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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青衫一个包袱,飞来的包袱,不知何时老头给我准备的包袱。
原来老头也知道笼里的云雀是呆不久的。
十七 墙上刺心
绕了些冤枉路,方向感不好的我终于到了无心山下。
山,还是那山。初春的山,嫩嫩的,蕴着生机,有我熟悉的气息。
在山下徘徊着,我不敢迈开第一步。
怕到了山顶,空空。怕见到墙上那道剑影。
我怕,怕很多东西,消失的或新生的。
在山脚流连,来来回回,直到日斜。
无心山也不是什么僻静之地,山下古道为宁阳与云州要道。间或有马车,路人从我身边过去。
“你迷路了?”耳熟的声音。
“池轩?”
“没想到兄台还记得,长安一别,大半年没见了。在这注意你好久,生怕认错,看你转悠了老半天,何事困扰?”
“等候大驾啊。”我笑着。蜿蜒向上,通向无心山顶的小径,这双腿哆嗦着迈不出一步。
“怎么?”
“尽地主之宜,请吧。”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池轩狐疑着走进小径,“你住这?”
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迟早要面对。宁一,你软弱什么!暗骂自己一句,笑着跟上,“答对了,这是我的地盘!”
抢在池轩前头,做起了称职导游,为他介绍着无心的花花草草,鸟鱼虫兽。长安第一酒楼那次喝酒,相处很融洽,池轩话不多,是个有内涵的人。
我走的很慢,几乎走一步停一步。
心底幻想着无心山顶亮着温暖的灯光,门外站着那位被我念了千千万万遍的人,看见我出现无心山顶,那人弯起一抹令人安心的笑,“回来了,饭菜准备好了。”
月亮在那片山竹林探出头时,无心山顶终于到了。
月色下,满山顶无裳洁白的花苞散着淡淡的香。花海中那座木屋很显眼,因为在花海中投下了一片阴影。
木屋是夜的色彩,没有光!
“这儿景色不错。”池轩借着月色欣赏朦胧山景。
“是吗?”我幽幽叹道,“以前可是景美人更美。”
池轩一笑,“美人吗?”
“美人!”
人声惊起枝头雀鸟,清亮的鸣声破了夜的静。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怎么慢走终究也会走到头。门就在面前!
“怎么好像很久没住过人?”池轩跟在身后进了屋。
“大半年了。”我熟练点灯。
“墙上是你的剑?”
灯火碰翻,屋里又一下子陷入黑暗。
“怎么了?”
“没事。”颤抖着扶起灯盏,擦了好几次火石才点着了灯,“手滑,见笑了。”
光亮填满了屋子。
“看上去很有历史,叫什么?”墙上刺心的剑鞘是岁月的颜色。
条件反射,“刺心”两字脱口而出。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我静静看着池轩。
“兄台真会开玩笑。”池轩一愣后笑道,“如今江湖到处是背着刺心的游侠,莫非兄台也凑这个热闹?”
“什么?”我好奇,“江湖有这么多刺心剑,有这么多天下第二杀手?”
“兄台不知道?”
“我在一个地方呆了大半年,江湖事远了。”我尴尬道。
“据说天下第二杀手放话金盆洗手,做回普通游侠。江湖人几乎没见过第二杀手真面目,是以这半年冒出许许多多背着刺心的游侠。”池轩看了看我,笑道:“这剑莫非真是刺心了?可以见识下?”
我嘿嘿地笑:“池兄不知道刺心出鞘,必定饮血吗?”刺心安静横在墙上,披着灰尘的外衣。
剑,蒙尘!
日子果然过去很久了……
胃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时候造反,在山下耽搁了一天,未进米水,这个时候才造反,真是难得。
“池兄也没用过餐吧?”
“你这大半年没住人,会有吃的?”
“没有吃的,总有喝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弄来好吃的。”我出了门,池轩也跟了来。
路过隔壁房间,我当作没看到,持着烛火径自走进厅堂。光亮驱逐了厅堂的黑,我猛的停住,手中烛火几欲折倒。
“桌上竟有饭菜!”池轩惊讶道,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可惜,可惜!”
我站在门口,没有动。
“你外出时,来不及吃饭?”
走了进去,把烛火插在烛台上。“我去找吃的。”来到所谓的厨房,这里一向都是景容的地盘,我很少进来,就是进来,眼里也只有景容。
我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了米,却闻到一股霉烂气息。
回到厅堂,桌旁是池轩,桌上是那顿放了大半年的早餐。
大半年前,那人看着我说,“宁一,早饭在桌上。”然后一去不返。
再后来,我看着天空大笑,一只燕雀掉落。
再后来,出现一个自称“见不得死”的老头,把我作人鸢,放到生生死死山,一呆就是大半年。然后这江湖出现许许多多刺心!
“没吃的,有酒,要不要?”无心山存有不少酒,每当我完成任务回山,都会和景容对饮。
每次我都会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我需要刺激压制心底的颤抖,每次刺心刺入心脏的颤动,都会在心底深深累积。
每次醒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身子是干爽的,没有一点酒味,我知道是景容帮我清理的。
池轩没答,一张纸在我面前晃了晃,看着我笑:“这是什么?”
夹手夺过,纸上只有三个字:情眠山!
“哪来的?”
“桌上饭碗压着的。”
全身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踉跄坐倒在椅上。
“怎么了?”
手一紧,纸条揉成团,随意一扔,不知滚到哪个黑漆漆的角落!
“没事!来,喝酒!”
那一夜,我和池轩喝光了无心山所有的酒!
黄昏十分,我醒来。不强烈的阳光还是很刺眼!
池轩还伏在桌上。
大半年前的那顿早饭摔在地上,碎了。
烛台上的蜡烛积了厚厚一层烛泪。
我打量着大半年没见的厅堂,我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纸团,那个写有“情眠山”三字的纸团。
这是什么!又算什么!
若是那天没有那只燕雀,若是没有老头,若是这肚子早一点饿,若是我早一点来到这桌边,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想我会飞奔着去追景容,问他这三个字到底是何意!
景容,他到底是谁?
情眠山?天下第一杀手?
我傻傻笑了起来。
“还在发酒疯?”池轩醒了,揉着太阳|穴,模样痛楚。
“谁啊,我倒是听某人昨晚一声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奸笑着,看着池轩反应。
“你醉的那么厉害,肯定听错了!”池轩脸色一变。
“是吗?敢情我把西方听成东方了!”笑眯眯地继续看着脸色泛红的某人。
池轩沉默了,拿起旁边酒坛就往嘴里倒,可惜酒坛空空,倒不出一滴酒。
“醉酒胡言乱语,我当你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的尴尬,毕竟断袖在这个江湖,还是个难堪的词。
池轩看着我苦笑,“酒后真言啊……”
十八 中州客栈
在酒气冲天的厅堂内,趴在桌上和池轩你一句我一句。我告诉了池轩我叫宁一。我发现原来池轩废话也很多。池轩说,现在的宁一和在长安的宁一似乎是两个人。
我一笑了之,人总会变的,会因某件事,某个人,某句话抑或其他。也许不是变,是原本就存在,只是没有显现而已。
池轩说了很多江湖事,不仅仅是那些自称天下第二杀手游侠们的趣闻,还有好多。
诸如三年一度的武林侠客榜在去年的秋天结束了,昔日侠客榜第一人颜回没有出现,所以侠客榜第一换成武林最神秘的慕容世家的慕容。武林四大世家,平衡似乎被打破了,慕容夺得侠客榜第一,慕容世家也相应成了四大世家的领头羊。
我笑着插嘴:“池轩排第几?”
池轩把玩着空空的酒杯,淡淡道:“天山派不允许门人争名夺利。”
“东方呢?”
“第二。”池轩说的漫不经心。
池轩说在这大半年里,江湖人誉为邪宫的情欢宫猖狂到随意抓世家子弟入宫。
“抓男子?”我笑道,“情欢宫主竟是如此不甘寂寞的女子!”
“你就这么认定情欢宫主是女人?”池轩似笑非笑。
“怎么,难道情欢宫主也是断袖不成?”
池轩似乎有点不自在,“我直觉他是男子。”
“那你更要小心了。”我取笑,“若你哪日也被抓了去,最好祈祷情欢宫主是女人!”
最后是池轩尴尬起身,宿醉后脚步不稳,身子摇摇晃晃。“时间不多,我得回天山复命。”
“你这样子,成吗?”
“又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池轩调息吐纳,未几,神色清明不少。
“我不送你了。”
“好。”池轩走到门口,回头一笑,“你的酒不错!”
看着满室狼藉,我苦笑点头。
池轩是爽快人,我不想和他虚伪。我不想动,头脑没醉,这身子却醉了,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再次伏在桌上,盯着墙角那团纸。
若不是刚好在山下碰到回天山的池轩,我不知道这夜该怎么度过了。昨晚其实我没有醉,我很想像以前一样,醉的不省人事,却不知为何越喝越清明。看着池轩伏桌,喃喃着“东方”。一个人喝酒多没劲,所幸最后一坛酒也见底了,最后苦笑着点了自己睡|穴。
我原也怕孤独的!怕只有一个人清醒!怕只有一个人痛苦!怕很多东西……
墙角那团越看越碍眼,颤危危起身,捡了那纸团。身子不稳,坐倒在地。
摊开被揉的皱巴巴的纸团,“情眠山”三字的线条还是那么流畅。一笔一划描着那三个字,傻傻地笑。
阳光投在地上,尘土在光束中乱舞,似乎化作狰狞的小人,尖笑着,叫嚣着:“来吧,来吧!地狱的门为你敞开着!”
心底突然起了嗜血欲望,很想疯狂!想念那一剑穿心的满足感!手猛然伸进那束光柱,搅乱了狞笑的尘埃。结果是尘埃更猖狂,群魔乱舞!那地狱的声音在耳边愈响,深入心底!
手攥紧,终于大叫着跑出屋,拔了刺心,在无心山顶乱舞。
无裳花还没盛开的花苞被剑气所激,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像雪!
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摔落无裳花丛中,刺心剑插在我身边不远的赤土上。看着漫天花瓣飘零,落满自己一身,遮了眼,我没有拿掉。
阳光那么碍眼,似在嘲笑。我不需要阳光,疲惫合上眼。
若是这样永远睡去,那该多好!
一具不知道过去的身子!一缕过去在很远地方的灵魂!
我看不到光明,我看到的只有迷茫!我的路消失在茫茫大雾中。
在无心山终老吗?这心不甘!
心底隐隐有声音在说:“去找他!去找他!”
找到了又怎样呢,毕竟已过了大半年。人,终会有厌倦时候!人,不一定都是长情动物!人,也有喜新厌旧!
心底的声音重了,“去吧去吧,你还要替生生死死山的见不得生带话呢!”
这是个离开无心山的很好借口,不是吗?我竟愚蠢到自己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若是找不到他,或是找不回他,这十年寿命已是够长!是太长了!
……