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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祈忽然大喊道:“若你会游泳呢!你想趁机逃跑么!”
我讽刺地笑起来,这样的海浪,这样高的海崖,懂水性的跳下去也是九死一生,何况我这个在北方长大,不谙水性之人?
但无所谓,反正是死,过程如何,方法如何又有什么计较的呢?我淡淡道:“你可以将我手脚都缚起来,我再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脱了。”
易祈听了,似是很高兴,却很快收敛了那些笑容。赶紧命人来缚紧了我的双手,要来绑我双脚的时候,被欧阳冲斥退下去。
欧阳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浑厚的声音压抑得很,缓缓道:“寒儿,请吧……”
我冲他微微一笑,一步一步往后退。
双眼贪婪地凝注着宣慕那憔悴的英俊的脸。
他忽然发狠似的挣扎起来,撕心裂肺地喊着“不要!不要啊——不要!少寒!求求你!——不要——啊——”
在海崖的边沿,我站在海风的前端,衣袂飞扬,白的衣,黑的发都被吹了起来。
宣慕在我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被所有人按住,犹自在作着困兽之挣。
我盈盈地看着他,从来没有那么想去拥抱他,去抚摸他的脸,吻他的唇。
对他笑起来,给他最后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宣慕总说,以前我的笑容全是给太子的,没有给过他一抹笑。在我住王府中时,我的笑容也少有开怀的,常常不过是强作之笑。
现在便给他一个真心真意,全心全意,一心一意的笑容,一个只给他的笑容,感谢他给我的所有所有,感谢他曾将我的心找了回来,感谢他将他的心给了我。
然后,我微微启唇,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很大的动作,只是唇动了动而已。
这是他等了整整一十二年的两个字。
现在我给他了。他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看懂了,是我们有缘无份,看不懂,便当作那句永别罢,也是我们有缘无份。
而我,只是告诉他而已,我爱上他了。他懂抑或不懂,我已经无力执著了。
本是已经无力挣扎的宣慕定定的凝视着我,在我的唇动了空后,他忽然再次爆发全身的力气,奇迹般地撞开了所有的士兵朝我这冲来。
“少寒——不要——”
我微微笑起来,他懂了那句话。
在他冲到离我尚有几步之遥远的时候被一群士兵死死拖住,而我脚下腾空,身体仰倒,视线划了个弧度,整块整块的天空闯入了我的视线,我带着微笑,看着渐渐远离的天空。
急速下坠,海风奔过我的身体,渐渐地听不到海崖上宣慕那一声一声的呼唤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浪的怒吼。
什么是舍不得的,什么是放不下的,这一刻都蓦然明白了,不是那人,而是宣慕。
很多东西在失去后才明白过来。
‘少寒,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人不可能一生都不再爱人,我不求你立刻爱上我,我也不求你立刻忘记皇上,我只要你一天一点的渐渐喜欢我,一年,两年,三年,八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终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是他给我第一个宣誓,而他的确做到了……我爱上他了。
可期限远远没有两年,三年,八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这么长……我们之间,甚至只有一年时间……
‘少寒,我们来作个游戏,作个交易。你留在我身边,我给你快乐,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那你要我的什么作为交换?’
‘我要的东西多着呢!我要你每天给我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在那一抹清晨里,那一树的梨花嫣然下,他握住我的手给我第一抹温暖。
‘我去里面求枝签,你在这里等着……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把这个挂上去。’姻缘树下,他交给我一把姻缘锁,想锁紧我们的爱情……
那个木锁,我一直放在最贴身的地方,想来,宣慕这几天已经知道我那天没有将那把姻缘锁抛上树了……只是他什么也不说……
‘……我若不在这里让雨淋湿身体,冷却神智……我怕我会发疯……你明白的……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那个雨夜里,他坐在雨中,等了我一夜,全身都湿透。这般放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段所为何事?
就为了让我心软,为了让我回来他身边……
‘少寒啊……你很多事都不愿跟我说清楚……我总是猜测着你的意思,无穷无尽的猜测着,仿佛整日悬在半空,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被你推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你对我很好……我也总告诉自己,你在渐渐的爱上我……可是,你知道我还是很怕吗……你真的会爱上我吗?你是不是只不过是可怜我这个爱你爱到要疯了的可怜人?这些疑问不断被我扼杀,却又不断的生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只是我还是狠心地给了他这么多的患得患失……
‘我们这就去江南!我想与你一起在秋天煮酒看雁赏菊!’
‘好啊……’
最后,前一刻,我们定下未来的约定。
到江南去……在一个湖泊旁边,建一间书院,教一些小童读书……书院要幽静的,春天开着不知名字的淡雅小花,还有微风拂柳……夏天……书院里的小池子中有白荷飘香……秋天,便是煮酒,静静坐在亭子里,边听小童们的朗朗书声,看着从北方的京城里来的雁在天上徘徊……很宁静的感觉,也很自由……
春的柳,夏的荷,秋的雁,冬的梅……
可是后一刻,我却从海崖上跳了下来。亲手将自己许给他的诺言打碎了……
傻瓜,我就在这里,怎么会离开你?
那几天高烧不退醒来的时候总也这么告诉他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落入了海浪里……
有泪涌出来,却尚未流下脸颊已经溶在冰冷的海水中了……也许,我的泪,非是溶在海水中,而是流进宣慕的心中……
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伤心欲绝的宣慕……
冰冷的海水渐渐灌进我的身体中……眼前黑暗一片,我只觉得浑身的冰冷……冰冷……没有了宣慕的拥抱,原来如此的寒冷……
水面上的淡淡光华已经远去了,我越沉越深……越沉越深……越沉越深……
终于,在回忆起与宣慕那似水流年那样美丽风华的过往中,
我闭上了眼睛,离开……
第四十章
黑暗中总是出现宣慕哀痛欲绝的脸,一声声唤着少寒……少寒……少寒……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就这么失之交臂了。
不知那崖末,宣慕是作何所想?生离死别向来是最沉重之事,我这样纵身一跃,跃断他多少心思?心中愧意无边,所以梦里见到他,总也是相顾无言,不知说什么好。
也许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居然没有死,竟又活了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正在一间简朴的乡村小屋中,一盏幽暗的小油灯正在摇曳着,墙上挂着草帽与猎弓等物。
我从床上慢慢坐起来,视线穿过房门看出去,能看到些简陋的家具。
这里是哪里?
我静静地坐着,猜测着各种可能。从海崖上跳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这九死一生之事,怎么总让我遇到了?
不多时,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咯吱一声,从他推开的门外灌入一阵强风,我冷得颤抖了一下。
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外面抖了抖稻草弄的披风,嘟嚷了声:“这个鬼天气,冷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在灶旁忙碌着,忽然觉得有点冷,不禁咳嗽了两声。
那门外的身影忽然顿住,然后风一样地闯了进来。
男子有一张堪称英俊的脸,但那种英俊不同于那人的邪魅,也不同于宣慕的玉树临风。这个男子的英俊是乡间那种黑黑厚厚的敦实,让人看了很是舒服,也很温暖。
他张大了口看着我,啊啊了两声,那眼睛瞪大得如两个铜铃,仿佛见了鬼似的。我也被他吓一跳,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冲过来,双手握住我的肩膀道:“你醒了?你醒了?”
我皱眉,我没醒来能坐起来么?但口中干涸,发不出声音。男子立刻明白,转身给我递了杯热水,让我捧在手上慢慢喝下去。
待我喝完了,刚要说话,他就已经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些闲杂的东西,我一句都没应,他才回过头来,走到我身边,关心地问道:“你是哑巴?”
“……什么话!”我皱眉:“我好像不认识你?”
他释怀似的笑起来,憨厚地摸摸自己的头,黝黑的脸红了红,道:“你是不认识我,刚才是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
我记得……我跳了下崖,冰冷的海水灌入我的身体,身体不断下坠,仿佛永没有尽头的黑暗包围着我……
男子怔怔,呵呵地笑了一阵,坐到我床边对我细细道来:
“那日,我跟着船队出海,怎么知道,船队遇了风浪沉了,我水性好,攀着浮木来到了海崖边。那个海崖壁中有个很进去的洞,从海崖上是看不到的,我就在那里休息着。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些喧闹,便悄悄地探头出去,恰好看到你重重地从上面被人逼得跳了下来。
那日海浪大,风浪一个接一个,我想你就算会水性,可能也不能活了。还好,我水性不错,你沉得不深,我拖你上洞|穴的时候你也没挣扎,但将你拉上岸后却发现,你发着高烧,奄奄一息,我怕救你不活……但你命好,不该绝,在我急得团团转后,中午时分忽然来了艘船,我想了好些办法,终于引来那艘船,将你带了上去。船上有个很好的大夫,救了你一命。
再后来,我带着你回来这里了。你来这里已经昏迷了整整七天了……”
我长长地舒口气,看着这个男子——怎样的一个人啊,竟在那日那样的风浪中跳海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只是,我本就没抱任何念头要活下去,倒是阴差阳错……
罢了罢了,上天不收我,我便好好的活着吧。
想到这里,我对他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黝黑的脸红了红,很不容易察觉的一抹嫣然,他憨厚地又摸摸头,不好意思地道:“名字很普通,我姓岳,岳飞的岳,叫落天。”
岳……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忽然蓦地疼痛起来,揪心的疼痛,压得我痛苦起来。呼吸沉重了些,落天顿时慌了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宣慕宣慕宣慕宣慕宣慕……宣慕的封号是岳安,只单单的一个字,便让我又想起来那日崖末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和那双赤红的双眸,仿佛全身都在流血,仿佛他整个人都要灰飞烟灭了……
听到落天的声音,我缓缓回神来,勉强笑了一下道:“没事……想起一些东西罢了……”
双手撮紧被子,将所有的担心与悲伤都从那用力弯曲着的手指处宣泄了出去,掩饰似的对落天笑道:“岳落天啊……好名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落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笑起来道:“我没怎么读书……听不懂什么诗词……”
“啊……抱歉……”意识到也许伤了他的自尊,我赶紧道歉。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