代谈感情,我这种人一时接受不了。”张宁索性把一直闷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张瑛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心里琢磨着。
张宁的话像开了闸的水,一泄而下:“我算是明白了,我这人毛病真得不少,爱较真儿,爱钻牛角尖儿,可历史偏偏和我开了这么大个玩笑!我如果今天面对高桥惠子,我就不敢面对爷爷的亡灵,我就不敢面对自己的事业,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吐出这些话来,张宁觉得胸腔中舒服多了,减少了一些压抑的感觉。
张宁把相片放在茶几上,走出了家门。他要到外面的蓝天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一看高远的天空,望一眼自由飞翔的鸟儿,心中的烦愁才能得以稍缓。
张瑛在门口听了半天,没有丝毫动静,就蹑手蹑脚轻轻开了房门,已经不见了张宁的踪影。
张瑛环顾了一遍屋子,在茶几上发现了那张照片,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难道是?不可能,不可能的!哥哥。”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
张瑛换上衣服,匆匆忙忙地随便登了双鞋,跑出去追张宁。
张宁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机组的乘务员宾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到了高桥惠子住的楼下。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路啊!不用大脑思索,双腿就径直把自己带了过来。往事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既甜蜜又酸楚。
张宁不禁抬起头来,凝视着高桥惠子的房间,屋里的灯还亮着。
亲爱的人啊,你是否也跟我一样,无法入睡?你是那么得美好,那么得善良。你的心地没有丝毫瑕疵,你带来的是和平的讯息,你是和平的使者。你真心热爱着航空事业,你真心热爱着中日两国的人民。你对所有的人都敞开你宽容慈爱的心,用你的力量去帮助每一个旅客,而不论他(她)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你用微笑传达着世界的语言,用热情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亲爱的人啊,你在我的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从第一眼看到你的微笑,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是多么得与众不同。百合花没有你温馨的气息,彩虹没有你绚烂的笑脸,清泉没有你缠绵的柔情。你是我心中的唯一。你是我的爱,你是我心上的痛!
亲爱的人啊,上天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要让我认识你?我不知道,认识你是我人生中的大幸还是不幸?但没有你的生命将是多么的贫乏,没有你的我,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你是我生命中的朱丽叶!然而,认识你,我又是多么地不幸。我的理想,我一直孜孜不倦的追求,都将成为一个泡沫,一个怎样美丽而易碎的泡沫!这可是我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使命。我对奶奶的誓言,对爷爷深沉景仰的爱,我又怎么能接受你呢?
亲爱的人啊,你是美丽的天使,你是诱惑的魔鬼,我的心在煎熬。我的灵魂充满痛苦,理智和情感要把我撕成两半。我应该怎么做?
张宁在下面踱着步子沉思着。
张瑛从远处的灯下走了过来,她看见了张宁,停住了脚步。
楼上的高桥惠子已经睡了,她半靠在沙发上,□的臂膀泛着青春的肤韵。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好像睡梦中仍忘不了白天的伤心事。
高桥惠子欣喜地看到了张宁,正要叫他,他却看了自己一眼,理也不理。张宁忽然变成了教官,正站在一张世界地图面前讲课。高桥惠子又回到了刚来中国时的那个授课教室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学生。惠子只好坐在下面,认真地听着。
张宁手拿教鞭,指点着地图,面色严肃地说:“中国的面积有960万平方公里,而日本却只有37万多平方公里。”说着,他转过头去看高桥惠子。
突然之间,本来和颜悦色讲课的张宁的脸色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喊道:“我要为爷爷报仇!”飞速地向她扑去,他手里的教鞭瞬即化成一把利剑,向高桥惠子当胸刺来。
高桥惠子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第31章
外面已经很黑了,开着的窗户吹进一阵凉风,高桥惠子感到深深的寒意,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她站起身来,去关窗户。随眼一扫,这时,她看见楼下假山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张宁。
高桥惠子的心一惊,手颤抖着,犹豫了一下,她关上了窗户。
高桥惠子房间的楼下,正徘徊犹豫,不知如何是好的张宁,心中正如海浪涨潮一般,波涛汹涌,不知如何对待高桥惠子,如何对待这份真挚不易的感情。忽然感到暗了一下,抬头看见高桥惠子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她美丽的倩影像剪影般刻印在窗户上,片刻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不禁心凉了。
高桥惠子屋里的灯灭了。
张宁感觉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冷得都麻木了。他咬了下嘴唇,一狠心,跺跺脚,他终于抬起脚步要走了。
不远的地方,张瑛站在树影下,看到了这一切。她发现惠子关了灯,张宁走了过来。她知道哥哥痛苦矛盾的心情,也看出哥哥对惠子深切的情意。
张瑛正要开口说话,她想安慰哥哥,她自己也品尝过失恋的痛苦,知道这份揪心的疼痛。这时,她看见宾馆门口跑出一个人来,长发飘扬,身材苗条,正是惠子。
高桥惠子站在门口,停住了,胸脯上下起伏着,不仅是由于刚才跑得急了,更是由于心情的激动。她此时只是看着正待转身离开的张宁,却没有说出话来。
张瑛摒住了呼吸,也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忽如其来的一幕,让平素机灵的张瑛,也一时呆住了。
而张宁,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他只是低垂着头,向妹妹走去。他要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回到自己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把自己隐藏起来。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脆弱过。原来,在爱情面前,不仅女性是柔弱的,男性也同样,而且更像个孩子。此时的张宁就需要回到自己的环境里,好像回到妈妈的怀抱里,寻求庇护,寻求安慰。
高桥惠子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从内心中用日语喊出了那个名字:“张宁。”她的泪滑落下来,在灯下,闪着光彩。
张宁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脚步,顿了顿,才回过身,他看见了惠子。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时间好像在此刻凝固了。
你还好吗?我……
我不好,我等了你一天,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知道,我对你不好,我不应该这样对你!
我孤身一人在外,我把你当成我的亲人,我的爱人,你怎么能这样待我呢?
是的,我的心中也充满了痛苦,我想很好地对你,但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是我不够好吗?让你对我失望了?以至于对我这样冷淡?
你是我的天使,是我心中的女神,但有些事,你不会明白。你是那样纯真,那样善良,我不想让你也受到伤害。
不能告诉我吗?我想同你一起承担。
还是我自己承受吧,我不想让心爱的你,忍受心灵的折磨,我要让你幸福,让你每天都面带微笑。
……
两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从互相深情注视的目光进行心灵的交流。这交流不需要任何语言,语言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它做为交流手段的意义。这是最高层次的沟通,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局外的张瑛却没有理解,她看着哥哥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不禁替他着急,暗暗攥了下拳头,小声嘟囔道:“上去呀!”真想跑上前去,推自己榆木疙瘩的哥哥一把,让他赶快清醒过来。
张宁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妹妹的话声而醒悟过来,还是心灵激荡的感情奔流已经冲决堤坝,他再也控制不住,理智的闸门崩溃了,他快步跑了上去,与高桥惠子在宾馆门口汇成了一股洪流。
张宁伸开两条健壮的臂膀,紧紧抱住了惠子,疯狂地吻着她颈项边的秀发。他再也不矜持,他要让自己的爱公诸于天下,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的幸福。高桥惠子是我的,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孩,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不远处的机组宾馆大门口,悄悄驶过来一辆车,停了下来。夜航回来的机组人员,他们拖着稍稍疲乏的脚步下了车。在门口路过时,看到幸福拥抱的两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是的,再坚硬的心肠也会被人间的真、善、美所感动。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动人的画面?大家默默地祝两人幸福。
张瑛已经退到了假山后面,从微微射过来的灯光中,能看到她脸上一片光亮,张瑛也感动地流了泪。她很高兴,自己的哥哥没有辜负高桥惠子这样一位好女孩。
第二日,在张宁简陋却温馨的家里,正在举行一个小小的宴会。餐桌边,田村加代做为贵宾在等着吃饭。
高桥惠子已经俨然是这家的女主人了,正满面笑容地从厨房端了一条鱼过来,招呼着田村加代说:“来啦,尝尝我烧的鱼,张宁君请客喽。”
张宁端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惠子手里接过盘子,摆到餐桌的正中央。鱼是红烧出来的,色泽金黄,冒着腾腾的热气,配着各种香料,很是诱人,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显然,惠子已经学得了一手中国菜的烧法。
田村加代看着香气喷喷的鱼,却故做心慈地说:“好可怜,它像罪犯一样可怜。”
高桥惠子打趣儿她:“张宁君说过,人是鱼变来的。”
张宁却借题发挥:“从良的罪犯是全新的人。”他用中国话说。幸福使得他的心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再那么悲观失望,思想也没有那么极端了。
田村加代看着高桥惠子,撇着嘴用日语说:“哦,他是很会讲政治的,连鱼也不放过,我不喜欢哦。”她以为张宁听不懂。
高桥惠子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的张宁不是个招女孩子喜欢的人,因为她们不了解他,只是说了一句:“小心,他会一些日语的。”
田村加代有些吃惊:“是吗?”但她还是不信,于是用日语问张宁:“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1969年。”张宁用日语回答。
田村加代低头想了一下:“那是昭和44年;对吧?”
张宁表情木纳:“我不习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