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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渊将奏折递给我,原来是宇文将军为子求官,顺又重提了那块地的事。“既是夫人办的,那就请夫人办妥吧。”对面的少年待诏见皇上说国事,已起立一侧准备告退。“还没下完呢。”他漫不经心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坐回去。
崔季渊拥袖倚柱,正抻着脖子看棋,见皇帝瞧他,才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嗯,陛下,燕晋两国打了这么多年仗,只为收复故地,南帝怎么会看着别人坐收渔利?桓恒已有蠢蠢欲动之势,此事还需早做防范啊。”
拓拔烈轻描谈写:“此事朕已有筹算。”随即落子一劫,但这一子分明就是败招。崔季渊不由得啧啧惋惜,见他还是毫无去意,拓拔烈挑眉道:“卿还有何事奏?”
崔季渊只好拱手陪笑:“皇上,三劫连环实属罕见,万局之中才出其一。下到这样的局面,就只能和棋了……皇上,嗯,容臣观完此局吧。”
实属罕见的,应该是皇帝输棋吧?拓拔烈勾唇淡笑,又全神贯注于棋局。那少年待诏也是个初生之犊,全然不顾对手是谁,见皇帝落错一子,有机可乘,便毫不手软地一扳。适才还是难解难分,如今盘中恐没有活路了。
面对颓势,拓拔烈倒是从容不迫,又下了几手,方才显露端倪:三劫连环从无胜负,如果不想和棋,就只能破坏连环劫。问题是,生死关头,谁肯先作出退让?原来适才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放弃中间一片,对手见得胜容易才主动消劫。劫争一破,他才好趁势拿下右侧,补净左角。待我们幡然醒悟时,已是局满枰无路,少年懊恼地咬了咬唇,终以九子落败。
我长吁一气,观棋不语还真是累人,崔季渊也好像颇费精神,不禁抚掌慨叹:“能在如此危难之中回挽狂澜,妙哉啊妙哉!”
拓拔烈望局而笑:“季渊,如今的南朝就犹如此局,桓、谢相争,势均力敌,谁先动气谁先输。朕虽灭燕,但收复江南非一朝一夕,这两个人都应该清楚,目前他们最大的对手并非朕。桓恒的野心不小,他想要保存实力就不会过江与朕为敌。司马映抱着病榻,谢氏后位还在,怎样都是那痴儿的嫡母,这种时候他能由得谢荻独坐朝堂?万一输了,赔掉的是他经营半生的桓家军,要是赢了,打下的还是他司马家的江山。他要为谁而战?桓恒是聪明人,只是……还需要一个人去点醒他。”
崔季渊想了想,抱拳请命道:“陛下圣明,臣愿赴南营。”
拓拔烈摇摇头:“宇文将军收功在望,朕很快就要入主中原,少不得你在左右。卿离开家乡也有六、七年了吧?家中老母必定惦记。朕亏欠你甚多,怎好再叫你过家门而不入。”他垂眸思索片刻:“叫杨桢去吧。”
崔季渊倒是没有再请,只是拱手相辞:“是,臣领旨,臣告退了。”
我捏了捏手里的折子,想起还有事请教,也预备起身告退。拓拔烈忽又开口道:“季渊,你在朕身边这么久,朕没有让你做过什么出风头的事,你任劳任怨,朕是知道的,朕得天下,你居功至伟。君子之道,如玉温润,清而不激,和而不流。杨桢少年有冲劲,有冲劲的,就难免有圭角。他要和你学的,还多。”
崔季渊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揖。谦谦君子,謇謇匪躬。
我也起身,随他再次告退,拓拔烈看上去心情颇好,赞了那少年待诏几句,赏了随身一件小玩意儿,又重新开起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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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棋不觉斧柯烂,这一局竟从午后下到了酉时,我嘱咐永平别忘了劝膳。出了御花园的大门,已是日落黄昏。遥闻六街暮鼓,宦寺们陆续点起两侧廊檐下的宫灯。崔季渊拱手向我告辞,我挽留道:“先生慢走,借一步说话。”他抬手请我先行,我取出怀里的折子,边走边道:“王敏驽钝,还请先生指点,此事要如何办理方为妥当?”
崔季渊只顾埋头看着脚尖,温声道:“此事早有定论,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照说是不难办,王敏受印不久,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我,是为我在百官之中立威。只是……”我顿了顿,与他言明道:“如今大军在外,王敏一介女流,为皇上基业,可以不惜名声……”
崔季渊停下脚步,认真看着我,肃然道:“夫人是多虑了。皇上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将军的为人,夫人难道信不过么?再者说,夫妻本为一体,皇上授印于夫人,难道只是为了找人替罪?夫人要是这样想,可就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我也跟着停下步子:“老将军是怎样的为人,王敏自然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皇上不疑,那就是将军疑了?大军在外,最怕谗言在内,如今举国之师都在宇文将军一人之手,他是怕佞臣蛊惑,又怕皇帝雄猜。要官要田,非为子孙计,不过想明哲保身,以示其胸无大志,无非拿战功换富贵。我轻叹一声:“哎,这便更难办了……”
崔季渊面容恬和,又开始沿着一水红墙,不急不徐地踱步,他指了指折子笑道:“夫人相信奏疏所言吗?”
我再次打开奏折,这并不是宇文将军的手迹,将军上疏,多半找人代笔,并不足为奇。可这字迹却眼熟得很……怪道,汉王夫人所谓的小人撺掇,原来是意有所指……“先生是说,此事并非老将军授意,而是有人枉测圣意,擅作主张?”
崔季渊不语,只是合目淡笑。我咬唇,杨桢是我保举过的,虽有才,但也太自以为是了。拓拔烈最恨别人揣度,杨桢此举,意欲何为?我拢眉道:“古有言: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像他这样的人,皇上既然知道,就不该再重用他!”
“夫人这话,臣也说过。”崔季渊直言不讳,“杨桢在朝中与人交恶,当初皇上要派他去做参军,不少人有异议。我也觉得此人锋芒太露,恐他坏事,找皇上进言。”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只给了臣一株草药。臣不解其意,拿去请教御医,方知这种药一草两名,用其根时,名为远志;用其茎叶时,名为小草。鸡鸣狗盗之徒尚有用处,况且此人确实有才。远志,还是小草,端看用在哪里,又怎么用。古虽有言,可这天下,继白石先生之后,谁敢称帝师?皇上才智过人,普天之下,师者、友者、徒者,没有皇上不能用的人。至于,杨参军为何要这么做……夫人可还记得去年秋试您出的三道策论?……也许是他与陛下之计不谋而合,也未可知啊?”
我微微点头,边走边度。“夫人请留步吧。”崔季渊再次停步提醒道,我这才发现已到掖庭宫门,掌事拿着锁管锁梃儿等着关门。我一笑,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一揖,道:“王敏谢先生解惑。”只因身子不便,这一礼并不周到。
崔季渊一揖到地,露出身后宫墙映柳,在月色里,如醉墨笼纱。
送走先生,我欲转身往回,香祖上前搀扶道:“皇上等夫人回去用膳呢。”
几个年轻的小宫女奔跑着从远处来,被身后的老嬷嬷厉声呵斥道:“跑什么,没规矩!”她们快乐地笑着,声似银铃,见到我,才都俯首收了声。走出好远,还能闻见她们身上脂粉的芳泽。
“何处春深好……”我抚着肚子低吟。
“春深万岁家。”我诧异看向香祖,她笑嘻嘻吐舌:“夫人小看我,我又不是笨蛋,鲁班家里烧过三年饭,出门都是个好木匠了。皇上不许宦官识字,夫人却不禁我们,永平他们可羡慕着呢。”
我笑道:“人只道宫怨深,有什么好?……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每年这个时节,到了二十五岁的宫女只要愿意都可以放回家,你和木犀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没有想过吗?”
“奴婢不想。”香祖回道。
柳暗花深,弥亘长廊,行到关情处,都低下眉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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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打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继一檄《参合赋》擒王之后,杨桢又只身过江前往晋营,凭借三寸不滥之舌,不战而驱桓恒十万精兵。此又成为一桩轶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一时间,他倒成了这次伐燕的最大功臣。
时值四月,宇文将军终于攻下中山,经拓拔烈授意,慕容一脉全都未能逃过死劫。之后,将军与汉王一路南下,再无阻挠,东至潼关,南至淮水,原燕国国土尽数收归代国。
照说中原已定,宇文将军也该率大军回来复命,可他却摆脱了汉王,驻守潼关不出。此处是畿内首险,九州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于是,朝中又开始变得纷纷扰扰,宇文家大仇得报,难道真要变成第二个慕容斐了?这些都是后话。
第二十九章 古今兴亡事
谯鼓三更,我从书卷里抬眼,小宦官蹑手蹑脚地进屋,细剔灯花,又填香兽,然后悄然退去。拓拔烈始终埋首卷宗,忽地嗤笑一声,甩手将南朝“礼不伐丧”的上国诏书扔在了一旁。桓恒退兵,潼关已陷,长安城近在眼前。
他跽坐起来,揉了揉脖子,忽轻声疑道:“狸奴?”我打起湘帘,细声回他:“是我。”他舒头看了眼刻漏,才意识到时辰不早,遂微愠道:“这么晚了,怎么还陪我在这里熬着?”
案上还有最后一道未经御览的奏疏,这是我每年都要上奏的放宫女书。拓拔烈一手探我的脉搏,一手翻阅奏折,他没有细看,直跳到最后一页,随意扫了一眼,道:“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这么多年了,所以才放她回家。”
我没有多做解释,看他盖了印,对我道:“狸奴,你接梓童,宫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是,谁走谁留,不必年年来问我。只是今年新进的宫人,还是先缓缓……”
他没有往下说,我点了点头,知他是为了南下。汉王已督人在洛阳修葺故宫,朝中大小官员也都闻风而动。中原富庶地,哪个不想入主?我浅笑,这次迁都倒是不用再和崔季渊合谋;弄些旁门左道了,但只怕又是一脑门子的田宅官司。
拓拔烈合上折子,唤“墨童!”墨童应声出现,“送夫人回去休息。”
逐客令下,我又忍不住叮咛起来,他嘴上虽应承,我也知他听不进去。起身相辞,出了御书房,频频回顾碧纱窗上的一抹人影。
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拓拔烈身为一国之君,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为代国历朝先君所不及。也因他,这个几近覆国的塞外小邦,如今已显露出包举中原之势了。
趁月夜行,遥闻乐师弹奏,曲中闻折柳,顿起故园之情。年年放宫女,一是为了宫掖省费,也为离别之苦,怨旷之思,有干和气。她跟了我许多年,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宫,对于很多女人来说,只是一个金色的牢笼。她慧黠积极,迥然于平常宫人,应该有更为广阔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和儿女。
墨童将我送至东宫,木犀抱着斗篷从门房里出来,接过他手里的宫灯。我张了一眼,道:“香祖呢,今儿不是她值夜吗?”
木犀低头道:“不瞒夫人,又哭了,劝也劝不好。”
我遣了墨童回去,跟着一声叹:“人呢?”
“在自己屋里呢。”
我转身往旁舍去,木犀紧追了几步,不敢拦我。快要进门,她才拉着我道:“夫人,永平在劝呢。”
太监宫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我不便撞破,才停下步子。屋子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