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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评定前夜 、考卷 、生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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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霜,没头没脑地抹了他一脸。接着拿出润唇膏,拔掉盖子,旋转底座,露出莹白的圆柱,轻轻抹在他微启的唇上。 

        “你在干什么呀。。。”他眯着眼睛咕哝道。 
        “好了,梳妆完毕。我要洗的衣服还真不少,都是你的内衣!你也该起床干活了。” 
        “什么活?”他睁开一只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都是因为你,昨天晚上我还有近一半的考卷没有批完。今天10点以前一定要交到临床医学院。你自己看着办吧。标准答案和早饭都在桌上。现在8点05分了,抓紧啊!” 

        我到水房洗衣服的时候,学生寝室的门都还关着。我们寝室半开的门里传来他打哈欠和穿衣起床的声音。很困的时候被叫醒是最让他心情不佳的情况之一。被迫工作是情况之二。而心情不佳时手上打分自然苛刻起来。不久我就听到他抱怨道:“笨!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答不全!回去不看书!”然后是圆珠笔唰唰打叉的声音。我搓着满手的肥皂泡,暗笑不已。 

        这次准是法医专业的解剖成绩比临床医学专业的法医成绩好。我又扳回一局。 


      ~~~~~~~~~~~~~~~~~~~~~~~~~~~~~~~~~~~~~~· 

      生日 

        隆冬第一缕淡淡的晨光从薄薄的深蓝色的确良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时候,马南嘉拉起被子蒙住头。身下的双层铁床因为上层没有人睡重心不稳,发出特别难听的“嘎吱”声。他翻了个身,想找一个舒适一点的位置继续睡。但是无论阳光多么单薄无力,依旧不依不饶地钻进他的眼睛,搅得他没法睡觉,因此心情更为恶劣。“真该死!”他心里想,“讨厌的阳光!我讨厌早晨。特别讨厌今天早晨。”楼下传来早起练功的女孩子的嘻闹声和她们为了让脚尖鞋的鞋头柔软合脚而敲打地面的“笃笃”声。 

        这是舞蹈学校最老的练功房的顶层阁楼。这一幢形态优美但年久失修的洋房,如同出生贵族的老妇,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仍然顽强地力图保持着全盛时期的优雅。只有这漏水的屋顶、朽烂的地板、锈蚀的钢窗,无情地宣布着一个事实:这是失败者呆的地方。想到这里,马南嘉分外苦恼,抱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唰”地拉紧窗帘,企图把阳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然后换了个姿势躺下。今天他决定赖床。反正今天没有早课。对于“今天”的来临,能逃避多久就逃避多久。不是每个人过30岁生日都会有个好心情的。特别是住在这种宿舍里的人。 

        12年前,当马南嘉从音乐学院附属中学毕业分派到这里来做伴奏钢琴师和音乐教师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注定了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更早一点,当他被自己小学的音乐老师从郊区带到城里参加音乐学院附属中学的入学考试的时候,就明白从小同学和邻居们夸赞他是音乐天才的说法完全是一个笑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通过了非常严格的入学考试,进入天才济济一堂的附中里,成为永恒的倒数三名。并非他不够勤奋刻苦,在不需要赶回家帮忙的时节,他在琴房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但是他总是羞于启齿向老师求教。而老师们也常常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他,或者干脆无视他的存在。 

        所以当临近毕业,老师征求他愿意去试一试考外地的音乐学院、民办高等艺校还是直接工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工作,挣上一份工资来供养种了一辈子菜地的母亲和尚在读小学的妹妹,告慰九泉下的父亲。至少那样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男子汉。他选择了唯一一家提供住宿的单位,也就是舞蹈学校。当他第一次踏进这幢当时已经是文物级的洋房的顶层阁楼时,甚至情不自禁地哼起巴赫的弥撒曲。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即使那些顽皮的学生给他起各种绰号,即使在上号称非常重要的乐理课时男孩子们都趁机睡觉而女孩子们钻研毛线的最新编制法,也无损于他的这种荣耀感。 

        楼下练功房里,指导教师大声吆喝女孩子们列队,开始一天的训练。隔着楼板,似乎也能听见她们在把杆上压腿时,老旧的木把杆发出的“吱纽”声。见鬼!即使没有早课,他也别想睡一个懒觉!马南嘉悲哀地想到,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睡过一个懒觉了。自从那家伙和他合住以来。 

        舞蹈学校直属于市舞剧团。开始工作后没多久,马南嘉就轮到为招考舞剧团演员的考试伴奏。那是几十年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两架老式的窗式空调“突突”地响,马南嘉只能奋力敲击键盘以使位于排练厅最远端深吸气准备起跳的演员也能听到音乐声。 

        那天,他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应征者。 
        “季泰雅!” 
        “在。” 
        听到他的声音,马南嘉好奇地向排练厅底的镜子望去,想看一眼这个特立独行地既不说“到”也不说“有”而是稀奇古怪地说了一声“在”的人。首先使他惊讶的是那人的眼睛,那么亮,目光仿佛能钻进任何敢于蔑视他的人的骨头里。其次是他的丰润的嘴唇,嘴角稍稍向下,似乎总是带着微愠的表情。再次,就是他惊人的美丽。舞校里,相貌特别漂亮的男孩和女孩多得数不胜数。马南嘉过去一生中看到过的都没有在舞校呆的这半个多月里看到的多。现在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习惯起来。但这个叫“季泰雅”的男孩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马老师。。。马老师!” 
        “啊!对不起!”他赶忙欠身为自己的走神而道歉。 
        “来一个慢板。” 
        “知道了。” 
        流水般的琴声,巴赫的圣母颂。他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琴键上,不感有一丝一毫分心在那男孩身上。曲毕,他听到纸张的“唰唰”声,知道考官们在记分数。他再次偷眼瞄去,见那男孩没有象其他应征者一样退到一边,而是直接一屁股盘腿在把杆附近坐下,大咧咧地望着考官们。 

        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马南嘉听见一连串评语飞出:“脚背太平。”“太瘦弱,将来托不起女伴。”“腰节太长,腿太短。”“外开动作不好,胯不够开。”“。。。。。。” 

        季泰雅懒洋洋地转了一下身子,往中间挪了一点。排练厅里,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大胆的家伙身上来。突然,他的腿一紧,整个身体从盘腿而坐的姿势凌空跳起,飞身跃上把杆,牢牢地一个金鸡独立,很舒缓地放松身体做出优美的迎风展翅(ARABESQUE),然后突然腿又一紧,一个后空翻,若无其事成盘腿坐姿落地,舒服地坐着。 

        偌大的排练厅如同雪后的松林一般沉寂。多么有力的弹跳,多么柔韧的身体,多么高超的控制感。应征者们脸上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玫瑰花精啊。。。”一个考官叹道。 
        最终,有着无数缺点的季泰雅被入选为舞剧团的舞蹈演员。开始他住在舞剧团的单身男宿舍里,后来因为舍友无法忍耐他非人的刻苦训练习惯带来的精神压力,一致要求他调走。季泰雅选择了和马南嘉同住,睡在他的上铺。 

        “想到他我就有气!”马南嘉痛苦地翻了个身,拉过枕头压在头上。 
        季泰雅不分冬夏,老是穿着宽宽松松的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天气冷时最多加上一件肥大的棉风衣,行李很少,呆在寝室里的时间也不多。可是每天5点必定起床独自去训练。而他下床时从来没有一次是普普通通地爬下来的,总是“咚”地一下跳下来,震得老旧的地板扬起一阵灰。晚上不到11点不会回来,而上床通常也是一个转身剪交跳,或者别的什么马南嘉说不出来的跳法。不被他惊醒是不可能的。在他对自己的外开动作满意以前,他还会叫醒马南嘉,在他上床以后把他的双腿绑在床的两端,成一个“外开”的姿势,保持过夜。早上5点照例还得叫醒马南嘉帮他解开。吃过午饭和晚饭,他也会休息一会儿。但是那是他通常已经精疲力尽,浑身湿透。无论寝室里马南嘉在写情书、给女孩子打电话,或者和女孩子一起在寝室里发展感情,季泰雅回到寝室就往最近最方便的下铺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躺。马南嘉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菲薄的工资连一个厨房间都买不起呢? 

        更让马南嘉火大的事情是,作为深受喜爱、颇有功勋的独舞演员,几个星期前舞剧团曾经分配给季泰雅一套房子。对于没有结婚的30岁以下的演员,几乎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是他居然放弃了,理由是房子太远,天天回家对练功不方便。还是寝室好。 

        他居然宁可挤在这破破烂烂的寝室里! 
        那天他们吵了一场。马南嘉攻击说:你以为你是谁,快要30岁了还老是跳跳跳,你想跳到什么时候?跳死你!季泰雅反击道:你这懒虫,每天都是我练功回来给你买早饭,星期天不给把你的被子扒下来拉出去晒你就不起床,不到30岁就长小油肚子。30岁怎么了?反正我总比你晚一年满30岁。看你30岁时成个什么样子。 

        那天吵完以后,季泰雅照例去练功。马南嘉一个人对着镜子往身上摸了半天,仍旧气愤不已:“什么嘛!哪里有小油肚子!”后来他特意大睡懒觉。季泰雅买来的包子、豆奶和茶叶蛋也多半被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的关系在昨晚达到了最低点。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兰终于答应让马南嘉到她家去见她的父母。他特意穿上唯一的一套西服好好打扮一番。虽然兰说了很多马南嘉的好话,但是兰的母亲问及结婚后夫妇住在哪里时,他结巴了。他解释了一通近郊的房价和他积蓄之见的比例关系,以及购房贷款方面的问题,试图证明他们两可以负担一套经济型的商品房。但连他自己也不能信服自己的解释。最后兰的父亲客气而冷淡地送他出门。他在楼下仰望时,看到兰低头啜泣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心如刀绞。 

        回到寝室的时候,他一进门就看到窗开着,季泰雅只穿汗衫和练功裤,汗流浃背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上,脚上的舞鞋没有脱,就直接搁在床旁马南嘉平时坐的凳子上。“不许睡在我床上!你自己有床!”他吼道。季泰雅动也不动。他接着吼道:“这是我的地方!”没睁眼睛,左边眉毛一挑,努了努嘴唇,继续睡。如果在平时,他可能无奈地摇摇头,关上窗,拉下被子给他盖上。可是看到自己连这一点容身之所都不能保有,马南嘉的怒火顿时迎风而起。他顺手操起茶杯里往季泰雅身上泼。冷水激得季泰雅一阵发抖,几乎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干什么啊!发毛病啦!”“讨厌鬼!为什么老抢我的地方!害得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马南嘉操起大本的莫扎特奏鸣曲集往季泰雅头上、脸上、身上抽去。“你。。。神经病啊!干什么啊。。。”季泰雅伸出双臂抵抗着,趁机抱住他的腰,一下把他甩在地下。 

        他跪下身,膝盖抵住马南嘉的胸口,一手抓着马南嘉的头发,一手提起拳头狠狠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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