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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清秀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等下方人马顺着脚印去远了,这才揽着叶凡下地,抿唇不语,心下也是大费踌躇。但这批前锋过去,定有大批中军补上,形势已不容他多想,只有带着叶凡换个方向继续逃命。
逃亡的时间观念早已被混糊,瞧着日升月落,日斜月现,不觉已到黄昏。此时金乌尚在,彤云满天,绚丽的晚霞被层云遮掩,仅在云层边缘镀出一圈金光来。
一群宿鸟飞回,却被鸩占鹊巢的士兵们吓得扑哧扑哧往上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自夜里开始,逃了快一天,滴水未进,精神虽未蒌枯,形容却有些灰暗,少年舔了舔唇,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兵渐渐布满山道林荫,回想一路所走,十有七八都为士兵所占据。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早超出他的估计。此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既不敢伤人打草惊蛇,又带着叶凡这个不谙武功的累赘,少年深觉此行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逃命都更困难。
正自烦恼间,偶一回头,见叶凡居然还笑吟吟的,少年心下更是不痛快到极点,偏又发作不得。重复之前数次方法再逃了几里,打量周围环境,又沉思片刻,他心中灵光一现,终于停下脚步。
叶凡静静地看着少年松开自己的手,牵情丝一扬,缠住陡削山壁上的一株枯树。慢慢地顺着丝线虚悬上爬,爬了十丈左右,又停下来,努力不留痕迹地自山壁上垂落的长藤间小心翻找,不由微笑。
黄昏的光线不太明朗,一阵寒风吹过,湿冷微瑟,少年额上却泌出细细的汗珠,不知是急是累。枯树上滴落的寒露打在他眉间,顺着细致的鼻翼滑落,沾上薄红的唇。
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 ── 眼前,掀开的蔓藤后,正露出一个风|穴。
雁荡向来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素有无山不洞,无峰不奇之美誉,古洞石室,越是无人处越可相寻。此个风|穴显是早远前为海水冲刷,复为山风吹击而形成的,虽不太大,不过容两个身形也不太大的人,足够了。
松开牵情丝,少年跳回地面,也不多说,直接揽住叶凡,再次顺着牵情丝往上攀,到了风|穴所在处,顺手将叶凡塞了进去,又将蔓藤拔回原状,自己却跳了下来,继续奔远。
大约奔三四里,量着差不多了,再远就来不及回身,当下又遣原路返回,赶在追兵未到前,攀上风|穴与叶凡汇合。
他这次一路逃来数番故布疑阵,追兵们以藏獒追踪,常被引入岐途,于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意念,循迹而来见他们半路不见,多半只会当他们又换路逃跑,不相信他们会在半路停下。
坐在风|穴内的叶凡早已挥开蛛网沙尘,清出可坐的地方。他被少年这般拉上跳下东奔西走了多时,衣衫凌乱,鬓发微散,也顾不得洁癖什么。少年回来后,自蔓藤间透入的微光,看见少年双颊泛红,鼻息沉重,知他拉着自己这个重他许多的成|人避敌,内力消耗过多,心下怜惜,自怀内寻出汗巾为他拭汗。
少年大刺刺地傍着叶凡坐下,乖乖地任他擦着,微粗的布料拭过嫩颊,带来糙痛,却有着丝绸绝对比不上的温馨感,心下微动,不由睁开眼,看向叶凡。
「辛苦你了。」叶凡含笑收起汗巾,瞧了眼洞外,剑眉一挑。「不过你该不会想一直躲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少年不悦叶凡对自己的小瞧。「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在等天黑,等他们点灯。当他们点灯时,就是他们视力不足之时。到时我灭了他们的灯,寻两个身形与我们相近的人,换上兵服,就可以冒充他们逃离雁荡。」
「哦。」叶凡微笑。
雁荡中麓,征为轩辕帝暂时行宫的锦绣山庄内,重兵层层,气氛低凝。轩辕帝的寝宫却是时不时便有人进出。
寝宫中龙涎吐香,纱帘重重,纱帘之后的轩辕帝一身明黄锦衣,发束龙冠,本是雄姿英发,斜倚着锦榻却失去三分气概,不住咳着,病体欠恙。
「你们又追丢那个少年。」
轻描直述的问话,下跪着的男子额头冷汗直泌,嘴巴发苦。「臣下...失职,有负职守。」
「第七次了...」轩辕帝摇了摇玉扇,微风轻动,直如地狱阴风。「再给个原谅你的理由吧。」
「臣下...臣下...」男子汗下如雨,呐呐无法成言,能说的理由在前六次已经说完了,连自己听来都嫌啰嗦,皇上耐性再好也无法容受这一再的失职吧...早在第一次追丢少年时他就已经有舍命的念头,能拖到现在也是难得。
坐在帘后的轩辕帝微抬扇子,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没话说了?」
「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唯一能说的话。
轩辕帝打量了男子片刻,突然笑了出声。「罢罢罢,再原谅你一次好了。你是说,少年今次已经失踪快一个时辰了。」
「是的。」男子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原谅自己,不会是想变着法子折磨人,心下更是寒意横生,周身凉透。「臣下自他们上次失踪之处寻起,来回巡逻三遍,却始终未寻出其它形踪。据臣想,他们可能是在半路上躲起来...」
「这种事还要现在才想到。」轩辕帝小声咕哝了下,又咳了声。「那你作了什么吩咐?」
「臣下已加派人手...」
「蠢材!」轩辕帝终于忍不住骂出口,又马上摇摇扇子掩饰失态。「...之前吩咐你寻找的人找齐了吗?」
男子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怒了这位皇上,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地看着纱帘,小心道:「找齐了,共找了六个与那两人身形相似的士兵。」
「好,等天色一暗,就将他们混入军中,放到那少年失踪的那段路去。」透过纱帘,见男子渐渐现出会意神色,微笑。「他们在这时候隐藏形踪,就是想要天黑时混水摸鱼趁乱逃走。我们来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先为他们提供适合的人选...呵呵~~~注意盯着,就不信他们不自投罗网。」
男子已经退出寝宫了,轩辕帝又躺了片刻,叹了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皇上啊皇上,您再不回来,万一我露馅,就算有您包庇也会以欺君之罪被剥掉一层皮的。」小心摸着颈间面具接汇处,一再确认有无问题,伪皇上真世子心中悲恸万分。「要是您老人家出了什么意外,我完蛋定了我的~~~~~拜拜托,您老人家快快回来吧,快快回来吧,快快...」
带着叶凡,连连避开好几丛敌人,少年脸色微沉,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还是被你猜中了。」
叶凡微笑地任少年带着好省脚力。「混水摸鱼之计并不太难,你能这样想,对方当然也能这样想,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引我们入瓮;大家又都认为树林有遮挡,比山路安全得多,我们定会从树林逃跑。所以,只要把握住这两点,在敌人欲擒故纵给出的那一霎时间内,伪装已易容逃入树林,再趁黑窜出,就可以在山路上平安行走了。」
少年的脸色又黑了一层,因为一切都被叶凡说中。过了会儿,他郁郁道:「欺敌之计时间一久就会被发现,接下来该换我们躲进树林。」
「再等等吧。」叶凡微微摇头。「依这树林宽广,他们至少还得半柱香时间才会确定我们不在林子里。」
少年闻言更加沮丧,只觉得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蠢材,曾经自持的聪慧在叶凡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自以为是笨蛋?那些食客们的称赞都只是虚应了事?自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谎言中?...
「你已经很聪明了。」
哼,才不要你安慰!少年竖起耳朵。
「不是安慰你,是实话。依你现在的年龄,能作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叶凡在奔波中不忘拍拍少年拉住自己的手。「你的天资之高,依我所见,亦不过三五人可与你相比。」
三五人?是哪三五人? ── 想问。
「可是,你却因为年龄限制而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 微怒!
「就是经验。 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样,智能,运气,经验。 智能你已经有了,而且正在日渐增长中;运气可遇而不可求,暂时不谈;只有经验,你尚自不足,无法在第一反应就作出正确选择。」
少年身形一颤,回过眸来,等着叶凡解释。
「经验,是推测的依据,兵家常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清楚你的敌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你才可以以心度心来推测他在这处状态下应有的想法,再根据这个想法解出对应之道。而你想要清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必须从他们处事的蛛丝马迹中去寻找,去推敲,去猜测。这时就需要你对人情事故,众生百相的了解。但这一点,是不可能一趔而就,必须从日常中积累下经验。简单点说,就是实战与纸上谈兵的差别。」
少年呆了一呆,突然间醍醐灌顶,灵台顿明,只觉得往日里一直无法得心应手的地方突然破开了洞,一片空透。
这些道理平日里也是有人教的,只是知易行难,听过就忘。但在这生死关头,叶凡以自身行事为例,慢慢说起,却让少年明白,原来,他不是知易行难,而是知难行易。
知,是教不出来的,唯靠自己顿悟。
一窍点通,思绪如潮涌现。少年心神一时恍惚,只想趁着现在难得的机会多多想通些事儿。手上却一紧,被叶凡拉住。
怔怔回神,却见叶凡苦笑。「半柱香过了,快进林吧。」
行行复行行,数度转移于山林之间,每每将陷于危机时,叶凡总会轻描淡写地提点着少年。但他却不愿直接提出解决方法来,只是要少年自己想,然后他来纠正。
少年隐隐觉出叶凡是趁机教导自己,嘴上还是不服,心下早服,努力将叶凡所说的话都记下来,就算一时悟不出也可以留日后慢慢想。
日近黄昏,两人一路躲躲藏藏穿过了座树林,眼见雁荡主峰越离越远,已接近苍山支脉,守卫益见稀疏,逃出生天可期。少年渐渐放下心来,却听得前头叮咚数声瑶琴声响,有人歌曰: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箩径。」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箩径?!少年一呆,叶凡翟然止步,神色微变。两人双双抬眼望去。远方曲径蜿蜒,竹木幽深,一株大树下,一人衣色淡黄,盘膝坐于地上低头抚琴而歌,神色闲散,悠然宁静若山中隐士抱琴偶涉浊世,风尘不染,丰神翩然。
少年与叶凡两人脚步似被冻住了般,即不能进,亦不能退 ── 没想到费了半天的心血还是白搭,「祈世子」早已在此处守株待兔等着两人自投罗网。
其中又以叶凡的感概最多,忍不住看了眼少年。
他自少便是在与轩辕的勾心斗角间长大的,长久对持造成的后果,轩辕所想的他大半能猜中,但他会走的路数轩辕也多半会看出来。今次雁荡对抗实是事出意外,未曾有所准备。自知实力落于下风,若再被轩辕猜出下步所行,定当一败涂地。因此他才三缄其口,一概由少年做出选择,个人只在一旁适当指点。没想到少年想法与他过于相似,七转八扭下,居然还是走向了轩辕算计中的道路。
不提这边叶凡叹气,那边「祈世子」淡淡抬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