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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笑容微微一窒,然后继续努力灿烂地笑着,却已经微微带了些苦涩。“好了,姓风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可笑。”
“不是玩笑。”风星野悲哀地说,虽然他比谁都希望这是个玩笑。
笑容凝结在脸上,云岫出翻身坐了起来,双眸凌厉地逼视着风星野,没有说话,他等着风星野的解释。
“云堡主战死的前一天晚上,应该已经有了预感,所以他交托给风月一张丝帕,要风月转给你母亲。你母亲收到丝帕的当晚就自杀了。没有遗言。”
这还是云岫出第一次听说,“我父亲有说什么吗?”
“当时风月问过他有没有什么话要转达,云堡主说不用了,将手帕交给她就好。那是她的手帕,她可能已经忘了,不过忘了也好。风月说那张丝帕绣有一个‘云’字,而且看上去也有些陈旧,应该是云夫人的没错。”话该怎么跟云岫出说,风星野已经琢磨了整整一天一夜,“岫出,你想开点,这对你母亲来说,也许并不是悲剧。她和云堡主还有燕王间的纠缠,可能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了。不过要说她对云堡主完全没有感情,那我也觉得不可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云堡主照顾了她二十五年,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呀,反正如果决战时我不能赢你,她也还是要给风静偿命,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是吧?”他嘲弄着,嘴里满是涩涩的苦味。
“岫出,”风星野拿出云夫人还给他的玉璧,“这是你母亲这次来银雪城拿出来的。我本来以为她是要求我饶她一命,可是我猜错了。她说无论我们怎样处置,她都没有怨言。不过她却用玉璧向我要求了另一件事,她要我承诺此生决不背弃你!”
“哼,多管闲事!”云岫出不屑地说,脸别扭地转向一边,“一辈子连自己都没管好的人,还要来管我的事。”
“她说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是她对不起你,所以才想在临死前为你做一点事,稍稍尽些母亲的责任。”风星野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对你小时候的事情,她早就后悔了,不过我想她是不知道该怎样跟你相处吧?你母亲是个胡涂的人,但她不是没有心,只是经常后知后觉!对你是这样,我想她对云堡主也有这种可能……而且她说过,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不管怎样,她终于解脱了……”
“他们都解脱了,那我呢?我又该怎么解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不甘、委曲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出来。他跳下床,愤怒地吼道:“你说啊!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么潇洒地走掉?为什么就该我一个人来负担?就因为我一直在努力而且不抱怨他们就以为我什么都能承受么!父亲是这样,连她也是这样!丢了京都城又怎么样?只要他还活着,我可以给他再打下来呀!一个两个我都给他打下来!难道他以为在我心里那个石头城池会比他重要?”
眼底的悲哀像刀子一样扎进风星野心底,虽然没有哭出来,风星野知道,这样愤懑怒吼的云岫出,心一定早已被泪水淹没。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堆积起来的辛酸何止山高?是人都会受不了吧!
来不及等风星野想好劝慰的话,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房门推开,蝴蝶递给他一张纸条。云岫出草草地扫了两眼,勃然大怒,将纸条扔向风星野,“我先回京都!”然后匆匆离去。
风星野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殿下,独孤无烈秘密联络大臣,妄图复立前太子独孤宁耳,京都局势动荡,请殿下速回!”
风星野摇摇头,真的太子宁耳已经死在晋国,京都太子府里的那个只是冒牌货,独孤无烈绝对不会成功。可是……为什么独孤无烈就是不肯将王位传给岫出呢?岫出的能力要超出其它几位王子若干倍,威望也在与轩辕哲这一战中达到顶峰,为什么独孤无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复立一个已经过气的前太子呢?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一定要厚此薄彼呢?当初岫出在夺权时就已经放了独孤无烈一马,这点独孤无烈不会不知道,只要他安分守己云岫出一定会让他颐养天年,为什么一定要把大家都逼上绝路呢?
风星野想不通,不过如果连他都想不通那么云岫出就更不可能想通了。短短几天云岫出就先后失去了父母,他已经到达极限了吧?现在独孤无烈做出这种事,岫出还能承受么?
正如风星野所料,独孤无烈的政变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在朝庭几乎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对这个结果独孤无烈并不太意外,他为政多年,当然也知道现在这种时候想要撼动云岫出根本就不太可能。所以对他最后的结果,他至少还能做到平静地接受。
一杯毒酒就在眼前。
独孤无烈眼眸中波澜不惊,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伸出手握住酒杯,虽然手有些软,但还沈稳没有颤抖。
云岫出冷眼旁观,他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出一丝恐惧、惊惶、歉疚、甚至心虚的情绪,但是,他竟然没有找到。独孤无烈居然像一个悲剧的英雄般坦然地接受了最后的命运。云岫出突然感觉很可笑,他和这个男人纠缠了十几年,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为这个男人做了,为什么到最后这个男人还可以这样平静,明明错的那个绝不会是自己,为什么独孤无烈倒还能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来!他不甘心,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为什么独孤无烈就是不能认同他呢?
酒杯移到唇边,一仰头,混杂着鹤顶红的毒液顺着咽喉流下。独孤无烈丢掉酒杯,细腻的白瓷碰到地面发出碎裂的清响,如同一个时代的结束,燕王独孤无烈的时代终于结束了。
“岫出,我先走一步,咱们地狱里见吧!” 生命即将终止,独孤无烈微微惨笑,但却仍然平静。
“是啊,你只能去地狱。我父亲也死了,他人那么好,应该可以到天堂吧?还有母亲,她前几天也自杀了……宁耳……他是因为救我而死,佛祖会不会让他到天堂呢?”轻轻的声音呢喃地逸出唇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都走了,似乎天地间只留下他孤伶伶一个。就算今后他也去了另一个世界,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也不一定还能重聚。
“宁耳?你在说什么?什么救你?” 独孤无烈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
云岫出鄙夷地横他一眼,这么多儿子中,独孤无烈果然还是只爱宁耳。“既然这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还要关禁他呢?以你对宁耳的了解,应该知道他是绝不会背叛你的。”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捣的鬼吧?只有你能将他的笔迹模仿到完全没人可以分辨的地步。当初关禁他,是因为他母亲和外公的势力已经到了要乱政的地步,还有……就是因为你,我从没想过我竟然会去嫉妒自己的儿子!可我就是嫉妒他,你们俩这么亲密,他又比我年轻,而且还是未来的燕王,我怕你总有一天还是会投进他的怀抱!”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此时独孤无烈没有什么不敢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就算你从来对我没有过父子之情,就算你喜欢我这具身体,父王,你对我至少也应该稍稍公平一点点吧?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了?除了陪你上床睡觉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么?”事到如今独孤无烈仍然顽固地将他视作玩物,云岫出已经气得无力,他悲哀地闭上眼睛,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可理喻了么!
腹中的毒酒慢慢开始发作,独孤无烈紧压住小腹忍着剧痛却笑得猖狂,“云岫出,枉你聪明绝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到现在都没想出来么!”
“你不是我儿子!你根本就不姓独孤,这就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将王位传给你的原因!这就是我所以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复立宁耳的原因!”
脑中仿佛是爆炸后的炽白,意识在晃荡,连视线都有片刻模糊。“不可能。”他是独孤无烈的儿子,这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事。云浩然是这样对他说的,母亲是这样对他说的,独孤无烈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甚至还将云岫出的出身玉牒放入宗人府祖宗祠堂!“不可能!你骗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独孤无烈踞傲地凝视着他,虽然疼痛让他额头的冷汗流水般落下,可是他依然保有了王者的尊严。“云岫出,你不是一直想要答案么?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还是会要你,不过最后我会将这片江山给你留下。可惜你不是,你甚至连独孤都不姓。如果可以重新来一次,我绝不会再这样纵容你,不会给你这么多自由,不会给你施展的空间,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三尺之地,不会让你有机会认识任何别的男人。如果你想飞,我就折断你的翅膀;如果你要跑,我就打断你的腿!”独孤无烈说得怨毒,他走到桌边,从水壶里倒出一杯清水,咬破食指,鲜红的血液像一朵含苞的玫瑰滴入杯中,绽放成绚丽的血花。“我实在对你太好了,岫出,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我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却都不忍心做出真正伤害你的事!你问我当你是什么?云岫出,你是我最爱的人,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如果你要的不是父爱不是王位,那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你却偏偏只想要我给不出的东西!”
真相就在眼前,只需要咬破手指将他的血也滴入杯中,是不是独孤无烈的儿子就一目了然。可是他竟然有些胆怯!望着水中开得艳丽的血花,他迟迟伸不出手。独孤无烈怨怼的语气,让他不得不相信话里的真实。可是就算云姬会骗他,云浩然也绝不会骗他的呀!云岫出觉得自己一向清晰的脑袋忽然化为了浆糊。真相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竟然不敢伸出手去!就好像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站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不知道路在哪里,也不知道前途有什么,只觉得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陷阱!可是真要拨开这层迷雾,他又害怕,害怕他会骇然发现原来他连悬崖边那块仅有的容身之地都已失去!
“你害怕了!” 独孤无烈嘶哑地说,嘴角蜿蜒流下腥红的血丝。鹤顶红,没有解药的剧毒,这一生他不知将这种毒药赐给过多少大臣,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生命已经快要结束,如果有能力他一定会将他一块儿带进地狱,可惜他做不到了,于是他更加张狂地大笑,嘶哑的嗓音如同夜枭的嚎叫。“云岫出,你哭着嚷着逼着求着要我告诉你真相,现在我说了你连证实一下都不敢,原来你是这么怯懦!”?
云岫出缓缓转过脸面向他,空蒙的双眸没有焦距,似乎已经看向遥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缓缓地将食指放在齿间,稍一用力,一点鲜红沁出肌肤,慢慢凝成圆圆的血珠,手伸出,血珠落入杯中,溅起一滴水花,泛出一圈涟漪。水波轻荡,簇拥着两朵盛开的血花慢慢靠近,慢慢聚拢,终于碰撞在一起──
云岫出闭上双眸,凄然一笑,唇边的笑靥如同一朵哀婉凄怆的夜花。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两滴血珠一撞,然后迅疾地分离,如同壁垒森严的敌人。他们都在骗他!连云浩然也欺骗他!二十五年,他竟然是在一段谎言上构建自己的世界。等到谎言被揭穿,才发现他所拥有的不过是座空中楼阁。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晶莹剔透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